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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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去帮我找面铜镜过来。”虽然自己一贯不是很注重个人的形象,但也实在不想此刻的这付尊容被别人看到。“启昌哥,你的要求忒也高了点,我哪里去找铜镜这玩意啊?用这个得了。”说完祥子将腰间的朴刀抽出来反手递给我。帝**队里面除非一些高级贵族军官会时时注意自己仪表以外,一般将士谁也不会愿意携带铜镜这种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东西。所以即使偶尔有需要用到铜镜的时候,都习惯性的用朴刀当作镜面了,反正朴刀我们都注意保养,这是战场上保命的家伙,一向都被擦的雪亮,难得当作镜子用一回,也算是大材小用。刀面反射出我现在的样貌,额头上还残余着一些黑斑,用手一擦就没有了,毕竟只有祥子这个半大的毛孩子照顾我,能把我弄成这样就算蛮不错的了,哪还能指望他像个女孩子般细心,把你的脸都抹的一干二净吗?脸部其他地方都和往日一般并无二样,只是这个头发即使把它唤作鸡窝都算是抬举它了。细细看去,原本满头的长发都变作长短不齐的卷毛,更有甚者的就是还有着不少的地方已经焦黄一片,这还是幸亏昨日我跳下城去的时候随手捡了个头盔带上的缘故,不然现在我不给烧的满头大包才是怪事。算了,一个大老爷们整那么漂亮做什么,我暗自安慰了自己一句,还是和祥子扯回老话题,“祥子,我现在起床走一下总可以吧?”没想到,祥子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摇到临了,还加了一句,“刚才我忘记说了,叶医师讲,启昌哥你的背后伤也没好,现在算是伤上加伤,最少要在床上躺上个五、六日,绝对不允许下床活动,否则有你好看的。”我这回算是真没辄了,叶医师对于我们伤势的判断,向来是权威中的权威,他说几日好便是几日,虽然自己感觉体内那股气息可以帮助恢复,但毕竟无法证实,还是相信叶医师的话来的保险。
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虽然祥子每天都陪着我说话解闷,可时间久了还是难受的要命,像我这种人估计是天生的劳碌命,一向辛苦惯了,现在虽然谈不上高床软枕的享受,倒也称得上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确恁的是太不适应。当我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以后,反倒是被宇轩他们好一顿耻笑。宇轩他们倒是天天都来看我,我顺便也问了几句这几天来的战事,西北毕竟气候干燥,上次的一场大雨算是极难碰到的,确也让胡蛮占了老大一个便宜,这几天来,天水的气候又恢复如往常一般,估计要等下一回落雨就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而胡蛮似乎在上次攻城失败以后,也不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只是如同一开始的围城一样,每天例行骚扰上几回,据我们派出的斥候报告,胡蛮已经有了渐渐北归之意,大概要不了多久,这场守城战役就要结束了。宇轩他们在说起此事的时候,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能活着不就是上天对于我们最大的恩赐吗。我亦是暗暗高兴,最主要的确是几已确定胡蛮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再派出有如上次那般巨大的攻城车了,没了此等攻城利器,帝**亦将不再有所畏惧,而作为一名百夫长,我不好将此刻心意说出,依旧正色叮嘱他们不得放松警惕。在我卧床养伤这几天内,我们联队是由何中代行掌管的,他虽然脾气较为火爆,但布置起我们这支百人队守城任务时倒也是有板有眼,甚得章法,几天下来什么问题也没出过,闻听此事,我也就完全的放下心来。至于我们支队的那些个什长见我这顶头上司成了这幅凄惨模样,也是几乎日日前来大献殷勤,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上次那个拜托祥子赠送了我一坛子酒的谢长风了。感觉此人的名字倒是似模似样,算是有着那么一股英挺之气,可真的应了那句老话,见面不如闻名,谢长风往我面前这么一站,感觉就像是一团大粽子似的,我直接怀疑他那身盔甲是不是定做的,否则以帝**队里的盔甲尺寸实在找不到那种长度与宽度有如此接近的型号。两只绿豆般的小眼镶在他那满是肥肉的大脸之上,甚是滑稽。谢长风动作言语也都够夸张的,见到几乎被纱布裹了有一小半的我,那个表情精彩之极,就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嘴里狠狠的咒骂着胡蛮的无耻、阴毒,又一边大肆赞扬我的无畏、果敢,说到后来几乎变成那天是我一个人击退了胡蛮的进攻、一个人守卫住了整个天水城。作为当事人的我听的只觉得浑身恶寒,头皮发麻,祥子站在我旁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憋得全身上下像是抽筋似的,颤抖不止。