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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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帝都温暖的气候是截然不同的,远在南方的帝都几乎没有冬夏之分,即使是在最为寒冷的腊月里,帝都也是难得的可以见到几片雪花。倘若在冬日的早晨躲在暖洋洋的被窝中多待上个几株香的时间,那么就会发现那仅有的一丝积雪也都化成了街边的水渍。每年都会有一些刚从南方调来的新兵,在见到西北漫天的大雪以后,甚至愿意牺牲很少的一点睡眠时间,在天色尚是乌黑的清晨就跑出军帐来欣赏这种对于他们来讲从未见过的辽阔场景。但这种看上去极是瑰丽的雪景只不过是在那些衣食无忧的贵族在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之余,才会用来陶冶性情的美丽事物,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帝国士兵而言反倒是一种极具怨恨的对象。洁白的大雪带去了我们最为渴求的温暖,还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以及无尽的刺痛双眼的白色光泽,所以我们情愿面对漫天的黄沙,也会更加憎恨这在文人骚客口中说来是美轮美奂的所谓上天的华丽恩赐。在这点上我们这些个帝国边防军倒是与胡蛮的观点难得的保持一致,胡蛮也是异常讨厌这种飘雪的季节,因为大雪将会让草原上的牧草枯萎,使战马失去草料,使他们名震天下的胡蛮铁骑只能蜷缩的拥挤在狭小的马棚中备受煎熬。一般来说,天水城的第一场雪会是在十月中旬到来,不过现在仅仅是刚迈步进入十月份,一夜之间漫天的大雪就将天水城所覆盖。随着鹅毛般的大雪而来的寒冷空气似乎也渐渐平息了洋溢在胡蛮心中浓烈燃烧的杀戮**,向来是赶尽杀绝的胡蛮在此次城破以后不过屠杀了两日夜以后就大体放下了手中血淋淋的屠刀。像天水城这种拥有着十余万人口的帝国边陲重镇竟然只是被胡蛮用鲜血与火洗劫了两日就终止了,这几乎称的上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现在我的身体也已经可以勉强活动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我也大抵可以勉强看清此刻所处的这个地牢状况。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像填鸭一般被赶在这个还算是颇为宽大的空间之内,这个地牢对于我来说还不算太过于陌生,毕竟我在帝**中服役多年,这个地牢我也稍稍来过数次。地牢本是帝国用来看押各类囚犯的,但哪会如现在这般模样,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人头,每个人可以找到一块让自己平躺下来的地方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此刻我正静静的躺在潮湿冰冷,还散发着种种令人闻之欲呕的恶心味道的地面之上,紧靠在我身旁的是一个壮实的汉子。虽说他体格看上去极是壮实,但想来他年纪绝对是谈不上年轻了。牢里面光线极暗,莫大的牢房当中,除了紧闭的铁质大门边上露出的些微空隙以外,就只有我们头顶上一个小半人大小的压着几根凌乱的木条的透气窗户。透过上面的木条之间的缝隙有一些昏暗的光线射入牢中,就是借着这点极是微弱的光线我才看到了身边这个壮实的男子的大致体型相貌,但毕竟光线过于暗淡,我实在无法从这名男子的外貌上分辨出他的实际年龄大小,不过从他在我刚刚醒来直到现在所对我说话时所发出的苍老嗓音想来,这名男子的年纪就绝对不再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了。我醒来不过才一天不到,但听这名男子对我说起我们至少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两天时间了,这两天里除了可以隐约从地牢上面的透气窗中听见一些凄厉的呼叫之声以外,我们对外界情况实在是一无所知。胡蛮是从来都学不会优待俘虏这个道理的,两天的时间内所有人都是滴水未进,现下大家都只是不出一声的如同失去生命一般的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哭泣、哀求、叫骂在这两天以来已经被无数人无数遍的尝试过了,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胡蛮回来理睬我们,哪怕现在给我痛快的一刀,也要远远地强过现在这种缓慢的等待死亡的滋味。我早在两天前的激战之时就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念头,所以早一点亦或晚上一些的死去对我而言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自己的脑中还是不由自主的胡乱猜想着一些事情。在我们帝**民对于胡蛮一贯的认知当中,胡蛮的字典当中是从来没有什么仁慈的字眼的,对待被俘虏的帝**民,那些身强体壮或者稍具姿色的平民百姓大概倒不至于一定会被斩杀,在情况允许的状况下,或许等待他们的将是用剩下的人生作为胡蛮贵族的奴隶的悲惨命运,但对于像我这样拿起刀剑与胡蛮作战的帝国士兵而言,结局则只有死亡这一条路而已,但现在为何我竟会和这些平民百姓关在一起?