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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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乱世之中,身边的亲友倒在血泊里的场面见得多了,但似乎依旧很难习惯于这样的景象,并不会因为见到的太多而让自己变的麻木。对于馨懿的死,除了感到悲伤以外,我更多的是有一种内疚的感觉。古语不是说过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用这句话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算不得十分的准确,但也大体上差不多了。距离馨懿死了以后,到目前为止大约也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内,无论是左贤王,又或者是挬尔斤都再未对我流露过招揽我的意思,想来他们也是知道,因为馨懿这件事情,我是绝对没有投靠他们的丝毫的转圜余地了。作为一名奴隶的身份,这么久以来,我也算是被慢慢被逼迫的适应了这种样的悲哀生活。但自己却是始终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潜藏在每一个人骨子里的那种所谓的奴性,昨天下午我和孟铁匠以及其他十多个奴隶离开了大队人马,跟随着呼延若水等百余个胡蛮,与其他胡蛮正式分道扬镳。对于这点我倒是不再奇怪,这段日子以来我也算大抵摸清楚了呼延若水与这帮胡蛮之间的关系。这确实是如同呼延若水他自己所说的一般,他虽是胡蛮之人,但却并非偰摩族的,他只不过是草原上其他一个叫做谟鞢族的一员。原本让我感到奇怪的事情,主要是草原上其他部族一向是与帝国联手抗击偰摩族,这百余年来,似乎已是成为了一个大家都清楚的不成文的规矩,但为何在天水城之战中,呼延若水会带着军中一些和他一样出身草原各部的战士集体哗变?可是现在我倒是知晓了答案。据说现任的偰摩族首领采取了与以往不同的柔和手段,就在今年他几乎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整合了草原上的大半部族,这也就直接导致原本在帝**中服役的那些草原诸部战士一齐倒戈的惨烈局面。而天水城破只不过是这次的帝国西北战役当中损失较为惨重的一处罢了。也是由我们这些俘虏当中懂得胡蛮话的人传来的道听途说之言,在天水城破之前不久,帝国西北就连续丢失了数个重要城镇,只不过因为当初天水城被围困,外界的消息没有那么快给传到城内而已。其实自己想想,这或许倒确实是实情,否则当初以帝国西北军团的实力,怎也该再派出一些部队前来帮天水城解围。但要是其他多处都发生哗变的话,这个问题反倒是能够解释的通了。所以这次胡蛮西北战役的全线胜利,无论出于那种因素,自然是要重赏这些历来与偰摩族敌对的其他弱小草原部族的战士。而作为呼延若水这种出生的高级将领,那自然是需要更加刻意的去笼络,这也是我一路上所见到的呼延若水与那些正统出生的偰摩族胡蛮之间似乎极是生分的缘由吧。
但不管怎么样,唯一不可能改变的就是我们这近二十号人,确是成为了呼延若水的私人奴隶的身份。胡蛮较之帝国确是极为落后,就像在社会体质方面,胡蛮还是保持在氏族结构的奴隶社会。所以我们这些个奴隶在胡蛮眼中看来完全是如同牲畜一般的存在,死掉一个奴隶或许还赶不上死去一头羊、一匹马而来的心疼。谟鞢族这个名字甚是拗口,我或许还是首次听闻,就算以往听见有人说起过,我估计也瞬间就忘在脑后了。这一路上行来,特别是在馨懿自尽,我们彻底离开了戈壁滩以后,我们这些奴隶也算是完全抹去了重返帝国的希望。但人总是要活着,若是不能够回到原先的生活当中,那么最少也需要适应现在的环境。所以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我们这帮奴隶当中懂得胡蛮话的那几个,每天在休息的时候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教我们其他人一些最为简单基本的胡蛮语句。胡蛮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一个统一的大民族,所以尽管现在草原上分成极多的部族,但他们使用的言语文字倒是一般无二。我本是极为抵触,令死也不肯学习这种在我看来糟糕透了的语言文字,但在孟铁匠醒来以后,他却硬是强逼着我和他一齐学习。面对孟铁匠,我似乎一直以来都有着一种近似孩童畏惧自己的父亲的心态,所以我也就在不知不觉当中,算是将一条腿渐渐跨进了胡蛮言语的大门。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极为厌恶只要关于胡蛮的一切东西,但即使是再过于憎恨,我却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一切,或者说是改变这一切。唯一剩下的只有默默的忍耐,满含着屈辱的忍耐。在跟随着呼延若水离开偰摩族大队人马以后,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队伍中除去我们这些奴隶以外,其他人的脸上渐渐的泛起了越发浓厚的笑容,一种回到阔别已久自己的家乡的满足笑容,但这样的笑容在我们这些奴隶的眼中看来,却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哀伤以及深深地厌恶。队伍中的其他胡蛮人其实大部分都是我原先在帝**中铁壁营的同僚,所以即使是不晓得对方叫做什么名字,但也最起码混得一个脸熟。或许是对于我们这些个俘虏的歉意、愧疚之类的心情吧,这大半个月以来,我们这些俘虏手中捆绑着的绳索都被解除掉了,我手中那根沉重的铁链也得以抛弃。每日的伙食也算是改为了一日三餐,内容谈不上丰富,但至少可以将肚子给填饱。我也曾经想过要逃走,但想到回归的路程所要穿越的大戈壁,我的心情就犹如在冰天雪地里被当头浇上了一桶冷水一般,渴望重获自由的愿望只能化作一个美丽的泡影。偶尔遥望身边这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我似乎心中的郁郁之情也得以暂时缓解,但随即又想到馨懿那张泛着温柔神色的美丽脸庞,心情顿时又变的沉重起来。