最后不得已还是以我身体欠佳为由,谢长风才施施然的告退而出,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吓得以后每次我一听说谢长风又来看我了,就急忙装睡躲过。但想来想去,我实在是在自己的记忆中想不起来我们的百人队何时出过谢长风这么一号人物,暗中指派祥子去司务处查了一下,才知道这个谢长风是我们铁壁营此次刚刚驻防天水城之时,从别的部队调过来的,我平日虽然人缘尚可,但却不喜与他人过多来往,这3个多月来忙于战事,竟从未知晓过此人的存在。我也只是一时好奇,并未有其他意思,倒是这个谢长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平日喜好读些书籍,又转而让祥子给我送来了两本书,让我排遣寂寞。说到我喜好读书这事,倒算是自己天性,从小便是如此,只是父亲不过是山村一名普通猎户,哪有多少闲钱来为我购置书籍?平日就在村里私塾老师那里随便拿上两本瞧瞧,偶尔偷些父亲的劣质烧酒前去孝敬下私塾老师,私塾老师便也由得我去翻看他那些破烂的宝贝去了。我读书甚杂,而且不问好孬,拿来以后也就这么囫囵吞枣般的读了,遇到不解之处概不深究,这大概也是我一个极坏的毛病吧。自从到了军队以后,周遭这些普通士兵没几个识得字的,偶尔有人收到家书,若是我熟识的便帮他念上一念,有时还帮别人回上一封,这也是我平日小有人缘的直接因素。年纪越长之后,喜好读书这个习惯却始终未曾变掉,每回军队放上个短假,我便去些旧货市场买上两本看看,也算陪伴我度过了军营中不少无聊时光。这次谢长风送来的两本书,一本是现在帝都颇为流行的爱情小说,我兴趣不大,随手丢在一边,另一本是前朝一个诗人亡国后,四处流浪之时写得一本游记,我这段时间就是靠这本书来打发光阴的。书中这名前朝诗人是以第一人称来写这本书的,文笔不同于现在帝国文人间所追求的华美,瑰丽。字里行间却是极为质朴,一切以实事求是,亲眼所见为依据,间或有些作者自身的感叹,也多是惆怅,伤感之意,我看后倒是心有所动,仿似与作者一般感慨不已。作者本人是因为亡国之恨终难报得,又不愿为帝国效力,有感与自身,固所书的文字里面隐含郁郁之气,但我却又为哪般来着?怎会也觉得心中闷闷不乐,大概是自己天性过于悲观,无甚积极向上之意吧。
再躺得三日,我实在无法再这样继续休养下去了,执意要起身下床走动走动,祥子死活拦着我,说是至少还得在床上待得一日方到叶医师所说的时间,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帐中有军士来报,呼延若水派小五来看望于我。我心中蓦地一惊,顿时感到有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堵在胸间,自从三日前醒来以后,呼延若水就未再来过,只有莫将军代表呼延若水前来说上了几句慰问之语。要我好生养息,并私下隐晦的表示呼延若水不再追究我们私传军令之罪。我在未闻莫将军此言时,虽知自己此次功劳颇大,私传军令之罪亦是情有可原,但心中始终忐忑,闻莫将军说起呼延若水不再追究,心中顿时大慰,仿佛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但此时小五突然前来,我心中顿时又颇为不安,脑海之中隐隐觉得有些个不同寻常之处,一时间,小五在城墙上传令我部前去救援呼延若水,莫将军又告诉我呼延若水未曾向大营求讨过援军,乃至呼延若水重伤昏倒在墙头,一幕幕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滑过。其实这数日以来,自己也曾想过这些问题,但自己却似乎是不愿意想起,或者说是刻意的去回避一些东西一般,每次念及这些,便打岔去做其他事情。无暇多做考虑,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祥子也未再阻拦,毕竟上下有别,三日前我尚在昏迷之中不谈,而如今已行将大愈,若还是躺在床上来接见呼延若水派来的探视人员,最起码在西北地区,帝**的军纪甚是严厉,光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不是我可以承担的起的。我刚下床落地,小五就已经掀帐而入,见到我,首先行了一个军礼,我亦还了半个。行礼之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小五的神色,既非初见我之时的满面倨傲之姿,亦非在城墙上那种色厉内荏,却满含乞求之态的模样,整张脸,犹如万载巨岩,找不到一丁点情绪的波动,我既然无法瞧出端倪,便也静候在一旁,待听小五会说些什么。但今日小五确实有些诡异,只是开口不咸不淡的问候了我两句,见我表示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之后,便提出,我一旦能够恢复行动能力,便随他去见呼延若水。“敢问小五兄,呼延都统召见末将有何要事?”我现在很是希望可以从小五口中问出一些什么出来。可是小五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说道,“张将军现在是统领处眼中的大红人,这声小五兄在下可实在担当不起。”我微微一鄂,觉得这个小五心眼也实在太小了一点。