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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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帝国与胡蛮之间的天水城攻防战历时整三个月又一十七日,共计一百零八日,以胡蛮血洗天水城而告终。天水城中帝**民死伤十万之巨,另有两千八百余人被胡蛮俘虏北归。我此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在荒凉的大漠中茫然行走着,前后也尽是如我一样的帝国平民,只不过双手都被粗麻绳紧紧地捆在一起,相互之间也被麻绳结成长长的一串,犹如荒野中蹒跚而行的一条长长的大蛇,在周围胡蛮雪亮的刀光以及高高甩起的马鞭之下,带着无尽的哀伤远远向北方行去。此际正当中午,也算是一天中最为温暖的时刻,漫天的大雪在昨夜慢慢的停止下来,随着最后一队胡蛮的离开,只余下一座满是残垣断壁的死寂城市在寒风之下瑟缩着,似乎是在等待历史的长河将之慢慢掩埋。我整个人已似麻木,左肩上面不时传来一股深切的疼痛,还伴随着一种难闻的焦糊气味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仔细看去我们这数千俘虏无论男女都是在左肩之上被深深的刻上了一个鲜红的印记,这道鲜红的印记明显是刚刚被烧得火烫的烙铁生生在肌肤上印下的。整个烙印不过两寸大小,模样是一只仰天咆哮的狰狞巨狼的狼头,烙在我肩膀上的狼头之下是两个扭曲的如同蚯蚓一般的胡蛮文字。这两个字我哪会认得,不过先前听其他俘虏提起,这大概就是我们被捉去胡蛮以后所要侍奉的主人的姓氏。感受着肩上的疼痛,一种深深地屈辱感觉充满我的胸间。我堂堂帝**人又怎甘心为胡蛮奴隶!早知如此,当初城破之时无论如何我亦不肯苟活于世,即使力战而亡,如同老骆他们一般,也算是博得一世忠烈之名,又岂能受得如此这般羞辱!但若是在战场上我亦有决死之心,但无奈如今兵败被俘,我却无法再萌死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中的懦弱一面吧。想到这个烙印将陪伴我度过自己的余生,我胸口就犹如被压上了万斤巨岩一般,沉重的压力逼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从年少之时满怀着壮志雄心毅然从军报国,寄望有朝一日可以手掌万千雄兵,匡扶帝室扬名天下光宗耀祖。却不想如今竟然背负上这个终生都无法洗脱的卑贱屈辱,我现下实在无法直面如此残酷的现实,只觉得多年以来自己的梦想在一瞬间被击的粉碎,仿若世间所有的光辉从此都将远离自己的身边,自己整个人好像堕进了无底的深渊。灵魂深处空荡荡的让我几乎俯下身子呕吐出来,有一个绝望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心底不停的呼号着,还伴随着自己对家乡无尽的眷念之情。恍惚之间天色再次变得漆黑一片,我们在胡蛮的皮鞭以及弯刀之下再次支好一排简陋的大型帐篷,像是赶着一群鸭子一般被胡蛮轰进帐篷之内。自从我成为胡蛮的俘虏开始,身边所有的人都早已失去说话的兴致,包括孟铁匠在内,大家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各自面前的一小块地方默默发呆,直到在这一片昏然的情绪中进入梦乡。即使是梦,也是满含着鲜血以及刀光剑影,曾经美丽的故乡只化作了每个人心中最为遥远的美丽幻想。
我自从从小修炼那种父亲传给我的莫名打坐功夫以后,身体就变得强健了许多,几乎未曾生过什么病痛,即便是在军中度日,每日都身处生死之间不断徘徊,导致我的身上几乎就从未少得了新的伤痕。也有数次自己的伤势极为严重,几乎要去了自己的性命,但体内的那股莫名气息却隐隐保护着自己,无数次的将自己在鬼门关前救回。所以我几乎都要认为自己只要不是历时毙于敌人的刀下,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妨,就更勿论什么伤寒疾病之类的事情了,几已认为自己是百病不侵之躯。但这数日以来我身心上所受到的创痛,大概总算超过了我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第二日凌晨我似乎是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迷糊的状态之中。周身的伤口也泛起阵阵钻心的剧痛,若不是西北气候极是寒冷干燥,说不定我身上的伤口都要溃烂开来。我在一片朦胧之中似乎看见了老骆、祥子、宇轩等所有的昔日战友,好像大家都在繁华的天水城中欢声高歌着胡蛮战败撤退,无数的鲜花美酒包围着我们这些浴血奋战数月之久的英勇战士,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片欢声雀跃的情绪中喝的酩酊大醉。我在梦中嘴角也勾起了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但梦中的场景转瞬就变作了另外一幅景象,胡蛮的铁骑如同一道汹涌的澎湃巨浪一下子就将整个天水城吞噬下去,我身边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胡蛮手中雪亮的弯刀之下,每个人口中都发出临死前悲戚的哀号。