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恙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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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片倉景綱認識的契機是在仙台發生的事件。上杉與伊達從仙台的詛咒事件以來,目前暫時是互相協力的關係。伊達•上杉連合軍共同擊敗最上義光這件事還記憶猶新。
“這真是……”
小十郎裝出一副現在才注意到一旁的高阪的樣子。
“高阪殿下也在啊。真是令我吃驚呢。竟然能夠與上杉及武田的兩位在這種地方再度相會。”
“…………”
看得出小十郎對高阪的態度稍微有些戒備。伊達及武田從仙台的事件之後雖然是同盟關係,但小十郎之所以不能對高阪這個人全面信賴,還是因為這男人身為策士的那種狡猾讓人無法放鬆警戒的緣故。小十郎不自覺地流露出挑戰似的目光來。
“直江殿下及高阪殿下想必是因為得知了『恙鏡』之事才會在此吧。”
“這樣說來,片倉殿下也……”
“我是受主公•政宗之命來此調查的。因為此地是權現•家康公的墓所,也是關東唯一的中立地帶。生前,主公身為幕府的副將軍接受家康公託付的天下之後見人(注)之職,因此絕不能放任與將軍有關的異變不管。”
小十郎理性的瞳眸微微伏下之後,往神木看去。
“看來那個女孩,是棲宿在那棵樹裡的人魂的親人呢。”
“是他的姐姐。那女孩的弟弟因為車禍而陷入昏迷不醒的狀態,經過靈查,發現他的靈魂從肉體中被分離了。從他傳給姐姐及女朋友的訊息來看,應該是與恙這隻靈獸有所關連……”
直江以堅定的語調問道。
“片倉殿下知道些什麼嗎?那是何人所為?與恙及『恙鏡』有什麼關連?”
“豈止是有所關連,”
小十郎斷然說道。
“直江殿下。那個人會被木縛,恐怕就是恙所為。靈魂被恙所吞食,然後被固定在那棵杉木上了吧。”
“那是怎麼回事?”
“那頭恙可能就是過去被封在『恙鏡』中的靈獸。是盜走它的賊人把恙從鏡中解放出來的吧。”
“……!”
小十郎警戒地觀察四周的動靜,對受到衝擊的直江及高阪小聲地說了。
“我們也別在這種地方站著談話了,到哪裡的店裡去吧。那個女孩子也一起──”
小十郎說著看向麻衣子。
“在眾目之前哭泣也只是出醜罷了。讓她一起聽也好。讓我告訴你們有關『恙鏡』的事吧。”
一行人成了奇妙的組合。伊達和武田、上杉的家臣代表,在堂堂東照大權現的膝下群聚一堂,錦上添花似地再加上中禪寺湖的旅館千金以一張哭朣了的臉坐在一起。
在接近參道的一家茶店坐席裡,四人重新展開了會談。麻衣子什麼都不知道,但也只能跟著唯一能夠依靠的橘義明和素不相識的男人們同席了。另一個男人好像也是橘的朋友,但樣子有些奇怪。不過陷入混亂的麻衣子已經無力再去做任何猜測了。她只是像個孩子般地緊跟在直江身旁而已。
三個男人都露出了異樣嚴肅的表情。
“被盜的『恙鏡』原本是二荒山神社的寶物。”
首先開口的,是看起來最年長、三十歲左右像實業家的男人。
“『恙鏡』有雌雄兩面,雌的鏡子擁有封住靈魂的力量,是傳說中的封魂鏡。傳說中從前日光開山之祖•勝道上人將在男體山做惡的二隻恙以咒法變成了鏡子,就是那兩面魔鏡。那兩面鏡子在於今數百年前被不知何人盜出,從此以後丑,便失去了蹤跡。然後在四百年前,它再度出現在這世上。”直江與高阪都微微抬起了視線。
“經由某人,以咒法讓雌雄兩面恙鏡成功地結合,生出了一頭恙的孩子。”
“恙的孩子……”
直江低低地復誦道。
“難道,就是剛才的……”
“是的。現在在這個日光出沒的恙,就是那時生出來的『恙鏡』之子吧。恙的孩子被不知何人利用來企圖顛覆幕府。牠出現在江戶,極盡做惡之能事,最後甚至要狙擊家康公的性命,察覺到危險的家康公命令被稱為其心腹的輪王寺法主•天海僧正治退恙獸,天海僧正用盡了奇策,最後把恙的孩子封入其母的雌『恙鏡』之內。”
“那麼,前些日子被盜的『恙鏡』是……”
“是雌的"封魔鏡"。天海僧正在家康公死後依其遺言,將封住恙之子的雌『恙鏡』安置在這東照宮本殿深處。”
直江與高阪互看了一會兒,高阪微微探出身子問道。
“那麼這個賊人是知道這件事,為了解放恙而將之盜出的了?”
