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晴外部数疆封 (三)金紫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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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章内说史蜀胡悉未中裴侍郎计策。这可当真?”临朔宫廊下,见裴矩行来,金紫光禄大夫、内史侍郎虞世基便迎上前去,略带诧异地低声询问。
“给圣人上的表章,岂有写错之理?”裴矩亦压低声音回答,他与虞世基并肩前行,不久,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裴蕴也走上来,似乎十分担忧地向裴矩道:“先时裴侍郎在圣人面前计议得十分妥当,如何竟不成事?”一面说,他一面很是忧愁地对搓着双手,又摇着头啧啧连声。
“还是我未能计议周详。”看一眼那猫哭耗子的御史大夫,强抑着涌上来的一阵厌恶,裴矩淡淡答道。这般回答后,裴蕴双眉皱得更紧,仿佛圣人即将将史蜀胡悉未至马邑的罪责降在他身上,又缓慢地摇一摇头:“裴侍郎这一番行事可不妥当。所幸,这次御驾亲征未久高句丽王便自请归降,又囚送那叛臣斛斯政,圣人还算欢喜,若不然,这事可不好处置。”说着,他与裴矩等人都瞧见,一位年长的圣人近侍领着几名小内侍行色匆忙地沿长廊而来。
“老奴奉圣人诏旨,去诏北平王世子觐见呢。”满面堆笑地回答了几名贵臣的问话,老内侍又向宫外行去,盯着那一行阉人的背影许久,裴虞三人方转身向政事堂缓缓行去,行到中途,虞世基忽然叹一声:“北平王世子年纪也不过十五罢,竟遇上这等事,确是可怜。”
“正是。圣人起驾辽东时,北平王已有病容,却还强扶病体从军,圣人急急遣医赐药,那些医人却终究不是扁鹊、华佗。”裴矩方微带讶色地向虞世基看去,耳边又听得裴蕴也叹了一声,他于是格外诧异地转面望向裴蕴,这时,那御史大夫正叹道:“这数十年来,幽燕之地幸得北平王忠谨镇守,突厥才不得南下进犯中原,往后,就不知如何了。”裴矩忍不住苦笑地听裴蕴叹罢,正要开口,衣袖却被身边的虞世基轻轻扯动,转目望去时,面上亦带着一丝苦笑的虞世基向他微微摇头,随后,虞世基便捻须沉吟道:“圣人已令李大将军督军北平,御营中与锐锋军中宿将亦不少,这幽燕之地必定守得住。只不知,圣人是否会令那小世子继位。”
虞世基既出此问,裴蕴又甚为苦恼地皱起眉头,他决断不得,裴虞二人也揣摩不出圣人心意,一时,三位贵臣都立定了脚苦思起来,政事堂虽只在前方不远处,却无一人再向前行去。过得一刻,不远处传来人语声,三人转身看去,方才出宫去的那年长近侍已经转回,正将一身缟素的北平王世子领向圣人所处偏殿。
“你我还是去政事堂内,等待圣人旨意。”看那边行人一会,虞世基终是无奈叹息一声,向裴蕴裴矩二人看去,言毕,见裴矩仍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罗成背影,便又低叹一声,上前握住他手臂,将他向不远处的政事堂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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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罗成拜见陛下。”
临朔宫偏殿内御座上的圣人向上平抬一下手掌,和颜悦色地道:“爱卿快平身。”待罗成起身,他仔细端详着这少年郎君红肿的双眼和苍白面孔上的悲哀神情,片刻之后,怜悯地叹了口气,向罗成道:“北平王亡故,朕心甚痛。”
“臣父常言,为国家事,唯愿马革裹尸……”罗成听圣人提及亡父,又悲伤起来,勉强说了一句话,又垂头堕泪。圣人又叹了一口气:“朕知小爱卿哀伤父丧,唉,朕闻听北平王军中病重,急忙下诏送他回涿郡养病,谁知竟去得这么急。”罗成再听这句话,已哭出声来,圣人微微惊讶,竟走下座来,用手抚摸他后背,和气哄道:“莫哭了。莫哭了。朕听人说小爱卿每日痛哭不止,哭坏了身子怎么了得?”
