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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桲尔斤倒确也守信,当晚待我们这帮俘虏用胡蛮运送过来的木钉、帆布搭建好帐篷以后,在晚饭时分果然是多给我派发了两个馒头。这所谓的馒头亦是和数日之前在天水城中渡过的最后一夜所分发下来的一样,干瘪的有如**十岁老太太的面颊一般,用手指轻轻一戳,黑黄色的玉米屑就如同筛面似的不断往下掉落。但即使是这样的馒头,在此刻我们这群饥寒交加的俘虏眼中看来,却是堪比鱼肚、海参的美味佳肴。我想大概是胡蛮害怕我们这些个俘虏吃饱了肚子会闹事吧,每天仅仅是早晚各供应这样的馒头两只,至于饮水则全部靠我们自己寻来的积雪解决。不要说像我这样的壮年男子,即使是女孩子在现下这种情况也是实在无法吃得饱。我直愣愣的看着面前这四个黑黄相间的球状物体,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散发出极端渴求的色彩。接着我又环视了周围的俘虏一圈,所有俘虏都是用着一种极为羡慕,或者还带着一些贪婪的眼神紧紧盯着我面前比之其他人多出来的两只馒头,我暗自叹息一声低下头去,但眼角的余光却是瞧见了正坐在我一旁的孟铁匠。记起这些天来孟铁匠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所吃下的诸多辛苦,我又怎能够一人独自享用这份丰盛的晚宴?当下我强自忍耐着腹中有如雷鸣般的饥饿,从自己面前的馒头中硬是分出两个推到了孟铁匠的面前。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小动作,却是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勇气,甚至堪比一人独斗胡蛮千军还要来的辛苦万分。孟铁匠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嘴角仿似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他原是反捆在身后的双手已是被重新绑在了身前,但却不知为何,我倒是享受了极为特殊的优良待遇,一直到现在为止也未有人前来将我也如同其他俘虏一般给绑住两只手。不仅如此,甚至刚才过来替孟铁匠重新捆绑的胡蛮竟然丢给我一根白色的干净布带,操着半生不熟的帝国话叫我将脖子上的伤口给包扎起来。我心中大为诧异,但现在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上一步,我实在是无法想象难不成在自己的身上还能发生什么比现下更要糟糕的情况。我看的出来,孟铁匠现在对于食物的渴望绝对不会比我来的轻,从他此刻上下不停滚动的喉结就非常清楚的表明了这个事实。只不过,孟铁匠倒不会似我这般一脸迫不及待,饥不择食的模样。他将头微微转到一边,双目微闭,转身将我刚刚推到他面前的馒头重又推还到我的跟前。嘴里却还低低的说道,“人老了,年纪大了以后就吃不下这许多的东西,有两个馒头就已是足够。”我耳中听闻此言,鼻中再度微微发酸,但还是倔强的再次将馒头放到孟铁匠的面前。看上去孟铁匠似乎还待婉拒,但我身边另一侧的那名帝国女子倒是开了口,“孟大叔,你今天背着张,张大哥走了一整天,还是稍微多吃些个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但倒也确是清脆悦耳,在说到“张大哥”三个字的时候,还微是一顿,似乎颇为不好意思。我这个在军队里面跌打滚爬数年的大老粗又怎会懂得去细细体会这细腻的少女情怀,只是记起自己这数日以来也不曾少受的眼前这名女子的照顾,当即抱拳对她行了一礼,口中轻声说道,“这几日以来实是有劳姑娘了。”这名女子听到我向她道谢,脸上红了一红,再度将头给低下不再言语,只是用手捧起自己面前的一只黑黄色的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送入嘴里慢慢吃着。我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看着眼前女子的言行举止,尽显一派大家闺秀的标准风范,想来若非她出自名门,也必然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富贵千金了,平日必是锦衣玉食备受呵护惯了,却不想竟然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她心中的凄苦又岂是我能全然体会的了。这所有的一切悲哀根源,实在是全拜这场该死的战争所赐吧。我不忍心再多看她,把头转了回来,默默地拾起一只馒头缓缓送入口中,顿时粗糙的磨砺感觉在我的舌尖蔓延开来。这种馒头即使是用我们平日在军中所食用的粗面饼来比较,亦是远远不如,但此刻的我依然是吃的津津有味,三下五除二就有一只馒头落入了我的腹中。