我心中始终不曾想得明白,忽然记起在我刚刚醒转过来的时候,旁边这个男子似乎问过我是否帝国的军士,而且我身上的帝**甲胄早就被人扒下,那么或许他倒是可以解答我这个疑问。有念及此,即使心中明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依旧压不住自己的好奇,用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男子,张口问出心中的疑惑。身边的男子在我推了他好几下以后才作出了反应,但多日以来水米未进,他也似乎没剩下多少的力气,只是懒懒的回了我一句,“你身上的断骨是我为你接上的,替你接骨的时候见到你身上这么多伤口,所以就猜你是不是帝国士兵了。”听到他这么对我说,我倒是心中哑然失笑,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情,想来倒也无错,试问被胡蛮关押在这里的帝国百姓又有谁会和我一样身上布满这么许多刀剑创痕呢?想到这里,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浑身上下的伤口,伤口算是基本收了口,上面结着一层硬邦邦的由血渍凝固起来的疤痕,我心中也是为自己暗暗心惊不已,实在无法想象身上的伤口有如此许多,更想不到自己在伤成这样的情况下如今还能够活转过来,这大概又要归功于我体内的那道莫名气息了吧。这道莫名气息确是救了我很多次命啊,我嘴角微微扯出一丝苦笑,但突然一幅回忆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逝,但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我却已然清晰地记起自己在两日前与呼延若水力战之时,自己体内的那股莫名气息似乎破体而出,犹如内力一般运用在了我手中的兵刃之上。这不是似乎,确实当日这股气息从我的双臂传至了朴刀之上,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兴奋之意,毕竟这是我二十余年以来最大的梦想,想不到竟然在此刻实现了。我心中激动之下,也不去想现在身在何处,当即缓缓凝聚体内的那股气息往自己双臂之上缓缓运去。但此刻我体内的那股气息却又变回了往常那样,在我的体内行至指尖的时候就再也不愿继续顺势发出体外,反而自行转了一个圈就向我手臂倒流回去。我心中甚是失望,运力再试验了一番,但结果依然和刚才一样,我轻声叹了一口气,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只是呆呆的张大了双眼望着气窗处透过来的昏暗的光线发愣。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该去见阎王老爷了,即使现在研究出来了结果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插翅逃出这里不成,我自嘲的一笑,闭上双眼,不知不觉之间又昏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弄醒了过来。微微睁开双眼,一道比之地牢顶部气窗所透过来的光芒要强上许多的光线映入我的眼中。我出自本能的微微皱起眉头,却听见几个腔调极为怪异的声音传入耳中。“起来!全部起来!出来集合!”紧接着我还听见几声皮鞭抽在皮肉上所发出的响声,以及人群之中发出的呼痛声音。我处在整个地牢靠里的位置,一时间尚未摸清状况。趁现在头脑约为清醒,我向前方发出光亮之处仔细望去,却是看见地牢的铁门已经被人打开了,我心下先是一阵狂喜,但瞬间就湮没了下去,因为我看见两名穿着胡蛮服饰的士兵正握着皮鞭没头没脑的疯狂抽打着地牢内的帝国平民俘虏。我心中升起一团极其愤怒的火焰,似乎老骆他们临死前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出来。因为这股近似于疯狂地怒火,我竟然迅速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瞬时间浑身上下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尤其是从胸前的断骨之处传来的痛楚更是让我眼前闪过一片金灿灿的星光,脑中一阵昏沉,我几乎要摔倒在地。幸亏我是在地牢靠着墙壁的地方,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找支撑自己的东西,正好让自己的手搭在了墙壁上面,将将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未曾摔倒。“小心点。”依旧是身边那个苍老的声音的主人在我身边用力扶住了我还似乎摇摇欲坠的身体,但我现在已经完全被狂怒的情绪所控制,实是未曾注意到他的说话,只是用力将双拳握的“咯吱”作响。但身边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别冲动,年轻人!”接着他刚才扶住我的手用力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倒在地。声音的主人迅速将另一只手也捉住了我的胳膊,在他的两只手的帮助之下,我再次站直了身体。“千万不要冲动!”他似乎仍旧不放心我,又在我的耳边低声叮嘱道,我深深吸了一口地牢内的熏人欲呕的污浊空气,慢慢地点了几下头,心下却是暗自感激。他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扶着我胳膊的双手也抬起两根指头在我的双臂之上稍稍用力拍了一下以示安慰。