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道人生似锦缎,朝为衣衫暮成丝1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林红樱见四周一片狼藉,担心颜子城的幻术太过于厉害,自己二师兄受伤后不是他对手,说什么也要将陆长平找出来,杨简只好分头去找,说好了在赵老头儿的咸鸭店会面。杨简哪也不瞧,一个人径直往城西找去。
找了一阵,来到了赵紫勋的咸鸭店,敲了一下门,见没有回应,正要走,里面的灯亮了,赵紫勋开门让他进来,杨简见他面色灰败,问道:“赵先生怎么了?好像是生病了。”赵紫勋笑道:“非也,前些天去泉州见一个老朋友,一路车马颠簸地厉害,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儿给走散了。”
杨简随手一搭脉,立时感觉到他不对劲,一把扣住他的脉门,道:“先生,你有内伤?”赵紫勋脸上一慌,既而笑道:“老头子一身是伤,内伤外伤多了,你说哪一个?”杨简刚才没把准,又掐指试了一下,这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把出来,咦道:“刚才明明是内息不畅,怎么现在又好了?”赵紫勋打呵呵道:“老头子年纪大了,打个呵欠放个屁都能噎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简医术不甚了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疑惑地哦了一声。
赵紫勋听他说要找人,便催着他去找,自己先撑灯休息去了。杨简在夜色中随兴走了一程,没有找到,便又回咸鸭店。
林红樱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停在杨简身后,右手一扬,马鞭儿在空中一声脆响,略略有气道:“人呢?”杨简道:“还没找着。”林红樱气道:“根本就没有找!”说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急惊风,撞着慢郎中,好生无趣,当下转身就走。
杨简走了一程,道:“娘,你这样找,爹不生气吗?”林红樱面色不善,道:“生气也要找,总之要找到。”杨简对陆长平没什么好印象,道:“他自负天下第一,哪会有什么危险。”林红樱气得又走了一阵,道:“他是我师兄,我总不希望他出事的。你爱找就找,不爱找的话我自个儿找去。”说着见杨简脸上似笑非笑,补充道:“你歪笑些什么,可不是你想的那些腌臜事。”
说话间,到了咸鸭店,却见赵紫勋不见了,桌子上面用炭写了一行字:老头儿走了,临行无言,望自珍重。
杨简一早就觉得此老近日有怪,一时也想不通,林红樱道:“这老头儿三天有两天半不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找人去。”杨简疑惑地去了。
找了一阵,杨立带着人来了,打着火把到处找还高声呼唤,杨简冷笑道:“你这不是明摆着要赶人家走么?好像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陆长平受伤了,你说他会出来吗?”此话一出,林红樱顿时火了,一把抢过杨立的火把摔在地上,踩上两脚,怒道:“不找啦!你们一个个都不愿他来,哼,哼……”话没说完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杨简本来只是想和杨立斗一下气,没想到林红樱动真格了,忙跟了上去,好话、甜话一筐筐地上,快到了家门口终于将林红樱劝好,并保证去找。林红樱气一消立时给他一个暴栗子,道:“那还不去找!”杨简惟惟诺诺,赶紧去了。
天将破晓时,杨简回到家里,见林红樱还没有回来,心知陆长平仍没有找到。第二天中午,草草地吃了饭,又准备出去找,杨立板着脸进来,说是右丞相找他,要立刻去。
赵葵正忙着调迁枢密使一事,这是统筹天下军事的要职,不能有任何乱子,杨简把抓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起崇明园的事,赵葵摇头叹息道:“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驳回来了。”
杨简也知事情难处,闷头不语。赵葵道:“当年孟珙大人花三十年收复中原人心,却因皇上不允蒙古汉地军阀降宋,抑郁而终;年前余玠建设川蜀十年,建立山城防御体系,却在最后的一年得罪朝中权贵,十年功夫毁于一旦,更是吐血而亡,这大宋萧条了不少,我不想再作不必要的牺牲。”孟珙是赵葵的至友,余玠是赵葵的部下,两人都已经因国事而死了。
杨简早就料到这事情难办,此时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听赵葵说了一阵,便告辞回家。
第二天去三才书院,这时梁荣上朝去了还没有回来,梁成在崇化堂代父亲向书生们讲授《七十二贤赞》。杨简瞧着气闷,正要走开,梁成说有事,让他来教,杨简和梁成两人以前也常代梁荣教书,这才便应了下来。
《七十二贤赞》是高宗皇帝定下的,时代并不太久远,杨简教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声响,心道:“好你个梁成,躲在门外瞧热闹,好,我就给你来点儿热闹。”
讲到梁鳣不休不孕之妻时,因一个“梁”与梁成同姓,便道:“这个姓梁的,嫁了妻,多年不孕,怎么求神拜佛就是生不了儿子,于是就想休了她,后听同门商瞿劝说,未行休事。两年后得子,孔子赞他是德行高尚,感动了上天,让他不绝梁氏一脉。夫子此言,意在阐述,君子不休内室是为仁德,可是媳妇儿生不生儿子,着实与姓梁的没什么干系……”说着里面的人哄堂大笑,这时外面一个女子声音道:“呸!好一张臭嘴。”
杨简心头一震,想到自己的话全让她听去了,一时尴尬之极,忘了教书,愣在原地,里面的人也听见了声音,纷纷探出头往窗外望,本来乱哄哄的大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讲完这一段,丢了书出来。夏晓菲边走边笑,道:“哼,趁人家不在说坏话,这可不是进士的作风。”杨简见她恕无怒意,心里才平缓了一下,讪讪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气量太小。夏晓菲道:“人前是个道学先生,人后却是个轻佻浪子,好没德行。”

杨简自知理亏,道:“还请夏小姐嘴上留情。”
这时梁荣从朝中回来了,下了马车一脸悻悻地进了梁园,见杨简在,道:“哦,若缺你进来,我有事要说。”杨简应了声就进去。夏晓菲见梁荣全然没有看自己一眼,有些生气,站在原地不动。梁成出来见父亲和杨简进去了,对夏晓菲道:“夏姑娘,你也请进。”夏晓菲哼了一声,道:“你爹爹见了我爱理不理的,谁稀罕你们进你们梁家的门。”
这时梁荣又叫梁成进去,夏晓菲受不了冷落,摔门出去了。
梁成欲去追他,里面梁荣催道:“成儿,你还不进来。”梁成犹豫一下,应了声,赶紧进去,问道:“爹爹,有什么事吗?”梁荣锁眉一大会儿,拿出一纸圣旨来。杨简和梁成见了皆道:“苏堤?”