“臣……臣谢陛下……”有些受宠若惊地向后退了一步,罗成哽咽着断续应对,圣人再叹一声,待他止住悲声,亲从随侍刀人手中接过拭泪绸巾,一面为他擦去面上泪水,一面问:“小爱卿上奏言欲辞去王爵,结庐于父母坟前守孝,如此孝心,令朕十分感动。”罗成正要谢恩,却被圣人微微用力握住手臂,不令跪下,他方诧异地抬头望去,便听圣人话音一转,“可是辽东方定,边庭未宁,朕只得夺情了。”

“……”张口才欲说什么便对上圣人目光,于是,罗成微有些犹豫,但终还是垂首禀道:“臣当为国效力,只是年幼无能,实在当不起如此重任。”
圣人将手中绸巾递于刀人,哈哈一笑:“虎父焉有犬子?小爱卿这些年来率兵平定幽燕反贼,屡立功劳,朕岂会不知?”
“臣确实领兵平定了几处反尘,只是那多是些乌合之众,除几名首贼外,余人都是被花言巧语蒙蔽的,被告知圣人教诲后,便自然心生愧疚地散去。臣不敢居功。边庭重任,臣实在……”瞧一眼圣人面色,罗成带着一丝惶恐地停了下来,咀嚅道:“臣知罪。臣只是唯恐……有负陛下。”
圣人却微笑着颌首:“小爱卿懂得谨慎,就更好了。朕自会派元功宿将来辅佐爱卿。北平王自大隋开国,便尽心竭力镇守幽燕之地,小爱卿若是不接这重任,朕要将这重担交于谁?何况先皇明诏,小爱卿是世袭的北平王,小爱卿莫非要朕违背先皇之命?”他最后一句话出口,罗成急忙跪下谢罪,踌躇得一刻,只得叩首道:“臣领旨。臣必不负陛下隆恩。”
“小爱卿平身。”亲扶起罗成,圣人又笑道:“说起来,小爱卿和安吉公主订婚已有两年了吧。”
“是。”罗成大大惊讶了,他答了一声,而后听圣人道:“朕前往辽东时尚与北平王言道凯旋时便为小爱卿与公主完姻,如今六军凯旋而归,只可惜……”微微摇一摇头,圣人接道:“待朕返回东都,为公主备好嫁妆,便送至涿郡,让她与小爱卿完婚,决不对北平王失信。”而后,再上下打量罗成一番,圣人又似乎察觉了什么,笑叹道:“嗣位之前,小爱卿还得先行过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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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耸动一下右边肩头,裴矩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将近十月,幽燕之地已颇为寒冷,临朔宫殿内,已设起鎏金火笼,笼盖的镂空处,透出火炭的闪闪红光,在这数只火笼的熏暖之下,殿内居然微有些燥热,厚重的朝服之下,裴矩身上已沁出了粘腻的汗水,令他稍感不适。极力令自己忽略这些许不适感觉,裴矩再度凝神听殿中那内史令宣册,但过不多时,他身上便又感到一阵燥热,心头也微觉烦躁,因此,他微微阴沉下面色。
“弘大气色不佳,可是这些时日劳心过度?”身边,金紫光禄大夫虞世基悄声问道。
“多谢。”轻声回答着,裴矩略略转头向立在下手处的虞世基看去,听着那大半出自己手的册王令,虞世基露出些少的得意神情,眉目间却还是略显愁容。“虞侍郎的文采果然出众。”他复又轻声赞道。
虞世基收敛了得意神色,愁容却尤盛,他凝目在跪聆宣册的衮冕少年身上,少时,低低叹一声:“弘大心中亦有所感罢。”
“何感?”略有些惊慌的,裴矩连忙掩饰。
“自然是……”说到中途,虞世基停住,以目光示意裴矩向少年身上衮冕礼服望去,又过了片刻,他再低叹一声:“这衮冕当真合身。”
“自然。”除去惊容,裴矩回答了两字,重又正容肃立。此刻,那内史令已宣册完毕,正双手捧册,缓步下阶,将册交到叩拜已毕,立起身来的北平王手中,接过那十二枚篆字竹简,少年郡王低头向册上看去,似乎有些心情激荡的,头顶平冕上九旒青珠不住摇动,随后,他就着垂首的姿势,微微转面,向那对投注在自己面上的目光来处望去,见他看来,裴矩微微动容,但迅即又恢复了常态,恍若无事地与他对视,同时于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笑意,于是,在礼毕的呼声中,北平王也微微而笑了,然后,与其余诸公卿一起,他再度向御座上的圣人叩拜下去:“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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