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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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不像很多帝国男人一样有着十分浓厚的大男子主义,但也一向认为女子是天生需要男人来保护的,倘若失去了男子的庇护,那么作为单纯的一个女子实在是难以立足在这个飘零的乱世里面。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女孩子需要有多么坚强的实力,或者说勇气、毅力、决心之类的词汇压根就不适合一名女子。但眼前馨懿身上所爆发出来的坚持自己信念的坚强意志,却是实在令自己汗颜。我或许可以漠视生死,在绝望的边缘,我可以将生存的意志转化为必死的决心,但一旦可以离开死亡的阴影,或许只要有着一线的希望,我就很难再表现出那种无视漠然的态度了,再或者除非是自己身临绝境,否则我依然是很难让自己鼓起所有的勇气去直面死亡。这样的自己,有时候也会让我打从内心深处感到讨厌,甚至是鄙视。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如同一个小贼一般,只敢偷偷的看着馨懿那幅柔弱的躯体,昂然勇敢的面对着胡蛮左贤王他们侃侃而谈,而我却仿似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如此的血性并非我辈男儿所特有。”左贤王倒似并不介意馨懿此刻的无理,反而脸上浮上了一层激赏之色。他缓缓的拍了两下手,但脚下迈向我们方向的步伐却是并未减缓。馨懿对于左贤王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反应,说完话之后也即闭上了嘴巴,只是用一种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的冰冷眼色看着面前的几个人,神情之中却有着一种异常坚持的倔强。这样的倔强之情落入我的眼中,竟是让自己内心深处生出一种羞愧到极点的感觉,或许还有着一些令人黯然神伤的悲凉味道。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也许是无法忍受馨懿此刻孤苦无依的处境,又或许是无法忍受自己内心恍若火烧般的极端煎熬。我狠狠的一咬牙关,斜斜的向前跨出了一小步,挡在了馨懿的身前。伴随着自己迈出的这一小步,我张开口想是要说些什么,但却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用言语表达,我尴尬的抿了抿嘴唇,双手大概是因为内心的激动而紧紧地握成双拳,似乎还发出一丝微微的颤抖。“张大哥。”忽然从我的耳后传来馨懿的一声轻轻地呼唤声,声音里面除了因为紧张而带来的颤动以外,隐约还有着一点点的喜悦之情,或者是一点点的感动。我脸上实在是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但自己的内心深处却涌上了一丝莫名的温暖感觉。我仿佛觉得能够听到此刻馨懿发出的这一声“张大哥”,即使是立时死在胡蛮的刀下,也算是无怨无悔了。自己此时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数名胡蛮,原以为挬尔斤或会出言喝止我,但却并非如我所想,挬尔斤消瘦的面孔上却是闪过一丝阴深深的笑意,眼中也有一道雪亮的寒光划过,但仿佛并不是那种杀人之前嗜血的寒光,而是有种我无法言语的味道隐含在内。呼延若水也依然死气沉沉的矗立在那里,就连眼神都未有向我这里多飘过来一点,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全部都是透明的一样。至于左贤王倒是放缓了脚步,眉头也是稍稍拧起,但即使作为一名我深恶痛绝的胡蛮,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左贤王确是有着一丝让人心折的气度,就算他皱起眉头,也依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或许这就是那些久居上位者自身所蕴含的那种气度吧。唯一紧张的只是到现在为止还站在挬尔斤他们身后的几名胡蛮武士,估计他们是这个左贤王侍卫之类的身份,见到我双手握拳挡在了左贤王与馨懿之间,他们的手也顿时就搭在了挂在腰间的弯刀的手柄之上。而且看上去,他们还似乎有着冲上前来的架势。我现下也是强自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畏惧,早已做好了不顾一切动手的准备,只不过按照自己目前的状况,到底能够接住对方这么多人几招,倒确是一个值得磋商的严峻问题。但这时候挬尔斤却是对着那几名侍卫装束的胡蛮打出了一个稍安勿动的手势,很显然,挬尔斤的威信在胡蛮之中也是极高,那几名胡蛮侍卫再见到挬尔斤这个手势以后,即又再保持着先前笔直的站立姿势,将搭在刀柄上的手也给放回了身前,但双眼却还是依旧紧紧地盯住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对左贤王做出什么犯上无理的举动。
