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八十 玉陨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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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玉殒香消

黄山春心急火燎地闯进草药库房,刚一进门,刺鼻的霉味直呛鼻孔。他转身跳到院子当中,大声疾呼办公室后勤的闲杂人员马上到草药库房往外搬药材,很快招来三男四女。黄山春留下男同志跟他一起往外抬麻袋包,女同志找扫帚打扫场地,准备晾晒药材。
八个人一直忙碌到中午十一点钟才算完活,黄山春看到大家累得面红耳赤,三位小伙子的汗水透过衬衫,他心存感激。于是,就让会计为晾晒药材的七位职工每人开出十元的劳动补助。
下班后,黄山春留下陆海山刘主任和小霞,三个人翻晒了一遍晾晒在水泥板上的药材。
黄山春回到家中,女儿女婿已经吃过午饭上班走了。玉嫚从锅里端出两盘炒菜,两个馒头放在饭桌上。然后,又拿出一个酒杯,开启了一瓶酒。黄山春发现是杏花村汾酒,他高兴地问女人,“嘿,还挺上档次的,谁给买的。”
“老张的儿子,他傍晌午来过,给你弄了四瓶呢,值一百多块钱。”玉嫚笑嘻嘻着说。“他这是为啥要给我买酒喝呀,钱多的没处去花啦。”黄山春准知道这里有勾当。“对了,小事儿一桩,他临走时留下一张纸条,说是你们医院的草药单用上了编号,他想打听一下1--30号中药的药名。”玉嫚一边倒酒一边说。
“哼!你让老张的儿子马上死了那条心吧,我不能让我的部下白白替他家里干活!”黄山春气愤道。
“病人为啥去外面抓药,还不是是因为药店和诊所里卖药比医院便宜。”玉嫚不服气道。“是啊,药店和诊所才几个人上班呀,一分利就吃饱了。可我们医院有一百五十来号人,只有三十几个医生开药方,三分利才勉强工资!眼看大伙就要揭不开锅了,这是医务科的小霞迫不得已才想出的法子以求自保。你不想一想,我这个一院之长怎能够吃里趴外呢。”黄山春高声叫道。
“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还收下人家送的好酒。”玉嫚低声说。“这酒我也没白喝,当初要是没我指点老张的儿子去上卫校,量他小子也没今天这么出息!”黄山春突然长了脾气。
“我给你留下酒,你却不给人家办事,你让我往后咋做人呀!”玉嫚着急说。
“你急啥,我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添乱!上次药品包装的事我没跟你计较,你今天又给我弄了这一处!前些日子,你要是及时告诉我药库私分药品包装的事,吴主任和董书记能调走吗?草药库房里能发霉吗?咱家里一不缺吃,二不缺穿,你咋还跟别人学贪小便宜呀……”黄伞春把积压在心底的火气一股脑地发泄在女人身上。
玉嫚自结亲以来头一次遭到男人严厉斥责,她气得浑身颤抖,杏眼圆睁。顿时,她发疯似的扑到炕上,用头抵住男人的胸口撒起泼来,“你,你变心了……爹刚过世你就开始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
黄山春正端碗筷,他只好扬起胳膊求饶道,“嫚子,别闹了,都老夫老妻了,你让我把饭吃完好不好。”玉嫚抢手夺下男人手里的碗筷吼道,“不好!你别吃我做的饭菜,我今儿就坏到底给你看一看。”
黄山春懵了,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惹激了女人。三十六计走为上,黄山春急忙下炕穿鞋拔腿就往外走。黄山春刚要出门厅,玉嫚突然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喊道,“你给我站住!”黄山春立刻止步回过头盯住着女人。玉嫚扑上前搂着男人的后腰,趴在男人的背上“呜——呜——”地哭了。
