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医疗改革
一九八六年春，改革的浪潮涌入基层医疗机构。永平中医院从外表看不出变化，医务人员照常上班，四面八方的患者出出入入。只有黄山春，董勇，陆海山，老郑和刘主任这五个人心里清楚，改革伊始就是县财政逐渐甩包袱，俗称“断奶过渡期。”政府让各个医疗单位在卫生局、工商管理及县财政局的监督下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昔日救死扶伤，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的医生们开始向患者谋利。
连日来，中医院的五人会议经过反复讨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在保障全院职工的工资基础上，还要让大家见到奖金。
国人有个痼疾，在利益分配时“不患寡，唯患不均。”若论功行赏，医生护士是先锋，功能检查化验科属中军，收费住院处药房供应室为后盾。然而，医务科办公室财务及后勤等虽然殿后，但有时作用犹如雪里送炭。
就医生护士这块生力军来讲，内、外、妇、儿、五官、针灸各科室的工作性质不同，创收也不均衡，凭借单一的核算标准都有失公允。最后，五人集思广议形成草案：将全院总收入除去各项开支，包括工资在内，余额再扣掉部分公积金，剩下的款项作为奖金分配。
凡是有收入的科室，奖金按本科室占医院总收入的比例提取。然后，在科室内平均分配奖金，这些人只占全院职工总数的一半。
其余的一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人马如何分配奖金，确实是难题。黄山春等五人绞尽脑汁，决定将前面各科室的奖金取平均数，作为二线职工的奖金。可是，这样一来，有半数奖金低于平均值的临床科室肯定会有意见。为此，黄山春等五人想出了将挂号费分配于临床各科的补救措施。
另外，为节支增效，黄山春提出医院将使用自己老家出产的二百余味草药饮片。这样既节约了运费，又舍去诸多的批发环节。黄山春将供货价格定在市场供应价的六成，领导班子的其他四人均无异议。
中医院奖金分配方案只试行两个月，门诊的小科室开始怨声载道，后勤各部消极怠工，真正兴高采烈的人群只有内科妇科两大科室。谁也没料到，奖金高与低的差距竟有三四倍之多。黄山春等人立刻修正方案，最终决定全院职工奖金均等，不再有一分一毫的差别。为调动医生工作积极性，也是为了发扬中医特色，规定各科医生开据草药方的收益按一定比例提成。县财政每季度下拨的工资补贴，作为工会福利开支。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的心理平衡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势才得以稳定下来。
一日，黄山春正在大街上散步，突然与县医院的乔衡院长不期而遇。这半年来，乔衡等一班领导成员时刻都在为本院职工每月的工资发放而心焦。当他发现昔日同僚黄山春的身影后，立刻追上前把他拉回自己家中做客，他早就听说过黄山春领导下中医院，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乔衡比黄山春小两岁，他是解放初期医学院的本科生，也是目前小县城里唯一的一位副主任医师。县医院的职工人数是中医院的三倍，医生数不足三成，每位医生要挣出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人的工资。
改革初期，县财政只为县医院百分之七十的正式职工发放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工资补贴，其余的合同工与临时工的工资全部要靠自己挣。而医院的各项收费标准，上峰都有红头文件明确规定的数额。违纪多收者，一经县财政部门查实，罚没收入充公。改革之初，医院乱涨价乱收费的情况是不复存在的。
黄山春与乔衡虽共事七八载，黄山春来乔家不过三次，仅婚丧红白事而已。二人携手进门，乔衡领黄山春直接进入客厅落座。乔衡为黄山春的到来特意沏了两杯好茶。宾主落座，乔衡羡慕道，“老黄啊，我听说你们发放的奖金抵得上工资的一半。真了不起呀，不知你这小日子是咋过的，发财的窍门在哪里呀。”