左贤王面上的神色稍是变了一变,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先那副微笑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朗声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务须害怕本王,本王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大可放心。”左贤王虽然面对我,但这句话却是对我身后的馨懿说得,而且听他的话中之意倒并非事情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似乎还是大有回旋的余地。但我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依旧紧紧的盯着左贤王,我身后的馨懿也和我一般无二,她也是没有说出任何的言语,只是不断的从我的耳中传来她略带急促的呼吸之声。左贤王也不在乎馨懿是否搭理他,他将脸转向我言道,“你可是叫做张启昌?”我心下微感诧异,确是不晓得这个左贤王怎会知晓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小的俘虏的名字。但转念一想,先前挬尔斤以及呼延若水倒是有过将我的名字在左贤王面前提起过数次,但对于胡蛮而言,帝国人氏使用的名字的拗口程度,就如同我们对于胡蛮名字的难以记住的程度如出一辙,却是想不到这个左贤王这么快就记得清楚,而且念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丝的生涩之感。看来此人倒确是对我们帝国语言研究颇深,不知怎的,我头脑中竟是突然浮现出当初胡蛮进攻天水城时的那辆巨大的攻城车的影子,隐约之间脑海中有着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内心深处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这两者之间有着任何一丝的关联。我没空多去想什么,心中虽是对这个左贤王满是不满之意,但却实在没什么借口发作,唯有硬着头皮不情愿的回答他的话道,“在下正是张启昌。”左贤王口中又是发出一声长笑,接着他却是有如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可惜啊,若是你是我偰摩族之人,定将成为一名名震四方的勇士,只是错投在帝国,这倒是当真可惜之至。”我心中本就是极为厌烦,此刻正好借着左贤王这番言语,猛地将身子往一边错上一步,正好将左贤王拍在我肩上的手掌躲开掉。同时我的口中亦是说道,“在下倒是不认为有甚可惜之处,在下身为帝国人,实感荣幸之至,要我如你们这些胡蛮一般茹毛饮血,倒实在非我所愿!”我话刚说完,左贤王的面上就隐隐犯上一层青气,我身后的馨懿倒是从口中大声说出一个“好”字。左贤王也是没有想到我和馨懿会这样落他的面子,他嘴唇抖了抖,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我倒是不得不好好的佩服了他的涵养一下。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左贤王似乎并不包括在这句话此列,他口中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沉声说道,“其实你们帝国人痛恨我们草原部族,其中又以我们偰摩族为最甚,这些个道理本王又怎会不懂。”他顿了一下,将身子背向我,仰头看着远处接着说道,“但我们这些胡人又何尝不痛恨你们帝国之人,我们胡人一向被你们帝国歧视,况且死在你们帝**手中的胡人也并非少数。”我冷哼一声,接口说道,“但这场战场却始终是你们胡蛮挑起的,我们帝国一直是处在被动防守的地位,更让人发指的是,两国交兵,我们这些当兵的死在战场上倒也是无可厚非,但那些老弱妇孺又有何罪?”我头脑一发热,当下也不顾对方是否是我说话的好对象,只是将肚子中的怨气尽数倒了出来。“说得好!”左贤王依旧没有一丝恼怒的模样,反而赞了我一句,但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张将军,你虽是所说不假,但也未免太过于浅薄了。”我没有想到左贤王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心中以为他是被我说得无言,意图狡辩,不由得将眉毛一拧,再欲大义凛然的说上两句,但左贤王倒是将手一举,止住了我的话头。久居高位的人身上确是有着一种让旁人惊惧的气势,我虽是不想被这个什么胡蛮的左贤王压下士气,但他就这么轻轻的一举手这个微小的动作,我硬是像个应声虫似的,生生的将话哽在了喉咙里。我一时间不由得脸色微微发红,但左贤王并没有去关心我此刻内心的变化活动,他又再对我说道,“如今局势乃是我胡人占优,你们帝国孱弱,自然也就被我们压着打。但试想数百年前,你们帝国立国之初,国力何等强大,打得我们草原诸部共尊你们帝国皇帝为天可汗,死在你们帝国刀下的我们草原人民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你当是我们的祖先是心甘情愿的吗?”左贤王这段话确是仿似重锤一般敲击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想要去辩驳,但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在我此刻心中仿似有着什么小虫子乱爬乱咬的时候,馨懿在我背后又再开口说道,“左贤王你所言虽是有理,但这样的言论就足以作为今日你们胡人大肆杀戮我们帝**民的理由吗?你们既是有过如同我们今日般的痛苦,又岂能将这份苦难再加诸在旁人身上?