我猛然去摸身边的朴刀,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绝望的情绪瞬间布满我的胸膛,紧接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向我扑来,他手中沾满着鲜血的弯刀蓦地划向我的咽喉,我几乎无法来得及看清他的面目就已然在他的弯刀之下身首异处。脱离身体的头颅在离开身体的瞬间被高高抛起,居高临下之下我看见整个天水城在一片鲜红的色泽中悲戚挣扎,同时我也看清了砍下我的头颅的胡蛮正是呼延若水那张我极为熟悉的面孔。我口里发出一声高昂的惊叫之声,却因为过于震惊恐惧而显得声音有些颤抖,接着我的身体好像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两只慌乱无措舞动的手臂也被两只粗糙的大手给按住,心中狂乱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我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又陷入了犹如死去一般的昏迷当中。在昏迷当中我似乎是伏在一个温暖宽厚的背脊之上,浓厚的男子气息充斥在我的鼻间,让我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靠在父亲背上昏昏欲睡的美好光景。有时候我还能够感觉到一股冰凉还带着微微幽香的即将融化的雪块,被人掰开我的双唇放入口中,冰凉的雪水顺着我的喉管流入我的胃里,使我极端匮乏的身体也随之逐渐恢复了寥寥生机。
恐怕这里绝大部分的帝国人都从未进入过如此之深的胡蛮地界,天水城周边虽也是荒凉无匹,但总算在无尽的旷野之中偶尔点缀着几小片绿洲,这也成为了天水城中百姓最为喜爱的天堂。可如今摆在所有人眼前的只是茫茫无涯的戈壁荒漠,间或见到几根被风干的杂草,大概就算的上是这片广阔的天地之间唯一具有生命的存在。犹如刀割的冰冷寒风带起漫天的黄沙无分彼此的落在我们这些帝国俘虏以及周围的胡蛮身上,所有人都尽量低下头去,确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大自然的威势之下依然昂然而行。这场肆虐的暴风仿似隐含着毁天灭地巨大威力,即使是昏沉睡在孟铁匠背上的我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磅礴的宏大气势而悠然转醒。我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眼中尽是一片迷蒙的黄色尘土,只能够隐约看见身边十步左右距离内的状况。我稍微动弹了一下子,却欣喜的发现原本是被捆住的双手已经被解了开来,现下正环抱在孟铁匠的脖子上面,而且本来只是穿着一件棉布内衣的身上不知何时竟然披上了一件褐色皮袄,仔细细看之下,这件褐色的皮袄上面还沾着斑斑的血迹以及纵横交错的十数道鞭痕。“你醒了?”一道苍老却满含着欣喜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孟大叔。”我只觉得喉头似是有些哽咽,鼻尖也传来一阵酸麻的感觉。大概孟铁匠也感觉到了我似乎是想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反而双臂用力将我往他背上又送了送,沉声说道,“小伙子,别乱动,再好好歇上一会儿。”我闻听此言,眼中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滚烫的泪水蓦然从双眼中滑下。“孟大叔,让我下来吧。”即使此刻我是伏在孟铁匠的背上,但也感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阵阵长期保持一种姿势所带来的酸胀感觉,由此可见孟铁匠背着我走了多么长时间的路了,我心下着实不忍再让孟铁匠继续辛苦下去,不由得再次开口道,“孟大叔,让我下来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孟铁匠丝毫不去理会我的话,继续大步往前走上了几步才又对我说道,“不要多话,你继续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是了。”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实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在感动之余胸中竟还产生了一种当年小时候靠在父亲身边的孺慕之情。我一时间不由得紧紧闭上了双眼,本是环住孟铁匠脖子的双臂更是加上了些许力量,却陡然发现从孟铁匠的脖子上传来一股温暖潮湿的热气。

在我这份满怀着歉疚之情的感慨之下,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土丘后面终究又结束了今日的行程。我从孟铁匠的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倒着实费了一些气力。毕竟我的双手虽被解开,但孟铁匠的双手依旧是被捆在一起,不过是由原先的捆绑在身前改在捆绑在身后罢了,我在身边几个其他的俘虏帮助之下好不容易才从孟铁匠的背上滑了下来,眼角余光却是发现孟铁匠被绳索捆绑住的双手手腕之处已是被绳索勒出一道道乌紫的血痕,绳索周围还沾染着斑斑的未干血迹,我心中歉疚之意不由得更甚。我一时间顾不上其他的,急忙要为孟铁匠解开捆住双手的绳索,孟铁匠却是退后一步避开了我直欲解开他绳索的而伸出来的双手。我心中大是不解,疑惑的望着孟铁匠,满面都是一幅迷惑不解的表情。