黄山春呷了一口茶水，“嘿嘿”一笑说，“乔院长，我的法宝就是鼓励医生们尽量多卖草药。因为这草药价格有波动，就像卖青菜一样随行就市，工商也没办法控制。而且中药方子也是灵活的，中医治病无可比性。再者说，我们中医也并非对西医西药一窍不通，我们中药西药一起上，就算是中西医结合吧，病人还乐意接受，用西药治标，用中药治本。另外，我们有自己的中药制剂，病人用习惯后，就被牵着鼻子走了。老乔，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们医院有半数以上的中药饮片来自我的老家，价格比市场价还要低百分之四十呢。”
乔衡听了，“哈哈”大笑说，“黄院长，怪不得你日子过的那么肥呢，你们是在用两条腿走路，而且中医还是一条粗腿。老黄啊，看在我俩过去是老伙计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可以吧。”乔衡笑眯眯盯住黄山春的表情。
“没问题，乔院长，你明天就可以派人到我的内科病房学习治疗半身不遂的系列中药方剂。”黄山春爽快答应道。乔衡立刻站起来，抓住黄山春的胳膊惊喜道，“哎呦呦，老黄啊，我衷心地谢谢你呀，有你这句话，我的中医科和内科就搞活了。常言说，‘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老黄啊，我对你也有一个承诺，县医院中药房的草药今后就从你老家弄了，价钱随你定。”
黄家嗣在师叔罗玉璋那里进修了一年，传承下罗家独门正骨绝技。他基本掌握了常见的骨折，脱位，错位诊断和复位手法，以及中药内服外敷的系列方剂。黄家嗣的食宿由家璧的婆家义不容辞地承担下来，因为黄家嗣此次进修没有工资待遇。妹夫项文，在大舅哥身上花钱更是毫不吝啬。
当年，项政委邀请黄山春夫妇来郑州出席项文和家璧的结婚典礼。家璧在父母临别之前，她让父亲为项文诊脉，开些调理身体的中药。黄山春为女婿留下“补中益气丸”与“五子衍宗丸”合用保健疗法。半年后，家璧竟然怀孕。为此，项家上下对亲家公感恩戴德，对媳妇家璧宠爱有佳。
黄家嗣进修一年到头，他打算离开时，师叔罗玉璋希望他再锤炼半年，重点掌握颈椎病，腰椎间盘脱出和陈旧性关节脱位的中医中药疗法。于是，黄家嗣选择星期天的上午返回省城，向老同学周立续假。
黄家嗣下火车找到周立，拉他坐到酒店。酒桌上，周立告诉黄加嗣年底有望评定职称，如果想评定骨伤科医师，最好拿出一两篇专业论文作为凭据。另外，续假已经不可能，除非办留职停薪。黄家嗣喝了一口酒，把酒杯一蹾说，“好吧，老同学，开弓没有回头箭，劳驾你给我办一年的留职停薪！”
周立赞赏说，“我真佩服你了黄兄，我给你提供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吧。前两天，我碰到在桥东区建华卫生院当院长的陈良同学了。他说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手下的三十几口人工资都不保了。黄兄，你是否考虑一下，进修之后先到他那里练练手。”
黄家嗣闻言，心里一动。他手指捻着下巴颏的短须，思量之后说，“嗯，这真是一个机会。老周，你先替我联系一下，晚上七点，咱哥仨还在这里碰头。”周立点头应下。黄家嗣结完账，二人分手。
黄家嗣看腕上的手表，下午二时一刻。他忽然想起来明天是壮壮的生日，于是，他从商场买了一大小食品来到薛晓梅的住处。开门的是六岁的壮壮，一年未见，黄家嗣看到壮壮又长高了半头。壮壮发现黄家嗣后，立刻向屋内大声嚷嚷道，“妈妈，黄舅舅来了。”
此时，薛晓梅正在厨房合着面粉，正准备炸麻花，她听到儿子的叫声立刻迎出屋外。刚走到门口，她忽然“哎呦”地惊叫了一声，停住左脚。黄家嗣上前扶住薛晓梅的肩膀问道，“崴脚了吧。”“没，左膝盖突然一下子就拿不了弯了。”薛晓梅靠在黄家嗣身上说。
黄家嗣弯腰抱起薛晓梅走进里屋小心放在床上，薛晓梅依然蜷着小腿不敢伸直。黄家嗣先在薛晓梅的左膝关节周围点按摩娑，放松肌肉。然后用一只胳膊挎起掴窝，另一只手攥住薛晓梅的小腿远端用力拉伸，稍作屈伸运动后突然抻直膝关节，只听“喀吧”一响，薛晓梅的小腿立刻屈伸自如了。
黄家嗣告诉她，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平时缺乏锻炼，导致关节囊过于松弛，引起韧带、肌腱、半月坂或其他软组织错位，嵌入关节囊。他提醒薛晓梅往后应该注意多锻炼身体。薛晓梅听了，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呀，已经懒惰惯了，还是等着我儿子长大后跟着你学医吧。”