黄山春迅速冷静下来,他抚摸着女人的双手安慰道,“嫚子,刚才是我不好,不该给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的确是我无能,不称职当中医院的一把手。”“表哥,你和爹一样,为人实诚,心肠又软……你还不如咱的儿子家嗣,他的头脑灵活,胆子又大,竟敢在城里承包公家的医院。明天,维民又要往省城送药材了,表哥,我想把那些药品包装归拢起来,坐上维民的汽车给家嗣送过去。”玉嫚语气和缓说。
黄山春点头,然后又说,“嫚子,等我明年退下来之后,咱俩就搬回老家去住。每天在山上种药材,呼吸新鲜空气,多么逍遥自在呀。”“随你的便吧,”玉嫚松开男人的腰说。
黄山春看了看手表说,“哎呀,快到点了。嫚子,我该上班去了。”“等一等,你还没吃饭呢。”玉嫚心疼说。
“晚上一起补吧,”黄山春走出门外说。
第二天,六月二日,星期五。昨天“六一”儿童节,学校上课了。小学三年级的宋彦要连续放三天的假。宋彦听说姥姥要去省城,他也嚷嚷着要跟车一同前往。玉嫚欣然答应带上外孙出去见见世面。宋维民却说一千五百里的路途要坐十多小时的车,恐怕**到要磨破的。宋彦下保证说英英姐能坐一天的汽车,他也照样能坐。玉嫚说情道,既然孩子想去,就让他体会一下大人工作的辛苦吧。宋维民只好点头同意儿子随行。
早晨七点钟,宋维民启动装满草药的解放牌汽车,拉着儿子宋彦和岳母一起离开家门,拐上通往省城的公路。正是吃早饭的时间,路上行人稀少。宋维民趁着早晨清爽,驾车高速行驶在笔直宽阔的公路上。
玉嫚今年五十九岁,有生以来未曾离开过县城。她坐在汽车上两眼盯住路的正前方,看到数不清的村庄,桥梁,工厂,学校被抛到身后。离家愈远,她的心弦愈加绷紧,而且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要是开车的是家嗣的话,她肯定要求掉转车头不能再往前进了。
坐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宋彦,却不像姥姥那样心事重重。他左顾右盼,问东问西,格外兴奋,以至被父亲喝斥过好几次。有时候,汽车伴着铁路并行,宋彦的目光追随着轰隆隆奔驰的火车,迎来送往,甚是开心。
临近中午,行程过半。宋维民停车,三口人在路旁的小饭馆买了三碗炸酱面。玉嫚和外孙宋彦吃完面钻进车篓里休息,宋维民给水箱里加满水,然后趴到车底下检修车辆。宋彦在姥姥怀里打了一个盹,口渴了,他下车买了五根冰棍装进保温杯里。

下午一点钟,三人打起精神又开始上路了。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来到路边的一所小学附近。宋彦发现操场旁边有厕所,他告诉父亲说要下车撒尿。宋维民将汽车停靠岔路口稍后的位置,玉嫚打开车门下了车,回头张开手臂正要接宋彦下车。这时,从岔路口的土道上风驰电掣冲过来一辆摩托车,驾驶员是一位长发飘逸的小伙子。他刚要上公路左转弯,突然从宋维民的车后超出一辆汽车。小伙子急转车把,霎那间,摩托车撞在解放汽车的车门上。只听“哐!”一声巨响,小伙与摩托车倒地后嘎然无声。玉嫚的肩膀被车门猛拍一下,同时摩托车的前轮撞击在她的后背上。
玉嫚瞪着双眼一语未发,缓慢跌坐在地上。宋彦看的真切,当场吓的哇哇大哭!宋维民急忙跳下车绕过车头,他抱起岳母软绵绵的身躯大声叫道,“妈!妈!你咋样啊……”玉嫚勉强正开眼皮,脸上露出惨淡地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此时,在学校操场上玩篮球的几位小学生跑上公路喝住前面开走的那辆汽车,帮助宋维民将玉嫚送往当地县城的医院抢救。
半小时后,玉嫚被送进医院的急诊室。值班医生发现伤者的呼吸心跳皆无,瞳孔业已散大。从外观上看没有一丝伤痕,腹诊时发现伤者的肚子膨隆,疑是内脏大出血而亡。
在老家,中午,家瑜特地早早回家为父亲做的午饭。黄山春饭后躺在炕上小憩,不久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小青龙河咆哮的洪水里撑船。河面上雾气缭绕,天光黯淡,小船上坐着自己儿时的三个小伙伴满秋栓柱和山丫。他们三位缄默无语,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劈波斩浪支撑着一叶扁舟……当小船经过罗叔叔当年采蟾的岸边时,黄山春忽听岸上的水草丛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表哥,你快上岸吧,我跟罗叔叔在一起呢。”
