第四章 好教鸾凤下妆楼 (一)弹冠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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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回府!”
朱辂方在北平王府门前停住,乌头大门两边的持戟就高呼起来。不久,银青光禄大夫,虎贲郎将斛律政就大踏步从门内走出来,迎上了从辂车内下来的罗成。
“大王。”看着仍是衮冕在身的罗成,年逾半百的老将军甚感安慰地露出满意笑容,而后,他便语声恭敬地拱手道。
“斛律伯父,你这般让我很不自在。”习惯地向旁边移开一步,罗成随后上前与斛律政并肩向门内走去,一面走,他皱眉笑道:“斛律伯父您与宇文大哥给了裴蕴和虞世基等人多少好处?今日,这两人真是尽心竭力地将我夸赞得滴水不漏。”
“比起当日,就不算什么,毕竟大王将是圣人的爱婿,他们自己又在涿郡,晓得收敛一点。”
“哦,是这般么?”又微微皱眉后,罗成展颜笑道:“我还在想,史蜀胡悉之事裴矩已然生疑,却为何不向圣人提起。哦,他那边可曾也给过好处?我听说他是不收贿赂的。”
“曾让郭绚送过一些无谓的小礼,他也未收下,只是和郭绚坐谈了一会。”答过,斛律政抬头望向前方王府正殿,这时,那处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能见到殿中有许多人影晃动。罗成也向殿上望去,微有些讶异,便随之加快脚步,待他走至殿上,方看清那些都是北平王辖下的涿郡官吏与锐锋军现在涿郡的将佐,见他走来,那些将佐与官吏便分文武排成两列,中间让出一条通向覆虎皮王座的道路,在平冕的九旒后看一看这些曾在亡父面前如此的汉子,罗成略有一些慌张地向王座走去,方入座,就见诸将与官员们齐齐拜下,同声道:“臣等参拜大王!”
诸人下拜时,罗成面上现出一种恍惚的神色,拜谒声中,他便清醒了,等声音平息,他便将双手平抬:“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入座罢。”看着诸人入座,他佯愠道:“圣人御驾尚未离去,你们就如此大动干戈地拜谒,留心遭御史们弹劾,圣人大怒,特治你们‘私谒罪’。”
“虽然说言官可以无忧上谏,但谁肯去触逆鳞。”坐下后,整理一下衣袍,涿郡通守郭绚笑道。
“照郭通守说来,我已经是圣人面前的宠臣红人了。”罗成话音刚落,诸将佐都大笑起来,随后,宇文拓笑道:“岂止是宠臣。圣人起驾之后,你便得好生筹备婚事了。安吉公主是圣人嫡生爱女,这上面千万不能亏待。”
“圣人这回夺情当真不近人情。”郭绚开口后,其余官吏也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带一丝怒色的,郭绚又道:“如此处置,置先王于何地!”
“文皇帝视父王如饿虎,圣人视幽燕如獒犬,自然处置不同。”在王座中微微侧身,罗成轻轻敲打着王座的一侧扶手,沉吟道,随即,他嘲讽地扬一扬眉。
殿内诸人面上也都浮出了或多或少的嘲讽神色,斛律政帐下的一员高车族偏将抓一把颌下虬髯,讥笑道:“管杨皇帝想什么!反正,那些狗屁不通的王八蛋文武官员不在我们眼前转来转去,我们做什么,也不用管他们乐不乐意,这就算好事!就让那群狗娘养的得意去,老子等着看他们哭!”
“他们哭的日子虽不近亦不远,如今还是得把圣人好好哄出涿郡。”宇文拓则道,一面向罗成望去:“厩内还有几匹好马,另外有几只俊鹘,都是先王找来要献于圣人的,大王别忘了。”
“我记得。”罗成点头应承,他又以手指叩击着座前案面,“圣人已派定李大将军镇守北平郡,又将派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率本部为涿郡留守,助我防御东突厥。薛氏及其随从的二子万钧万彻都是正直骁勇将军,算得上是一大助力。就是军饷和粮草方面会有所增多,这就需郭通守及诸位多多费心了。”说着,他转向郭绚及涿郡诸官微笑道。
“臣等自当尽心竭力辅佐。”郭绚等人起身应道后,罗成又扫了座中诸人一番,皱眉思虑一阵,他朝斛律政看去:“此处诸位都是跟随父王许久的老人,我既嗣位,该向圣人请旨,晋升诸位职衔。”
“大王在临朔宫内时,我已与众人计议过了,”斛律政返看下手诸人一眼,再对罗成笑道:“诸位都道,如今如何加官进爵,领的也还是那些人马。也多不了多少禄米,将领们谁在乎那些,就算是郭通守以下的诸官,也不以此为意。还是免得有些臣子在圣人面前进谗较好。”说着,他微微一顿,又转身看一看下手几人,再道:“不过,马邑郡郡丞身故,此处鹰扬府鹰击郎将在辽东战死,需要补人接任。”他语声刚落,宇文拓亦接道:“平原郡通守怯贼不敢出战,如今等圣人回驾,大王也可更换人手。”
“平原通守换上原平原令杨元弘。鹰扬府鹰击郎将由苏定方接任。至于马邑郡郡丞,李药师常说要去主兵,便去马邑协助翟将军好了。”一面说着,罗成一面朝大殿正门转过面去,喝一声:“谁在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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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短暂沉默之后,殿外响起个女子声音,同时,拓跋玉与仍是一身金紫光禄大夫服饰的西突厥特勤阿史那大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蹩了进来。看见是他两人,诸将都松一口气,将已按在刀柄上的手放开了,而后,大多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表姊,大奈特勤,你们两个又要做什么?”也很无奈地抬手揉一揉眉心,罗成嗐声问道,又再向拓跋玉身上那套朱红色皮甲望去一眼。

“也总该派我个用场。阿姊和姊夫都去中原经营了,姊夫手下的斥候也都各自出动,为何我还在这里干坐。”丝毫不管诸人面色如何,拓跋玉将手按在腰间弯刀上,言语间十分不满,她又抬另一只手划一个圈:“这里的诸位将军都知道,我本领不错!”