薛晓梅说完，她钻进厨房里去炸麻花了，黄家嗣陪壮壮在卧室看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黄家嗣无意中发现薛晓梅的梳妆台上搁着一本相册，他拿过来打开，看到里面具是母子俩的照片，去年他们三口人的合影也在其中。壮壮凑过来说，“舅舅，妈妈每天晚上都要翻看一遍相册。”
这时候，薛晓梅招呼一大一小去厨房吃麻花。薛晓梅温情脉脉地注视着黄家嗣，她问道，“家嗣哥，你这是回来上班吧。”“不，师叔还要我继续学半年的时间。不过，晚上我与老同学有个约会。要是谈妥了，明年开春我就可以承包下一所卫生院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如果站住脚的话，我们一家人就留下来，不然的话，就打道回老家，此生我也无憾了。”
“家嗣哥，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把嫂子和英英接到城里来，咱两家做伴，多好啊，我还可以抽空替你管管帐目。”薛晓梅热情鼓励说。
晚上，黄家嗣与周立陈良三人会面，黄家嗣开口，周立帮腔，陈良正愁没米下锅，三人一拍即合。杯碰杯来，酒对中酒，三人开始追忆过去的流金岁月。夜色深沉，三人分手后，黄家嗣微醉，他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薛晓梅的住处，他要把好消息告诉薛晓梅。
转眼到了八七年春节，黄家嗣如愿以偿承包下桥东区的建华卫生院，签订为期三年的合同。黄家嗣首先跟父亲两个妹妹和明月姐各筹款一千元，加上自己的部分积蓄，向区政府卫生局缴纳当年的五千元承包费。同时，黄家嗣申请到了一份中药饮片批发经营执照。
然后，黄家嗣回老家一趟，督促宗昌添置设备，扩大生产规模，为城里的草药饮片批发站开业作准备。在陈良的协助下，黄家嗣贷款两万元作为建华中医骨伤专科病院的启动资金。不久，师叔罗玉璋写信说，在黄家嗣开业的一周内，他还要来卫生院坐诊，帮徒儿打开局面。
星期六的晚上，黄家嗣将卫生院财务清理登记簿交给薛晓梅，让她尽快做出帐页。
星期天，薛晓梅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了一天的帐。傍晚，黄家嗣下班后来到薛晓梅的住处看进度。壮壮开门后马上拉着黄家嗣的手告状说，“舅舅，妈妈一天都没做饭了，我都吃下了一盒子饼干。”“是吗，舅舅这就带你们娘俩去饭馆吃饭好不好。”黄家嗣抬手爱抚着壮壮的小脑瓜说。“好啊，好啊，妈妈，舅舅要带我们下饭馆去喽。”壮壮飞快地跑进屋子。
黄家嗣跟进内室，贴在薛晓梅的身旁看到没多少活儿了，他劝说道，“晓梅，都忙了一整天了，先歇歇吧，我带你们娘俩到外面透透风气。”薛晓梅忙得头也没抬说，“还有十分钟就好了，你和壮壮削个苹果吃吧。”黄家嗣坐在沙发上，他先给壮壮削了一个苹果，然后给自己和晓梅各削了一只。
忽然，他听晓梅说，“好了，走吧。”黄家嗣扭头发现薛晓梅费力地从椅子上撑起沉重的身子。黄家嗣急忙上前伸手扶住薛晓梅的腰间关切道，“快躺到床上去，让我给你揉揉吧。”薛晓梅回头微微一笑，然后乖乖躺在床沿。黄家嗣俯身从头部开始为薛晓梅按摩。
薛晓梅闭上双眼，享受着黄家嗣温柔的手法。“家嗣哥，开业前，你做了广告没有。”薛晓梅开口问道。“没做，我又不是开公司，还张扬个啥劲儿。”黄家嗣认为只有江湖郎中才自吹自擂。
薛晓梅却说，“家嗣哥，时代不同了，‘酒好也怕巷子深’，咱开医院也是做买卖，初期的宣传很重要。我这儿还有点积蓄，够替你做半个月广告的。”薛晓梅的意识很前卫。
后来，事实证明薛晓梅的这着棋走对了。开业当天，方圆百里范围内的都有患者前来就诊了。
“晓梅，为了开业的这一天，我已经借遍了所有亲戚，就是没好意思向你开口。可是，你……”黄家嗣停下手说。薛晓梅睁开眼睛凝视着黄家嗣的双眸，她坚定地说，“家嗣哥，你有这么好的身手，我相信一定会发达起来的。”薛晓梅已经成为黄家嗣迈向成功之路的精神支柱。
黄家嗣点点头没说话，接着为薛晓梅放松肢体。“家嗣哥，宗兰娘俩该到了吧。”薛晓梅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哦，大概明天到吧。”黄家嗣回答说。“宗兰真是有福气。”薛晓梅感叹道。
此时，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的壮壮有些不耐烦了，他催促说，“舅舅，你别跟妈妈说话了，快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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