“啊,玉嫚,还有罗叔叔!哎,我这就来了……”黄山春一边高叫一边努力向岸边靠拢。突然,一个巨浪拍到船板山,三个小伙伴倏地一下子全不见了,紧接着又一个大浪吞没了小船,黄山春随即落入水中,他激灵打了一个冷战,惊醒了。
黄山春睁开眼,发现墙上的挂钟指向两点多钟,已经过了上班的时刻。他急忙下炕,用冷水洗一把脸,关门上班了。
黄山春坐在办公室里,刚才的怪梦记忆犹新,他不由自主地为行进在路途上的玉嫚和维民宋彦三位亲人担起心来。没过十分钟,黄山春就听到小霞在隔壁办公室招呼他,“黄院长,长途,是维民哥打来的。”“坏了,肯定出大事了。”黄山春预感到事情不妙。
果然,宋维民在电话里说岳母在路上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正在当地的县医院抢救,他要岳父和家瑜马上赶过去。其实,电话是宋维民在岳母离开人世后打出来了。黄山春放下电话,立刻叫上司机开出救护车找到家瑜后,直奔出事地点。
晚上九点,家嗣和宗兰率先赶到某医院,母亲的遗体已被送入太平间。家嗣认出了该院急诊科值班的刘主任,他俩是医科大学的校友。刘主任十分同情黄母的遭遇,他为家嗣腾出一间病房作为休息室。
夜深了,家嗣让宗兰陪宋彦睡下。他和维民坐在医院门口,等候父亲和家瑜到来。
十一点半钟,老家的救护车终于找到医院门口。黄山春下车看到儿子和女婿脸上木然的表情,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如坠无底深渊。一路上,他对女人抱有的一丝生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家嗣上前扶持住失神的父亲,他默默叫了一声“爸。”父子俩立刻相拥在一起。家瑜扑在丈夫的身上,用颤抖的声音问,“维民,妈真的不在了。”宋维民咬住嘴唇连连点头。
开救护车的司机小张见此情景,回头从医院旁边的商店买了一沓草纸。他走近黄山春安慰说,“黄院长,节哀。”黄山春叹息一声,然后推开儿子说,“走吧,带我去看你妈。”家嗣和维民领着父亲和家瑜,后面跟着司机小张,一起穿过医院门诊大厅来到病房楼后。这里是医院的仓库,最东边的一间小屋子里亮着灯光。黄山春明白,那就是太平间,与自己相伴大半生的女人此刻就孤独地躺在里面。
五个人走到太平间门口止步,黄山春接过司机小张手里的草纸,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的点燃。家瑜趴在丈夫的肩头已经泣不成声。黄山春缓缓说,“家瑜,进屋里去看看你妈吧,然后去照顾宋彦。”
宋维民挽着家瑜走进小屋,家瑜看到母亲的遗体停放在一座窄窄的水泥台面上,身下铺着白布单,腰以下覆盖着白布单,上身罩一件早晨出门时穿的淡紫色圆领衫。面部安然,因为失去血色,俨然一尊玉雕的佛像。
家瑜俯身将脸蛋贴在母亲冰凉的面颊上,顿时泪水涟涟。宋维民陪妻子掉过一阵子眼泪,然后拉起她离开了小屋。
黄山春燃尽手中的纸钱,他站起来让家嗣带小张师傅到院外面找一家旅馆住下,而他自己想独自留下来守灵。
等孩子们走后,黄山春迈进太平间的门口,他发现在昏暗的灯光下,女人静静地躺在屋子正中央的水泥台上,如同熟睡了一般。黄山春悄然来到玉嫚身边,胳膊伸到白布单下,抓住女人凉润的手背,攥紧了。他多么希望女人再次睁开眼睛,开口叫他一声表哥。然后扶她坐起来,下床。夫妻二人手挽手走出这一间陌生,狭窄,又阴凉的小屋子…………
天亮了,黄山春一宿陪着自己的女人。
中午,玉嫚的遗体在当地火化。黄山春带上骨灰盒,和女儿外孙一起乘救护车回老家,他让家嗣和宗兰坐维民的汽车先把药材送回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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