郑统领也不过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来看过我一次,这哪谈的上什么统领处眼中的大红人,我心中有气,不再吱声。小五也不知有没有看出来我此刻心情,依旧说道,“呼延都统召见张将军必有要事,在下岂敢多问。”说完,迈上一步,掀开帐帘,作势道,“张将军,请。”我莫名的竟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小五像是急着要把我送上刑场一般,当下我也懒得再去说些什么,也向小五拱了拱手,做了个还请的手势亦道了一个“请”字,同时折身走到床角将祥子新帮我领取的朴刀挂在腰间。祥子欲待送我前去,小五却冷不防来了一句,“张将军现在好大的威风,出个帐,都要把刀带着。”我刚才只是一时记起呼延若水上次因为我未曾带刀前去见他,故而他一开始心中不喜,所以这次才临时折身去取了刀,想不到竟换来小五这么一句嘲讽,心下当时就生起一团无名业火。强自忍住压下,我只是发出一声冷哼并阻住了祥子的脚步,对他说道“呼延都统相召,你就不必跟我去了。”说罢,也不理祥子的反对之声,我抓起头盔遮盖住一头乱发,快步穿过小五身旁迈出帐外。现在大约是太阳即将西下的时段,西北天空一向很少有云,即使现在已是深秋时节,但对于我这个数日未曾迈出帐篷的人来讲,陡然出现的阳光还是将我的眼晴射的一阵发黑,下意识的背过脸去,用手臂遮住刺目的光线,却听见“嘿嘿”一声冷笑之音传进了耳内。我心中怒火更盛,当下再次重重冷哼一声,放下遮住双眼的手臂,却闻得一阵马嘶在我不远处响起。定神一看,正是我那晚在辎重营领取的那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马儿其实和猎狗差不多,可以凭借气味识别主人,虽然我和这匹枣红马刚刚认识,但这马儿已经记牢了我的体味,这也是每匹送进军营的战马,在进营之后就需要学会的第一项本事,否则打起仗来,场面一乱,那可真的应了那句“人仰马翻”的老话了。“张将军,现在可还能骑得马吗?”又是这个现在让我一听见就上火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当下我不再顾及身上伤势是否已经痊愈,我随手解开拴着枣红马的马缰,一个利落的踏鞍动作就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之上,这番动作也仅仅是感到大腿的伤口还有一些些微的抽痛,其他的伤处倒是皆无大碍。看来我的复原力真的是蛮强的啊,想到这里心中稍觉痛快,也不知会小五,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枣红马就向着呼延若水大帐的方向奔去。跑出几步后还似乎听见祥子在后面嚷了几句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隶属于第5联队,所以呼延若水的大帐离我居住之处走路也不过数分钟而已,只是一时不忿小五的作为,才强撑一口气,骑着马过来的,不消片刻,呼延若水大帐外的红褐色虎纹将旗已经映入眼帘。在帝**中,若无特殊情况,下级官兵是不得在上级军官的军帐外策马而行,所以在距离呼延若水大帐还有大约20米的时候,我就已经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缓步而行。“张将军看来还未忘了军中的规矩啊。”小五速度也是不慢,这会早已追上我,也牵着他的战马跟在我的身后。小五日常是作为呼延若水的护兵,倘若战事一起,则是作为我们5联队的传令兵,所以他也有着一匹战马。在呼延若水的大帐外拴好马,我随着小五躬身进到帐内。依稀记得,几日前的大战当中我一直是以为呼延若水所受的伤势极重,否则也不至于当场就昏迷了过去,可是现在呼延若水看上去却与往日无异,一点也不似几日前还身受重伤的模样。前几日祥子也和我说过,在我昏迷的时候,呼延若水亦来看望过我数次,现在细想一下那天激战的情景,当时的自己并未发现呼延若水的身上有着什么深重的伤痕,估计是呼延若水连翻力战才以至于脱力晕倒的吧。这和我受外伤过重而晕倒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否则就算呼延若水的恢复能力再过惊人,也不可能在我尚陷入昏迷的时候就能够前来探视。不过,既便如此,呼延若水的体质还是远在我之上了,对于这点自己确是自叹不如。“铁壁营5联3队百夫长张启昌参见呼延都统。”我单膝跪地朗声说道。等了半响,呼延若水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我却感到两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直直射在我的背上,第一次参见呼延若水的时候那种惊惧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用力咬紧了牙关,但却始终未敢抬头望向呼延若水。等待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才听见呼延若水的声音在离我不远处的正前方响起,不似平日的高昂,却有着一股让我心灵颤动的低沉压力,“张启昌,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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