“那大奈特勤又是来做什么?”暂时不去管拓跋玉,罗成又向她身后黄发色目的高大突厥人问去,阿史那大奈皱了皱眉,些许不自在地先从身上脱下金紫光禄大夫的礼服扔在地面上,随后,他拉一拉身上突厥袍的领口,用还嫌生硬的中原汉话道:“和,阿玉一样。”
“可你已是金紫光禄大夫。”罗成刚有些为难地说完,那套华贵礼服便被西突厥特勤一脚踢到殿角,那突厥人又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杨皇帝还要我们回楼烦,我的儿郎们,都不肯回去!”
“那是圣人的诏旨。”
用力地摇一摇头,再从头上抓下发冠扔开,挠一把凌乱的黄发,阿史那大奈有些不悦地再度开口:“那之前,怎么就可以。杨皇帝马上就要回去了,大伙都知道,杨皇帝一走,这地方就是,你说了算,杨皇帝的圣旨,不如你的王命。”
微感诧异地让目光在宇文拓、李靖、苏烈面上过了一遍,罗成较方才面对拓跋玉时更加苦恼地干笑了一声:“大奈特勤这句话却可能要了我的命。好罢,大奈特勤与锐锋军诸将也都混熟了,也知晓锐锋军的军纪,就仍如先前一样,与你所部的西突厥控弦划入中军听命。至于表姊你么……”再向拓跋玉看去时,他又苦恼地揉一揉眉心。
皱起两道乌黑长眉,拓跋玉很不欢喜地提高了声音:“我怎么?!”
“没怎么。”无奈地向座中诸人望去,看见各人面上都带着一副看好戏神情,罗成更是无奈地挥一挥手:“诸位有何看法?”
几乎忍不住笑意的,宇文拓在座中微微欠身:“以如今情势,大王总得有一支扈卫,让她统领这支扈卫好了。”
“宇文真是好人。”话音刚落,拓跋玉立刻喜笑颜开地道,又向罗成撇一撇嘴:“元胤,你便不如建远好心。”
“圣人取的字,居然连阿姊你也知道了。”事既至此,罗成便只能叹一口气:“待我这支扈卫建起,你便是统辖的。”他本以为如此可暂混过去,却不料拓跋玉急忙接口:“阿姊姊夫临走时,留下了部落中人马,有百余人呢,都很精明强干,可让我先统领他们扈卫,再慢慢挑选余人补入。”他听着,就是一愣,还未明白过来,斛律政以下诸将与郭绚以下诸官都笑起来,于是,他只得降命:“那,你便为宣惠尉,领扈卫事宜。”听如此说,拓跋玉才得意洋洋地行了个胡礼,满意地自去聚拢张烈部中精锐。见她出殿去远,罗成忍不住翻一翻眼:“好罢。照我这阿姊心性,不大动干戈地让圣人以为我立即便要起兵袭临朔宫,是不肯罢休的。莫非我才嗣位,便得等御史弹劾‘不敬’。”
“除非御史们尽数痴癫了。”有些疲倦地张口打了个呵欠,李靖笑道。见他神色疲惫,罗成环视一眼诸人,见诸将还好,郭绚等人确实都面带倦色,于是道:“这几日诸位连日劳累,今日夜深了,诸位都去好生歇息,一应事宜往后都有的是辰光料理。”听他此话,诸人便都起身,行礼后,便三三两两向殿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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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郎将宇文拓亦同着众人向殿外走去,不久,他又转了回来,走至靠在王座后屏风之上,仰面看着殿顶的罗成身边,复又坐下,罗成知他进来,却未有动作,只在捱一刻后抬起右手遮住九旒青珠下的面孔。
“怎么了?”低叹一声,宇文拓柔声问,一面,他伸出手去,轻轻覆在罗成遮面的手背上。
“我运势实在极好。逢凶化吉,锦上添花都被我遇上。”扯动嘴角露出个森冷笑意,罗成低声道:“我终是不负父王担忧,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日。自从大业元年我随父王入京,已是过了十年,不论怎样,幽燕之地仍旧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沉默地点一点头,宇文拓缓缓收拢手指,握住罗成右手,过一会,他微笑道:“先王与王妃,此刻必定欢喜。”
提及拓跋王妃,罗成身子突地一僵,而后,他有些失态地又笑了一声:“母亲?若非母亲亡故,只怕我便在杨素等人的计策下,永远留在大兴,或是洛阳?这一回,圣人如此信我,也是因为父王亡故,幽燕之地群龙无首,乳臭未干只知讨好公主的稚子无需挂心。”
“在先王与王妃看来,只要你平安无恙,就是天下最好的事体。”又沉默一刻,宇文拓伸出另一只手揽过罗成肩头,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一面轻轻拍抚着他肩背,一面更加温和地轻声劝慰。
“至少,父王有个美谥。”又笑了一声,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哽咽地,罗成终于移开遮面的右手,如幼年时一般,双手环过宇文拓背后,将面颊贴在这青年郎将胸口衣袍上许久,突地,他语气斩截地开口:“宇文大哥,终有一天,我会将本属于你和阿姨的,交还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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