“呜呜”忽然一阵低沉的号角之声从远方天际边传到所有人的耳中,我本是无精打采低垂着的脑袋也抬高了望向远方。在我的视线当中突然出现了一队模糊的人马,但距离毕竟靠得太远,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的真切。“儿郎们!我们到家了!”就在我还在猜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呼延若水那高昂的嗓门在我们的队伍中响起。经过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学习,我倒是能够听得懂这些最为简单的胡蛮语言,所以呼延若水这声呼声尽管是用胡蛮话发出的,但我确是听得明明白白。这时的呼延若水完全不似当初与偰摩族大队人马在一起时的呆板、无力的模样,而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在帝**中之时,那种粗豪、不拘小节的豪爽风格。伴随着呼延若水嘹亮的嗓音,我们这只队伍中也是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在我目力所及之下,还有不少我昔日的同僚,眼中滚落出大滴的火热泪水。“到家了。”我口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但心中却满是数不尽的心酸苦楚。我环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俘虏,他们的眼中也都是闪烁着一些复杂难明的色彩。“全军加速前进!”呼延若水似是已迫不及待,他这回改用帝国话向所有人下令道,其实我们这些人中,大部分最为熟悉的或许还是帝国话,即使是呼延若水自己大概也是帝国话讲的要比胡蛮语言来的熟练,在他的一声号令之下,所有人都提起了最快的速度向远处那队看似模糊的人马跑去。我们这些俘虏也在身后挥舞着的弯刀的威逼之下,迅速迈开脚步,追赶起呼延若水的步伐起来。渐渐的远处那队人马印在我眼中的模样越发变的清晰,我看见一杆迎风翻腾的红褐色虎纹大旗上面画着一只咆哮的斑斓猛虎。这面旗帜在我看来却是恁的熟悉异常,我嘴角划过一道讥讽的笑意,运足目力再次看向那面旗帜。果然是不出我的所料,这面旗帜上所绘制的猛虎旁边依旧是用黑色的线头绣着硕大的呼延两字,只不过这两个字是用胡蛮文字来书写的罢了。看来当初呼延若水在帝**中所使用的将旗,不过就是他原本部族的旗号临摹复制而来的。但如此相似的两面旗帜在我看来却早已是物似人非,原来的战场中全军士气所系的崇高存在,在此刻的我眼中已经是变得一文不值。还不等我在内心深处再度鄙夷上几句,我们这群人已经跑到了来迎接我们的那群胡蛮跟前,呼延若水仿佛一只大鸟一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和面前一名早已张开手臂满面络腮胡须的粗壮大汉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爹!”呼延若水口中又用胡蛮话喊出了一声,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我还是完全可以听得明白,所以自己也不由得向这个与呼延若水紧密的抱在一起的胡蛮大汉看去。这个胡蛮大汉穿着也是极为华贵,脸上的五官样貌倒却也和呼延若水有着几分相像,抛开我对于胡蛮浓厚的厌憎感不谈,此刻呼延若水他们父子相见的场面倒确实有着几分感人的地方。呼延若水父子相拥在一起足有半刻多钟,当两人分开的时候,俱都是脸上挂满了泪水,我心下暗自诧异,想不到呼延若水这般粗豪的人物竟然也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还不待我感叹完毕,一名三十许间,还颇具一些姿色的胡蛮女子再次扑进呼延若水宽广的怀中。这名胡蛮女子手上还牵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面也抱着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女孩,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孩子,两个小小的孩童倒是长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实在是与帝国的小孩子没有多大的区别。呼延若水也来不及将挂在脸上的泪水擦干,他先是大大的拥抱了一下这名女子,接着弯下腰来,一手一个的将那两名男女孩童紧紧的搂在胸前,满脸都是一副慈爱的神情。“爹爹!”这两名孩童倒是没有一丝的生涩之感,一齐甜甜的用胡蛮话叫了一声“爹爹”。听到这两声满是童稚口音的“爹爹“,呼延若水面上的笑意更浓,他重重的在两个孩子娇嫩的脸上各自狠狠的亲了一口,却是一时兴奋的说不出话来。