一顿晚餐就在这片刻光景即便结束了,孟铁匠终究是多吃了一只馒头便倒头昏昏睡去。我伸手摸了摸仍旧是干瘪的肚子,似乎是一点也没有那种在吃饱饭以后通体舒泰的感觉,相反此刻肚子竟是比先前更为饥饿难耐。既然填不饱肚子,我便想出的帐外寻一些干净点的雪块来充充数。我们这群俘虏平日只有在早晚两餐之前有个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会被胡蛮松开手上的捆绑自行去寻找一些可以食用的雪块,也顺便解决一下个人的问题。其他时候尽皆是被捆成一长串,即使是睡觉也不允许解开绳索。但我现下倒是手脚可以自由活动,虽然明知帐外有胡蛮看守,但在肚中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觉之下,我实在顾不上什么其他的事情,正欲偷偷钻出帐篷。可我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动弹,我们所居住的帐篷的帐帘却陡然被人从外边掀了开来。同时一股冷冽的寒风呼啸的灌入整个营帐之内。在黑暗中,我清晰地看见几名胡蛮手持火把大步迈了进来。火把上本是明亮的火焰迎风跳动着,就仿似一个个舞动着的恶魔。随着灌入帐中的寒风,我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由得圈起双臂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一紧之下,我竟是发现直到此刻自己身上还是套着孟铁匠的那件褐色皮袄。我转脸朝挤在自己身边的孟铁匠看去,大概他白天实在是累得坏了,并没有被突然之间闯入帐中的人给惊扰,还是沉沉的睡着。但身体倒是蜷成一团,似乎颇为寒冷的模样。我心下歉然,立时将皮袄从身上脱下,轻轻的盖在孟铁匠身上。我这番动作虽是轻柔,但大概孟铁匠与我靠得甚紧,在我一动之下还是醒了过来。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这时却有一声满是胡蛮腔调的帝国话钻入我的耳中,“张启昌何在?”这个声音叫得颇高,一下子帐中本是熟睡的众人尽皆转醒,帐中到处传来人被惊醒以后所发出的呓语之声。原本漆黑一片的帐内现下被火把映的通明,我抬眼向发话的胡蛮看去,却是双眼还未能够完全适应这突然变亮的环境,一时之间倒未看的真切。大概进来的胡蛮见不曾有人回答,又再度高声叫道,“张启昌何在?”我心下生气一股忐忑之情,但还是施施然的站起了身子,冷冷的望着那几名胡蛮。心中却是暗自寻思,莫不是下午的时候得罪了那两名胡蛮,他们现在来寻我的晦气来了?营帐之中除了刚刚进来的几名胡蛮以外,现在只有我一人站起了身子,所以即使我不说话,他们大概也都知道了要找的人就是我。不过这几名胡蛮似乎是被我这种无礼的态度所激怒,当头那名看似是小队长的人物大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恶狠狠的瞪视着我,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帝国话对我吼道,“你是张启昌?”我将眉头微微一皱,在近距离之下我甚至可以闻到这名胡蛮嘴里喷出的浓烈的口臭味道,我当下闭住呼吸,将头轻轻转到一旁。我这样的举动明显让这名胡蛮大大失了面子,他冲口骂出一句胡蛮的脏话,接着一把楸住我的衣领,将脸紧紧的凑到我的面前,用帝国话厉声喝道,“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莫不是想用链子将你拴起来才能老实!”说罢,他转过头对他身后的一名胡蛮使了一个眼色。当即那名胡蛮从腰间“哐当”一声抖出一条粗粗的铁链,满脸狞笑着向我走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心中甚是明白,倘若是胡蛮前来报复先前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心中暗自对自己说道,但绝不能受辱于人前。我心中做好准备,等拿着铁链的胡蛮刚走至我的身前,我就猛然一把抓住本是提着我衣领的胡蛮的双手,同时狠狠将他往地面摔去。这一番大力,却是牵动了我胸口处断骨的伤势,我口中发出一阵闷哼,也随着这名胡蛮摔倒在地。周围其他的几名胡蛮见我还敢还手,顿时脸上显出一副狠辣的神采,不等我从地上爬起,我的双臂就被两只大手给用力反剪在背后。我口中再发出一声闷哼,但身体却随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给半拖着立了起来。一声低沉的胡蛮语的喝骂之声从刚刚摔倒在地的胡蛮口中发出,我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整个脑袋就被人提的抬高望向帐篷顶上。“啪,啪”两季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一股混合着咸咸味道的液体从我的口角流了下来。“叫你再嚣张!”大概是刚才的两个巴掌还没有让这名胡蛮解气,他再度用帝国话喝道,同时又是一脚狠狠的踹在我的腹部。我蓦的将口张开,似乎要有东西从胃里给吐出来。但多日以来肚中未有东西下去,先前吃下去的三个馒头到现在估计已是消化的连渣都没有剩下,所以此际我只是大大的干呕一声,胃里却是什么东西都未流得出来。毕竟我大病初愈,身体还甚是虚弱,就挨得这么几下子,我就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似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一般,一点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双耳之中还传来阵阵的嗡鸣之声,脑袋中满是眩晕的感觉。不等我在这阵晕迷中等上多长的时间,我就又听到方才那个领头的胡蛮又再大声说了句什么,我整个人的双手就被套上了一条重重的铁链,仰面朝天的被拖出了帐外。在我被拖往帐外的过程中,我还似乎听见孟铁匠大声说了几句话,但具体是什么内容我倒是没有听得清楚。