“似乎是如此。但是要將被封在那面鏡中的靈魂解放,還需要另一面『恙鏡』──也就是雄的鏡子。”
“這樣說的話……?”
“傳說被封住的靈魂只要與雄的『恙鏡』相對的話,就能被解放。”
“那面雄的鏡子現在在何處?”
“聽說這面鏡子被收在久能山的東照宮。但是現在已經不在那裡了。因為遭到好幾次的竊盜事件,不知是否覺得放在久能山太危險了,被轉移至各地,消息現在還在調查當中……”
小十郎的目光微微現出光芒。
“根據情報,曾經有類似那面鏡子被收藏在箱根神社的記錄……”
“箱根……”
直江喃喃道,皺緊了眉頭。
“這樣的話,將之設想為賊人已經得到雄的鏡子比較好吧。但是我從未聽說過箱根神社有那樣一面鏡子被盜的事情……”
“是因為沒有被察覺或是很久以前就被盜走了吧。本來雌的『恙鏡』被藏在東照宮這件事本身就是極為祕密的事。就連幕閣裡的人都不知道的。”
“哦?那麼為什麼你為知道呢?”
“我們主公可是被家康公賜予天下的副將軍稱號的人物……”
小十郎的眼睛閃爍著自豪的光輝。
“我們主公與家康公來往甚篤,受到家康公深厚的信賴。家康公會將這個祕密告訴主公,也是希望主公在家康公逝後,以天下的副將軍及將軍家的後見人之身分守護著天下吧。我是做此想法的。”
“…………”
小十郎自豪地談論著主君的臉,讓直江覺得十分耀眼。他突然想到自己在說到自己的主君時,是否也是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個人的面容似乎就要出現在腦海之中,直江強迫自己打斷思考。
“問題就是……賊人的目的了。”
高阪呢喃道,修長的手指頂住下巴。
“為什麼要解放『恙鏡』中的恙?為什麼要把靈魂木縛在二荒山神社的神木中?為什麼會知道恙的事?”
“…………”
“這次的賊人,是否與四百年前使『恙鏡』結合生出恙的那些人有關係?片倉殿下。”
“非常有可能。或許是同一個人物也說不定。若是當事人的話,會知道這件事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是怨將嗎?”
直江如此說道,小十郎與高阪好像已經猜想到了似地靜默著。
“四百年前,那時候的賊人是什麼人?”
“……事情的真相也只有天海僧正知道了,但傳聞中是風魔的人所為。”
“風魔?”
直江發出訝異的聲音。
“是風魔一族嗎?相模的忍者一族。”
“雖然沒有切確的證據,但當時陰謀顛覆幕府的豐臣浪人們與風魔的殘黨聯手在江戶騷亂的事件頻發,這件事你也還記得吧。恙之子的事情據說也是那件騷動的一部分。的確,若是能夠驅使幻術及高度密教咒術的風魔一族,能夠使『恙鏡』生出恙也是很有可能的。再說,”
小十郎壓低了音調。
“若是像風魔如此的忍者一族,也應該找得到藏匿二面『恙鏡』的地方才對。所謂忍者,就是為了要揭露祕密而存在的。或者是他們早已知道『恙鏡』的所在了。若是他們在現代復活,欲將『恙鏡』利用在謀略之上……”
“那麼前些日子從東照宮盜出雌的『恙鏡』,以及解放恙之子的也是風魔……”
“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三人就此沈默下來。只有麻衣子一個人完全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而現出迷惘的表情。直江從一旁看到那樣的麻衣子,說了。
“那樣的話,將慎也君木縛是什麼意圖?片倉殿下。你知道什麼嗎?”
“……很遺憾,我沒有線索。但是,傳說雄的恙會吞噬火焰,然後代替吐息而吐出火焰。一般所說『食魂的恙』指的是雌的恙。聽說『恙鏡』的孩子擁有雌•雄兩種能力。四百年前也是食人之魂,然後將之如同火焰般噴吐出來,使之棲宿在樹木或岩石行惡。這次的事件也和傳說一致。應該可以視之為恙的所為吧。”
“那麼慎也他……!”