就在呼延若水他们沉浸在这一份天伦之乐当中时,一个阴森的声音却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这阴测测的嗓音几乎是让我想起了挬尔斤,但这幅嗓音虽是阴森的让我极不舒服,但也并没有如同挬尔斤一般尖细阴柔的好似女性一般。我发觉呼延若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两道浓黑的眉毛不自然的皱了一皱,脸上本是喜悦的表情也淡了下来。他慢慢的将手中的两个孩童递到刚才那名胡蛮女子的手中,嘴里却是向那道阴森嗓音的主人说道,“大哥,好久未见,有礼了。”原来这个人是呼延若水的大哥,我心中倒是暗感好笑,因为这个人长的虽是粗壮,但眼眉却是恁的极小,配上他的高状身形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甚至还有着一点点的猥琐。自己虽是在心中暗笑,但我也不敢笑出声来,只是饶有趣味的听着呼延若水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还不见过你的二叔。”这名有些猥琐被呼延若水叫做大哥的胡蛮转过头对身后站着的一名年轻男子说道,但他语气中的轻蔑以及不爽之意倒是一览无余。他身后的这名年轻胡蛮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亲生骨肉,因为那副脸庞长的几乎就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这名年轻胡蛮也是和他父亲一样,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欢喜恭敬的意思,仅仅是随意的行了一个勉强算得上礼节的礼节,口里说道,“侄儿呼延兀秸见过叔父。”呼延若水也不向他还礼,只是冷冰冰的“嗯”了一声,便即将脸转向别处。“好了,一家人都见面了,今晚举行篝火晚宴为呼延若水接风!”估计呼延若水的父亲也看的出他的两个儿子之间的浓浓火药味,当即跳出来打了个圆场。随着呼延若水父亲话音的落下,所有的人都欢呼了起来,刚刚小小的不快氛围瞬间就被冲的烟消云散。我心中倒也是明白,所谓的篝火晚宴是胡蛮社会当中一项重要的庆祝活动,以前我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想不到这回真的可以见识一下了。但随即我又是转念一想,自已现在不过是一名奴隶的身份,怎可能有资格参加胡蛮这种盛大的活动?有念及此,我的心中又不由得自怜自艾起来。

若是论起现在的住宿条件,倒是却比之前要好上太多。我们依旧是住在帐篷里面,不过就这不到二十个的人,却是足足分给了我们5顶帐篷,划下来三、四个就有着单独的一顶。若是这样算起来,简直是比我在帝**中当普通士兵的时候还要好。至于我们住的地方则是和谟鞢族的其他人居住之处紧紧连在一起,除了有下命令给我们不允许到处乱跑以外,简直是和自由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莫非胡蛮竟然脱去了自身的野性,变的文明了起来?我们这一群俘虏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着实找不出受到这样礼遇的原因。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既是我们想不通,那干脆也就不要再去想了,大家自个的组合成各个小组,选择了自己的帐篷。或许是我平时实在说的话太少,给人造成了一种冷漠的印象,再加上我们这一路上而来,在别的俘虏眼中,我也算是小小的威风了几把,结果我们这群俘虏除了孟铁匠以外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同住一顶帐篷。我本来也就是性格好静而远远多过于喜爱热闹,当下也就乐得自在和孟铁匠两人单独居住在一顶帐篷之中。很快就又有其他的胡蛮送来一些我们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旧的衣物,我现在那还能够挑三拣四,便也胡乱的收了下来。而来给我们送东西的胡蛮也不过就是寻常的牧民,态度虽不是多么的热情,但也不显丝毫的生分,我满头脑的云里雾里,随手捡了一件与我身材差不多的外袍给套上了,只觉得一股浓重的牛羊肉膻味直直的冲到鼻子里面,我不由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过加上了一件外袍,我整个人也是暖和上了许多。帮着孟铁匠收拾了一下子床铺,所谓的床铺也就是用干稻草搭上一张简单的床单凑合完成的,不过倒也干爽舒适。多日以来的劳累让我们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各自静静的躺在刚刚铺好的床铺上,仰面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心中却是千百般不同的滋味互相交织在一起。我翻了一个身,肩膀却似乎被什么蚊虫给叮咬了一下子,我挠了挠瘙痒的地方,但手指尖处却是传来起伏不平的凹凸之感。我心下一片茫然,只是用手掌紧紧地按在肩膀上,即使是隔着衣服,我也似乎能够感觉到肩膀上那只鲜红的烙印直到现在,还是不断发出楸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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