难道数百年前先辈犯下的错误就一定要我们这些后代来代为偿还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聚了起来,我心中对馨懿又多了一番钦佩,确是没有想到这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是可以说出如此凌厉的言辞,我实感甘拜下风。“讲得好!讲得好!”左贤王也是微微愣了片刻,却又忽然大声鼓起掌来,“帝国当真是卧虎藏龙,即使如你这一介弱质女流,竟也说的出这样一番道理,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本王大是佩服!”馨懿对左贤王这番夸赞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口中轻叹道,“可惜我身为女子,也只能口上说说而已,如今还不是将性命捏在你们这些胡人的掌中。”左贤王闻言微微一笑,他蓦地转过身来,眼睛却是直视着我说道,“张启昌,本王怜你之才,你若是能够投效于我们,本王当即就可免去你与这位姑娘的奴隶身份,而且本王见你们似乎也是大有情意,那不如就让本王做主,将这位姑娘许配与你,你看如何?”这句话左贤王说的甚是大声,他说完以后还望向呼延若水,似是在征求我们这个名义上主人的意见。我听得左贤王前半段话,心中大是不是滋味,正想一口回绝于他,但左贤王后半段的话倒是让我有些起意,若是自己答应了左贤王,不也就等于救了馨懿吗?我尚未来得及考虑清楚,呼延若水倒是将话音传了过来,他的声音依然是死板的不带一点感情的样子,“既是左贤王您做主,我呼延若水又岂能不遵令行事。”左贤王再度开口一笑,重又将两眼望向我,似乎他极是有把握让我接受他这个提议。我此际先不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但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就是在天人交战,说实话,自己确是对馨懿极有好感,但无论是过去也好,或者现在也罢,自己至始至终都未敢起过一丝娶馨懿为妻的念头,现在机会就摆在我的眼前,我实在是难以将拒绝之言说出口去。但难道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可以效命于胡蛮吗?我正在愁得没做理会的时候,馨懿倒是在我的背后轻声开口说道,“张大哥,是馨懿让你为难了。”我听到馨懿的声音,不由得转过头去。馨懿面色依旧是一片苍白,但在苍白的肤色当中,也隐约有着一丝嫣红的色泽。她不待我开口,又再幽幽的说道,“张大哥,多谢你刚才挺身而出维护于我,也感谢你并没有一口回绝左贤王的提议,馨懿于愿足矣。”我愣愣的张大着嘴巴,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东西。馨懿又再对我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我似乎是看见她的双眼中闪出一丝泪光,馨懿朱唇轻启言道,“张大哥,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谨记父母平日教诲,我满门上下世受皇恩,又岂能够作出这辱没列祖列宗之事。张大哥,你身为帝国大好男儿,又怎能为我失节!”言毕,馨懿对我裥衽深深一礼,我口中发干,实在觉得自己比之馨懿大为不如,但也始终是狠不心来去拒绝左贤王。馨懿轻轻抬起手,将我的头发往后理了一理,温柔的动作当真有如妻子对待即将离别的丈夫一般。我尚沉醉在馨懿此刻的温柔当中,冷不防馨懿却是忽然转过身向湖边跑去。我心下大惊,隐隐感到馨懿要作出什么举动,口中大声疾呼道,“馨懿!”但我口中“馨懿”二字尚未完全发出,馨懿已是一头狠狠的撞在先前沐浴之时隔开我视线的那块巨石之上。馨懿这番举动实在是转变太快,我又处在精神恍惚当中,实在是没来得及去作出阻止她的动作,况且馨懿此刻死意已决,她这撞击的一下极是用力,所以我只是来得及刚好看见鲜红的血液以及黄白色的脑浆顺着巨石的石壁缓缓淌下。我心中犹如被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尖刀,泪水不争气的迷糊住了我的双眼。“馨懿。”我胸中撕心裂肺的呼号着,但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丝的声音,之前一月来与馨懿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不断的滑过。。。
我是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帐篷中的,只是记得左贤王似乎说了一句“好好的葬了她吧。”我满手俱都是鲜血以及黑黄色的泥土,在自己亲手将馨懿放入挖好的墓**中的时候,似乎还可以看见馨懿脸上浮现出来的温柔神色。馨懿的墓碑是用一根从树干上劈下来的木头简单制成的,墓碑上只有馨懿两个字。我并非不知道馨懿姓做什么,先前馨懿已被证实乃是天水城城守之女,而城守的姓氏我还是晓得的。只是我记得馨懿曾经说过,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实在是不想让自己辱没了先辈的姓氏,所以我此刻唯一能够做到的大概也就是遵守她这一个小小的愿望罢了。这或许都是我的错误,若然不是我非要让馨懿出帐洗漱一番,她也绝对不会遇上螯龙那只怪兽,自然也就不可能碰上那个什么胡蛮的左贤王,也就绝对不会落到如今这个芳魂消逝的黯然下场。想到这些事情,我的泪水又不自觉的顺着双颊慢慢的向下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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