話題一轉到弟弟身上,麻衣子不自禁地探出了身子。
“為什慎也會映在鏡子上?靈魂被樹木所束縛,卻映照在鏡子上……”
“木縛是經由恙的靈力所施行維持的。而且那隻恙不是普通的恙。是鏡子與鏡子之間誕生出來的靈獸。那頭恙的本質應該可以說是鏡子。也就是,慎也透過恙的靈力之源──鏡子的世界而能向妳傳達訊息吧。”
“啊……”
麻衣子茫然地按住了嘴巴。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向小十郎他們急切地問了。
“那、要怎樣才能解放慎也!要怎樣才能讓他從那棵樹被解放回到原來的肉體!請告訴我!要怎麼辦才好!請告訴我……!”
“要從那裡被解放的話……”
小十郎的眉間浮現了些許的苦澀。
“不斷絕束縛他的靈力本身不行。也就是,只有殺掉恙了。”
“把恙……殺掉?”
“嗯。但是要殺掉靈體的恙對妳而言是無法辦到的吧。不,就算對我們來說也是很困難的。這樣的話,就只有一個方法了。”
小十郎以嚴肅的表情說了。
“只有破壞恙的生命之源•『恙鏡』了。”
“破壞……『恙鏡』……”
“是的。只要把『恙鏡』破壞的話,恙就會失去靈力的來源而無法再活下去。這樣的話,木縛自然就會解開,令弟應該也能被解放了。”
“但是……”
直江像是在為麻衣子代辯似地。
“這樣的話就非要找出被盜的『恙鏡』了。”
“就是如此。首先不找出行蹤不明的兩面鏡子不行。但是現在這二面鏡子確實是在同一個人手裡吧。那也就是……”
盜取東照宮中雌的『恙鏡』的人物。
麻衣子現出絕望的表情,直盯著桌子。但是高阪卻是不知為何突然眼中閃起光芒。
“有意思。就是要抓出賊人吧。要是弄個不好,可是會和不得了的人引起衝突呢。”
聽到這句話,麻衣子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了。直江掩護似地插口說了。
“對方還不確定是風魔。總而言之只要把『恙鏡』找出再將之破壞就行了吧片倉殿下。”
“……。或許會帶有危險性。還不瞭解對方真面目的現在,若不相當慎重的話……”
“我瞭解。”
直江這樣點頭說道,麻衣子依賴似地仰視著他。
“橘先生……”
“總而言之趕快將恙鏡找出來要緊。雖然說是靠著生命維持裝置在延續著生命,失去了靈魂的肉體不可能撐得了多久的。我去尋找『恙鏡』。一定要讓慎也君的靈魂回來。”
“也讓我助你們一臂之力吧。”
小十郎說了。
“再怎麼說,確實有什麼不好的陰謀在暗中進行。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因為恙而造成的犧牲可能會繼續增加。找出盜鏡的賊人,立刻破壞『恙鏡』吧。”
由於意見一致,直江與小十郎互相點了點頭。只有高阪一人以旁觀者的表情望著他們……。
走出茶店回到停車場的途中,高阪向直江開口了。
“你打算為了那女人和風魔作戰嗎?直江。”
直江露出些微的反應,回看高阪。瞥見先行而去的麻衣子及小十郎的背影,直江回答了。

“要是與《闇戰國》有關的話,不能就此不管吧?不能讓沒有關係的人們成為犧牲。”
“你這是親切還是多管閒事?要是敵方是風魔的話,那可不是你這種人能夠匹敵的對手喔。你想為了這種事浪費生命嗎?”
“浪費……生命?”
直江的眼睛冷冷地閃著光芒。
“這種東西就算浪費了有什麼不好?只不過是消耗品罷了吧。隨時都能更換的生命有什麼需要珍惜的?”
被直江反駁回來,高阪吃驚地張大了眼。這不像是直江會說的話。語調裡也帶著荒廢的感覺。
“直江……?”
“肉體損壞了的話再換就行了。我們是野獸。只是肉食動物罷了吧。比恙還要低級。是比野獸還要低賤、墮落的存在。”
直江說著,嘴角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事到如今,還對這種東西抱有善意還是義理,只是愚蠢罷了。”
“發生了什麼事?”