相传苏东坡爱妾王朝云辞世后,葬于孤山,留下婴儿没奶吃,整日啼啼哭哭的。一晚上,苏东坡卧床待眠,蒙胧中忽见浑身湿透的朝云给儿喂奶,便问:“为何全身皆湿?”朝云答是涉水所致。东坡听后深为感动,又想起民众涉水过湖,多有不便,于是资助栖禅寺僧人希固筑堤修桥。竣工时,惠州官民设宴庆贺,东坡有诗记云:“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后人为纪念东坡,遂将长堤命名为“苏堤”。
梁荣拿出一份圣旨,喃喃道:“迁苏堤之木,移苏堤之石,省国库之缺,长崇明之光……”此话一出,梁成顿时拍桌子而起,怒道:“这怎么行!”杨简也敛眉道:“苏堤可动不得。”
梁荣仍是自言自语道:“迁苏堤之木,移苏堤之石,省国库之缺,长崇明之光,哼,迁苏堤之木……”一个人说着跌跌撞撞地出去了。梁成见了怕父亲有事,忙跟了出去。
苏堤和白堤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十分奇特的文化现象,它们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是文人为百姓做的实事,在中国历史上,文人能做的事半不多,可最想为百姓做事的就是文人,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家的精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文人们前一点做到了,后面一点却很难实现,然而他们的头儿做到了,苏轼、白居易是名满天下的文人高士,他们为天下人做了实事。原来,书上说的,祖宗交待的,他们用一辈子坚守的,都是真的。于是,苏堤白堤便构成了中国文人心里面的一道永恒的风景线,神圣而不可侵犯,苏堤白堤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座大堤,而是一种信念的坚守,一种文化的情结。文人们不怕丢了命,他们怕丢了魂。
杨简也忙着跟出去,来到崇化堂,梁荣将学堂里的人提早放了,一个人坐在学堂里一言不发。梁成站在一旁,见杨简来了也不甚言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梁荣才道:“这崇明园不能建了,折子被批了回来,说规模太小。赶葵大人提出国库空虚,皇上便要折苏堤南断,以填补国库的虚空,用来修建崇明园。”
梁成气鼓鼓地道:“对,这样建了就是天下文人仕子的仇人,大不了我们不干了,我这就去写折子,明天一早就承上去。”杨简想了一下,道:“你那愤世嫉俗的性子得收敛一些,冲撞了皇上就不好办了。要不我来写?”梁荣却一口回绝,道:“这这是我们梁家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杨简知他是怕连累自己,道:“我有赵大人保奏,不会有事的。”梁成冷笑一下,道:“杨简,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的是什么吗?”杨简心道:“你看不惯的多了,我哪知道。”梁成不待他回答,道:“就是你滑滑机机的,凡事都随机应变,我们从小就一起学要为人赤诚,你没有学进去。”杨简听了闷声道:“儒曰赤诚,释忌妄执,道求冲盈,你又如何会明白。”梁成道:“心正则梁正。我不怕什么,我梁家男儿只做我认为对的事,你行吗?”杨简一时缄口不语,临走前道:“这皇上不再是二十年前的皇上了,梁先生是最清楚的。”说完告辞回家去了。
回到杨府,才知菱儿被夏晓菲怂恿着出去卖画了,一时好笑道:“卖画?”班师侗道:“那个姑娘说菱儿丫头的画不卖可惜了,两人就出去了。”一问是去了狮山,便也赶了去。
狮山是苏堤大门,杨简也不骑马,信步走过去,来到狮山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喊,说是有个奇女子在卖画,一时人如潮涌。临安是文化之都,文人仕子最喜的就是这些逸闻趣事,杨简心知错不了,也就赶了过去。
他在远处瞧了一会儿,见菱儿羞羞答答的,不敢要价,而夏晓菲却没有了踪影,正要四下找找看,却见夏晓菲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夏晓菲见了杨简像得了救星一般,道:“杨简,快帮我。”杨简和她相处有一段日子了,知道她的忙定然不好帮,笑道:“夏小姐这一回把在下当骡子是拉货呢还是推磨?”夏晓菲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回是个美差,你一定在行。”杨简道:“如何个美法?”夏晓菲道:“你看见那个大姑娘没有?你去逗逗她。”杨简怒道:“你才在行这个。”
夏晓菲本来是开玩笑,又转正经道:“她要杀我,我又打不过她。”说着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一下那个女子,喂了一声,转身就跑到杨简身后来。那女子一见夏晓菲顿时追来,赶到杨简身前,突然站住,眉头一蹙,道:“是你!”杨简看了她一下,二十七八的样子,杏眼桃腮,俏生生地站在身前,一脸的怒色,好像是前世里与他结了仇,正是纳兰香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