随着人流我在这名声音苍老的大汉扶持之下向牢房门口走去,周围的人群俱都是一幅心惊胆跳的惊惧模样,即使我此刻无法清晰地看清每一个人面上的容貌表情,但从大家低垂着的脑袋,以及重重的急促的呼吸声,我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所掩饰的惊惶。“快点!快点!你们这些帝国猪!”拿着鞭子的两名胡蛮依旧操着半生不熟的帝国话大声喝骂着,手中的皮鞭也不问青红皂白的随意向帝国人群中倾泻下来。我极力控制着自己越发激动地情绪,死死低住脑袋,尽量不让老骆他们的面庞在我的脑海浮现,牙齿咬的几乎要碎裂开来一般,脸上紧绷的神经似乎要将面颊撑破。我心中努力的对自己不断的嘶喊道,“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我丝毫不会怀疑现在只要给我哪怕一丝丝很小的刺激,我就会立即不顾一切扑上去和我所见到的任何胡蛮拼上性命。那两名拿着鞭子四处喝骂的胡蛮显然没有发现我现在几欲疯狂地紧张情绪,依旧不断抽打着人群,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大笑之声。我此刻也是渐渐走至牢房门口,身后的大汉死死的拽着我的胳膊,甚至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一丝颤抖。但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名胡蛮似乎突然对我看的不甚顺眼,随手挥出一鞭向我的背上狠狠的抽来。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鞭风朝着我的后背猛然落下,我瞬时将双拳捏的紧紧地,但在我尚未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我身后的大汉却突然用力将我向前一推,他自己快步走上一步,“啪”的一声皮鞭着肉以及衣服破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但预期而至的疼痛我却丝毫未有感受得到,一声闷哼从我身后传出。我心中怒极,直欲转身向那名胡蛮挥拳打去,但背后的大汉却又狠狠的将我向前推了一下,我已然一脚迈出了牢门之外。我心中满溢着一种屈辱以及内疚的情绪,转头向大汉看了一眼,牢房门外过道里亮着几只火把,光线亮了许多,我也就此看清了这名声音苍老的壮实大汉的容貌。眼前此人看上去至少也有半百年纪,或许还远远不止,只是在破碎的衣服中隆起的块块精壮肌肉,以及那双尽管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但却依旧明亮的眼眸,让我觉到他仍旧像一个正值壮年的人一般无二。他的头发已经大半发白,凌乱的在头上打了个发髻,整个脸庞却犹若刀削,想必此人在年轻的时候必也算得上是个英伟的美男子。我想对他笑上一笑以表达一下此刻自己内心的歉意,但却发现我无论如何努力,自己的面部就是紧绷的如同一块石头一般,硬是挤不出一丝的笑容。这名大汉见我这幅表情倒是对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心中更是歉疚,不由转过头去,垂着脑袋随着人群向前走去。

当我们完全走出天水城的地牢重见光明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地牢周围甚是空旷,毕竟这里曾经作为帝国看押犯人的场所,为了防止犯人越狱逃走,在地牢的周围自然不会建上什么过多的建筑。我也不是没有看到过城镇被胡蛮攻破后遭受胡蛮洗劫以后的惨况。但天水城作为帝国西陲规模最大的对抗胡蛮的城镇,城市的规模远非我昔日所见到的那些小型市镇可以比拟。此刻漫天的大雪已经将城中的一切染成了洁白的颜色,但也正因为如此,鲜血的殷红色泽显得更加明显。胡蛮自然是不可能在洗劫完城镇以后再去将战场打扫上一番的,所以我眼前满是横七竖八残破的肢体,鲜红的刺目颜色将雪白的大地染的到处都是,甚至连微微泛黄的脑浆也是随处可见。人群中又有几人见过这般地狱般的场景,顿时大半的人就捂着肚子,弯腰吐了起来。可大家都是数日未曾进食,胃里哪里会有东西,只是干呕之声一时间响彻在整个地牢之上。我虽是不惧怕这番景象,但也实在不愿意多看,我仰起头,努力将视线投向远方。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向我迎面吹来,我不自禁的微微打了一个寒战,毕竟自己身上的甲胄早已被胡蛮剥去,在地牢的时候有那么多的人,而且地牢内几乎密不通风,所以尚还不觉得有多么寒冷,可现在我只穿着一身棉布内衣露天站在外边,被如此寒风一吹,确实有些抵受不住。但身上的寒意却不能抹去从我的眼睛里看见的凄凉景象。我双眼中尽是城内四面八方冒出的黑灰色浓烟,而且我现在正是面向我们帝**数日前大营驻扎的方向,那里升至天空中的浓烟似乎尤为稠密。我心中暗痛,实在是想知道帝**到底有多少人可以脱围而去,还有多少城中的百姓可以逃得了性命。“活下去的人总比死了的强不是吗?”叶医师当日对我所说的话在脑中不由得再次响彻起来。“菩萨保佑,希望可以多得一些人能够逃出城去。张启昌诚心对天祷告。”我将双手互握在一起,放在胸前的位置,默默地对着苍天无声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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