高阪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兩個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
笑容從直江的無表情上消失了。眼神也變得僵硬,變成了彷彿覆蓋著凍結的鐵面具般的無表情。
“你從景虎身邊逃開了嗎?”
“…………”
“你打算就這樣結束嗎?”
“──人這種東西……”
直江以無機質的語調說了。
“為了從痛苦之中逃離,經常會自己選擇死亡這條路吧?”
──自殺……
這個詞彙突然地浮現出來。
直江就此沈默下來。平常直江不管說出再怎樣自虐的話語,也總是會浮現的那種難過表情也沒有出現。那是假面具爾或真實的面孔,高阪無法判別出來。
這緊張的空氣被高阪打破了。
“要殺死的,是你自身……嗎?”
“…………”
“你打算就這樣成為野獸嗎?”
“……目的是什麼?”
打斷高阪的閒話,直江相反地露出了追查到底的態度。
“你會來到日光,也是與『恙鏡』被盜的事件有關吧?我已經厭煩為了你的方便而行動了。”
“……哼。別想太多了。我的目的是處分身為"封魂鏡"的『恙鏡』”。
“什麼?”
“相模的北條為了奪回武田領正蠢動著呢。”
高阪望向杉木林的方向。
“對於武田的關東稱霸,北條打算從正面阻撓吧。這一陣子也還唆使《夜鳥》前來暗殺主公大人呢。在這下野周邊也有像是來自北條的可疑行動。前去搜索『恙鏡』的我等手下,也有一些被北條的《夜鳥》所討伐了。”
“那麼,你是覺得『恙鏡』被盜的事件是北條所為……”
“像北條的《夜鳥》這等東西是不可能消滅主公大人的。但是要是有"封魔鏡"的話,把主公大人的靈魂封入鏡中,從《闇戰國》之中抹殺也是辦得到的吧。”
“…………”
“北條是風魔一族的主家。”
高阪停下腳步,斷然說道。
“不管怎麼想都不奇怪。總而言之在想要早日破壞那面危險的鏡子這點上,你我利害相同。怎麼樣?要我提供協助破壞『恙鏡』嗎?我可以讓下野的《夜鳥》們總動員去搜索鏡子的下落。想要情報吧?我覺得這是不錯的交易哦?”
“……。你不是又在祕密計劃著什麼了吧?”
“很遺憾,僅限於這一次,沒有那種計劃。把"封魂鏡"交給北條這種人實在是太過危險了。這對你而言也是相同的吧?”
“…………”
“首先分頭去找『恙鏡』吧。也為了不讓那女孩的弟弟死去,有盡快找出那面鏡子的必要。──怎麼樣?直江。”
直江還是不能完全放鬆警戒。但是事態緊急。他需要確實的情報網。這種時候只好暫時捨棄疑慮了。
(想要設下圈套的話就來吧。)
直江這樣想開後,輕輕地笑了。
“……。好吧。”
打上休止符。
在這個世上。沒有出路的煩悶不斷堆積,直江最後找到的結論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化為日常的偽裝,隱藏著決心。與景虎離別的那天以來,他連睡眠都忘卻了,只是專注地思考著解決之道。
要結束的,不只有對景虎的思念而已。這宛如凶器般的愛情,其本身就是自己的生命。要結束的,是這個生命。自己的存在。
他注意到這份愛情只會不斷重覆。會甦醒的是瘋狂。這份愛情已經超越了報償與沒有回報的努力。遠遠地超越了。他已經不把對方視為對方了。在自己當中,景虎己經不是會呼吸的活人了。這份感情只能說是瘋狂的凶器罷了。
他無法相信這個世上有永恆不變的事物。在人世間沒有不變的事物這件事,在這四百年間他已經看得太多了。即使被接受、即使獲得了,自己十分清楚那只是失去的第一步而已。
只活在剎那間……。除此之外沒有能夠拭去痛苦的方法。
與其要失去,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得到。如果無法斷絕,除了連自己一起消滅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使命”什麼的早已不成問題。要消滅《闇戰國》,是為了打上自己的休止符。他已經不需要大義名分了。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一人。
不是人的東西想要像人一般地活著,所以才會產生痛苦。
只不過是野獸的煩悶……。
神佛是不會給予拯救的。
他只是如此注意到了而已。
“直江殿下。”
直江被叫道而回過神來。助手席的小十郎以訝異的表情看著他。
“你怎麼了嗎?”
