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便打，你们中原人从来狡诈！约我对战，谁知道你们会玩什么花样！”什钵苾将手中颠倒的战书扔在一旁，一双如他父亲始毕般的绿眼中闪着疑忌的凶光。
温彦博并不吃惊，更悠然自得地转动身子，环视了一番泥步设大帐外设座的其余突厥贵人，然后他十分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泥步设惧怕了。”
“吭啷”一声，案上装着乳茶的大碗被怒气冲冲的什钵苾一把掀翻，面色涨成紫红猪肝色的泥步设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什钵苾愈是暴跳如雷，温彦博神色便愈发宁静，静静等待什钵苾发泄完怒气，再坐回座中，他面上便浮起淡淡嘲讽神色，盯着那泥步设已然布了血丝的双眼，他语中反而带上了几分笑意：“既非如此，我王诚心相约，泥步设为何疑神疑鬼？难道不是畏惧了我军的三万雄师？我王听闻泥步设是突厥中数一数二的英雄，才不欲以诡道胜之，却想不到泥步设竟不敢应战。原来当日始毕可汗挥师中原，塞上统兵的英雄却是俟利弗设。”
“放屁！”狂怒之下，什钵苾从毡垫上跳起身来，噌一声抽出来腰间的长刀，一边的突厥贵人急忙起身抱持住他，不令他冲上前去将那不识好歹的幽州使者斩杀于刀下。被诸酋领拦住不得泄愤，什钵苾如被激怒的野牛般鼻中咻咻喷着粗气，被人从手中拿去长刀后，诸人才放开手退开，他朝着退得稍慢的一位年长酋领身上狠狠踹出一脚，怒指着好整以暇地观看着这场闹剧的温彦博，吼道：“回去告诉罗成那小子，那日谁不敢去，就是娼妇养的！”
“遵命。”微笑着向怒气不息的什钵苾躬身一揖，温彦博轻松转身，沿着诸多突厥控弦列成的刀廊向来路回去，这始毕之子，东牙酋领居然如此轻易就被激怒，入己方豰中，实在令他始料未及，腹中打算好的无数言论根本不及使用。大雪暂停的阴暗天空下，他不禁怀着份“牛刀竟不得小试”的心思，概叹了一声，然而却有位突厥贵人在他叹息之时走上前来，以手抚胸行个胡礼，随即那老酋领笑道：“送信的小事，让随从去办就可以了。温司马还是留下来，和泥步设一起去同北平王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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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莫非想要投笔从戎？”听到身后少年声音，李靖便放开用力后拉的弩弦，回身向罗成行礼，摇头笑道：“大王抬举李某人了。所谓六艺，我皆不甚精通。”
微微一笑，罗成走去持起李靖方才放下的连弩，抽一枝箭置在矢道内，上好弩弦后微垂手臂，令箭头斜指地面，而后手指扣动悬刀，一声锐响之后，那枝箭离弦而出，没入地面。
“大王此处有多少张弩？”凝望那毡褥上箭射的破洞，李靖眉头微皱。
“足够药师抵敌什钵苾之用。”轻拨一下连弩弓弦，罗成微笑道，“圣人三伐高句丽，退兵之时将许多铠甲军器留于涿郡，其中便有大批弓弩，我既是为圣人分忧，必当尽心竭力，怎么会不注重军备，况且对付突厥骑兵，弓弩始终是一样利器，当然带了许多。此事药师不必担心。”他再仔细看一看那张弩弓，复笑道：“这是药师从翟春处借来的？”
“我想亲试一试。”李靖有些赧颜地干笑一声：“这一回什钵苾选中的交战之地，有一处丘陵，他必定是会在丘上陈兵，大队骑兵以锋矢阵从上而下猛冲我阵，正可用弩弓从侧面相射。”
“这我知道，药师已在大帐议事时说过。”罗成点一点头，而后便忍俊不禁地盯住了李靖：“药师难道要亲为弩手？”
李靖急忙摇头，随之却叹一口气：“其实某少年时倒是想文武双全。可惜终究未能如愿。”偶而回忆起少年时生涯，他面上浮出怀念神情，唇边也因记忆中可笑往事微露笑影，但他旋即便在从帐门缝隙中吹入的朔风中清醒过来，朝罗成笑道：“虽不得文武双全，能投笔从戎也是人生幸事。”
“虽说如此，药师也还是在河北蹉跎了十余年。大业初我去马邑时药师为何不留于涿郡？”
“若非如此，我怎能于今日为大王亲信。”对罗成所言，李靖只是哈哈一笑，之后问道：“不过温彦博被什钵苾羁在军中，大王对阵之时，难免投鼠忌器……”
“只要药师能胜什钵苾，我想温先生便会平安无恙。”反看将双手放在口边呵气的李靖一眼，罗成笑着将手中连弩朝他掷去，看着那司书佐手忙脚乱地吃力捧起，便又笑道：“药师记得早日还给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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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双手捧定那张连弩，看着罗成出帐身影，面上不觉微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帐内，得知温彦博被什钵苾拘禁在突厥军中，几名将领就怒冲冲吼叫起来，备言什钵苾卑劣无耻，但以他所见，与其说这些锐锋军将领在担忧新任行军司马生死，毋如说羁押使者之举令他们觉得什钵苾有轻觑幽燕之心。
“此番便看大临兄你运势如何了，”稍许有些幸灾乐祸地，李靖喃喃道，“李某人倒是能胜得什钵苾，只不知大败之后，那喜怒无常的泥步设将会如何处置。”转想到罗成所论“东牙诸部酋领及俟利弗设皆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他便挑一挑眉，持着连弩，出帐去寻翟松柏之子，锐锋军绥德尉翟春归还。一路上，他所见卫士，无论所属骑、步、射队皆是斗志昂扬，思及这些熊虎之士往后数日便要依从自己计策行事，就连北平王中军大帐前的白虎旗亦在调控之下，虽已过不惑之年，他仍如初行冠礼的少年人一般激动起来。
“人生在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再闻得这一句，李靖不由循声望去，相离不远的中军帐外，身着宣惠尉服色的扈卫长拓跋玉正朝西突厥特勤阿史那大奈高高扬起下颌，雪地里火把光照下，那凝酪般面孔上满是骄傲光彩，此时，她正得意地大声道：“这是我姊夫教我的，说这话的是当日江南的一位英雄。”于是他亦扬声道：“拓跋小娘子所说，正合一言：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
不防这一声，拓跋玉诸人都转头看来，鲜卑女郎就那一句话皱眉思索一场，只得笑问道：“那是哪位英雄所言？”
哈哈一笑，看着翟春同几名卫士在前方不远处走过，李靖提着连弩，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大笑道：“京兆三原李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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