孟铁匠呵呵一笑倒是并不多语,倒是我身边传出一个颇为悦耳的细腻的声音。“孟大叔手上的绳索要等一会胡蛮来人才能解开,不然。。。”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但言下之意我已然十分明了。我抬眼向这个说话的人看去,却正是数日前与我们捆做一串的那名年轻女子,她依旧是那副尘土满面的样子,长发上比起几日前更是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色泽,将她的面部遮住大半。其实不仅是她,周围的所有人俱都是浑身上下沾满了灰黑的尘沙。我颔首微微向她示意,在近距离之下却发现她衣领内露出的一小截皮肤却是异常的白皙细腻。我心中微觉一痛,想来女子爱美的天性自古有之,想必是这位女子用水给擦拭过了,但现在哪来的水,想必是地上的积雪吧。这离开帝国疆土的极北之地气候更是严酷,落在地上的雪迹大约一整个冬季都不会融化,忽然记起这几日被人喂入口中的即将融化的雪块之中所带着的一股幽香,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再次抬眼望向面前这名女子。这名女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似的,本是遮掩在长发之下沾满尘土的面容似乎也是略微一红,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快速向后退却了一步,同时也向我微一点头示意,便即再次将脑袋低垂了下去。我看着这名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更是难受,想来这些个被胡蛮俘虏的女子所将面临的命运比起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来大概会更加悲惨。想到这里,我亦不由得记起了自己以前曾在帝国看到的那些个被捉来贩卖的胡蛮女子。据说胡蛮女子生性极是剽悍,当时我实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因为好奇而抱着跟着其他人一起去观赏一下的心态罢了,但现下想来那些个胡蛮女子当时的心情大概也会是如同眼前此名女子一般无二的吧。其实说起来帝国与胡蛮之间相互厮杀,这只是国家之间的争端,但这些百姓又是何其无辜?这些百姓又何来帝国与胡蛮之分?我脑中胡思乱想着这些念头,却殊不知这些念头若是讲了出来,实在是过于大逆不道。正自暗自思忖之时,我们原是聚在一起的俘虏忽然一下散了开来。我身上此刻并无绳索捆绑,反倒是鹤立鸡群一般站在所有人的最中央。“小伙子,快到这里来。”我闻听孟铁匠在人群里向我叫道,我连忙迅速走向他的身边。但我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大概过来的胡蛮也是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我一个人脱离了绳索站在那里,“嗖”的一声拔出弯刀,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胡蛮话向我冲了过来。即使听不懂胡蛮说得是什么,但现在的情况即使是猜也猜到了一个大概。孟铁匠不等胡蛮跑到我的面前,就急忙当众背着双手窜出了人群,身边本是栓在一起的其他俘虏也被孟铁匠带的一起跟了出来。刚刚跑向我的胡蛮是两个人,他们先不去理会孟铁匠一干人等,先是一拳直接打在我的腹部,紧接着就将弯刀架在我的脖子之上。我身体尚未复原,实在是躲不开胡蛮打向我的这一拳,身体也被这股力量打得弯了下去,来不及将头重新仰起,就感到两把冰冷的刀锋紧贴在我的脖子上面。“两位军爷切勿动手!”孟铁匠口中叫嚷着,跌跌撞撞的跑到两名胡蛮面前,一连声的躬身欠礼道,但尚未等孟铁匠将话说出口,两名胡蛮却将脸向跟在孟铁匠身后的一个身影看去。我见状眉头暗皱,因为两名胡蛮看向去的人正是与孟铁匠串在一起的那名帝国女子。先前胡蛮一拳击中我的时候,她惊叫了一声,这声尖锐的女声当即引起了胡蛮的注意。果不其然,本是架住我脖子的两柄弯刀,忽然有一把放了下来,转身走向那名女子。我将视线望向那名女子所站的方向,只见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怯缩的向俘虏人群里靠了一靠,但她毕竟与其他人栓在一起,又哪能往后退得了多少,那名胡蛮数步就迈到了她的面前。不等这名女子作出什么反应,那名胡蛮直接用手向她的脸上摸去,女子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将头向后猛然一仰躲过胡蛮摸向她脸庞的手。但也随着她这一个仰头的动作,本是遮住她面孔的长发被掀了开来,我清楚的看见了一张清秀的面孔映入脸庞,这张脸虽是沾满了黄沙尘土,但依旧无法将她的秀色全部给遮掩住。正当此时,我又看见伸手摸她脸的那个胡蛮双眼中迸射出一股野兽般的**裸的光芒,我心下大是惊怒,不加思索的斜斜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我跨出的一步尚未站稳,耳中立刻就又传来一阵我丝毫听不懂含义的胡蛮话语,紧接着自己的背部似乎被身边的胡蛮用刀背重重的敲了一下,我惨哼一声定住脚步,身体却因为背脊上传来的这阵剧痛而又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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