甫出营帐,一股冰冷的寒流就铺天盖地的将我笼罩在其中,我遍体发凉,身体再度打了一个冷颤,头脑在这股凉意之下反倒恢复了清明。我欲待挣扎几下,但身上依旧使不出一点的力量,两只粗壮的大手牢牢的拽住我的胳膊,使我的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想不到我竟是死在这里,我心中哑然失笑。先前那个叫什么桲尔斤的还说我命大,可现在想来却是可笑至极,我既不曾死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之下,也未倒在荒凉严酷的戈壁滩之中,而是被这几名胡蛮中的无名小卒因为泄愤而如同杀一只小狗般的丧命在这个鬼地方。时也?命也?我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心中却是着实不甘。但随着这几名胡蛮将我越拖越远,我竟赫然发现他们将我带到了胡蛮大队人马宿营的地方。难不成要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虐杀吗?我脑中陡然升起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说是荒唐倒也无错。不管胡蛮也好,帝国也罢,军队中自然有着军队里的条例规范,又怎可能如我所想,因为一时的私怨而将人当众杀死?反正横竖也是个死,我倒也放下这些无谓的猜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将如何处置我,大概这也算是我临死前最好的一个小小乐趣吧。记得小时候父亲曾说过,说我在有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惫懒到极点的家伙,这句话我至今仍是清楚的记得。就像现在都快要死到临头了,我还是半点不将其放在心上,莫不是我天生神经就比常人要粗大上许多吗?我自顾自的胡思乱想着,却是被这几名胡蛮一连串的拖着我穿过几道岗哨,每次巡岗的胡蛮士兵拦住我们这一行人,领头的那个胡蛮就会出示一块令牌,倒确也算得上是一路畅行无阻。就这样被他们拖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几个胡蛮在一座装饰的极是华贵的军帐前止住了脚步,同时我也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我刚想爬起身来,两把雪亮的弯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之上。我淡淡的扫视了架刀在我脖子上的两个胡蛮,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便即索性乖乖的躺在了地上,不再动弹。而先前被我摔倒的那个胡蛮则是躬身走进了这座华贵的大帐之内,不到片刻便又退了出来,对着将刀架在我的脖上的两名胡蛮说了一句,我就立时从地面上给拽了起来,不过这回倒是并未再次将我仰面朝天的倒着拖行进到帐内,反而是再次被弯刀架在脖子之上,让我双手拖着那条沉重的铁链当先缓步走进营帐里面。
同是在这一片荒凉的大戈壁之中,但不同的人所受到的不同的待遇竟会相差如此之远。这是我刚迈入帐中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就有一股浓郁芬芳的酒菜香气传入我的鼻中。即使是锁链拷着自己的双手,脖子上又架着弯刀,但我依旧是大大的吞了一口口水,心中不禁然的生起了就算是死也要先美美吃上一顿的强烈念头。我尚沉醉在这让我垂涎欲滴的酒菜香气当中,桲尔斤那阴柔怪异的声音蓦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怎么会是他?我实在是怕听到这个声音,纵使我此刻饥饿难耐,但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的食欲也立马下去了大半,顿时觉得满屋的酒菜香味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诱人了。不过数息之间,桲尔斤他那高瘦的身影就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此刻身上倒是卸下了那匹猩红的披风,不过看上去倒显得更为瘦削。我现下确是无所畏惧,便依旧这么随意的站在那里,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他。而我身后原本用刀架住我的两名胡蛮倒是将刀从我的脖子上放了下来,躬身对着桲尔斤行了一个大礼。桲尔斤对他们所行的大礼视若未见,只是满面笑容的看着我,却突然从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也几乎吓了一跳。正当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身后的几名胡蛮却是蓦地跪伏在地,我实在不愿意挡在桲尔斤和这几名胡蛮中间,便斜斜的往一边跨出一步,侧脸对这桲尔斤。桲尔斤对我的举动继续报之一笑,旋即又用胡蛮话大声的斥责着跪伏在地面的这几名胡蛮。这几名胡蛮与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只是乖乖的低垂着脑袋,面上还俱都布满谦恭之色。骂了几句以后,桲尔斤似乎也觉得无甚趣味,对着这几名胡蛮挥了挥手,这几名胡蛮又是重重的磕上几个响头,领头的那个还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恭谨的递在桲尔斤手中,方才缓缓的倒退出帐外。我只是当作看戏一般,桲尔斤却又转身笑着用帝国话对我说道,“刚才这几个家伙冒犯了张将军,还望张将军海涵。”说罢,扬起手中的钥匙,走到我身边,“咔哒”一声解开了铐住我双手的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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