“不……”
為了送麻衣子回家,直江一行再度乘車前往伊呂波坡道。注意到在駕駛座一直沈默著的直江,小十郎開口叫他了。直江搖頭說道“沒什麼”,從後視鏡看向坐在後座的麻衣子。她看起來相當地憔悴。縮著肩膀,一直凝視著膝頭。
“妳累了嗎?淺岡小姐。”
“咦……,不。”
“我瞭解妳擔心令弟的心情,不要緊的。我一定會找出鏡子的。”
“橘先生。我也……!”
麻衣子以拚命的心情傾訴道。
“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我想要一起去找。為了弟弟。要是不做些什麼的話我會不安的,我沒辦法什麼都不做地只是等待。所以,能不能也帶我一起去!”
直江望著前方沒有回答。小十郎代替他回過頭來安慰麻衣子。
“還是不要這樣做比較好。對方是能操縱靈獸的人。妳還是不要再繼續牽扯進來比較好。”
“可是我很擔心。我很不安!萬一弟弟就這樣死了的話怎麼辦?我一想到萬一在靈魂回來之前肉體先死了的話、來不及了的話……!”
麻衣子抓著駕駛座的座椅懇求著。
“拜託,橘先生!請你帶我一起去!橘先生!”
“……妳還不懂嗎?”
直江的視線還是停留在前方的道路上。
“我們不是在為妳擔心。”
“咦?”
“帶著沒用的人同行,會遭到危險的是我們。要我清楚的說嗎?妳好像在期待著會受到保護,但是我不想為了守護什麼事都不會做的人而遭到危險。不過若是妳有被守護的價值的話,情況又不同了。”
“……!”
“說明白一點,妳就是累贅。”
麻衣子的臉僵硬了。她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橘會對自己說出那種話來。麻衣子受到打擊,就這樣沈默下來。小十郎不知是否覺得直江太過分了,庇護似地開口。
“妳的心情我們很瞭解,請妳就相信我們,等我們回來吧。”
“…………”
但是這句話似乎沒能傳到麻衣子耳中。她在雙膝之上握緊了拳頭,眼淚突然間就掉了下來。
(為什麼……?)
淚水不斷地從臉頰滑落。是因為打擊太大了嗎?雖然那的確是相當冷酷的一句話,但麻衣子並不是會因為那種程度的話就哭泣的“千金小姐”。若向她說這句話的人不是橘的話,她還有可能會因為憤慨而激烈地反駁回去也不一定。
(為什麼……)
胸口好痛,淚水止不住。自己都覺得奇怪,但就是覺得好難過好悲傷。麻衣子無法忍耐,雙手覆上臉去。
聽著從背後傳來的嗚咽聲,直江只是不斷轉著方向盤。表情也絲毫沒變。車子彎上伊呂波坡道的U型彎道。
“…………?”
就在一瞬間。直江感覺到映出麻衣子身影的後視鏡中有個巨大的影子掠過。
(什麼……?)
“直江殿下!”
下一瞬間響起的小十郎的叫聲,讓直江反射性地把視線移回前方。突然地車前窗之前跳上了一個赤紅的影子。
“哇啊!”
直江立刻踩下煞車,轉過方向盤。WINDOM的後車輪往一旁打滑,在彎道的護欄極邊緣的地方停了下來。在道路的正中央,一頭像石獅子的動物以狙擊獵物似的姿態睨視著這裡。
“直江殿,那個是……!”
披蓋著赤紅火焰般的靈獸。
(是恙嗎……!)
赤獸高高地跳躍襲擊過來。直江立刻踩下加速器。WINDOM以猛烈的速度奔馳起來,掠過赤獸的身旁,而牠立刻改變體勢從後面追來了。那不是尋常的速度。
“直江殿下!牠追來了!”
“抓好!”
以近乎極限的速度危急地轉過了伊呂波坡道的彎道,直江不斷踩著加速器。但是因為道路的關係,能駛出的速度有限。恙毫不留情地追了過來。終於在“NU”的彎道地帶被牠追上了。恙高跳起來,在WINDOM的引擎蓋上著陸了。
“趴下!”
聽見風吹起的轟音,緊急煞車的WINDOM車體劇烈搖晃起來。車前窗發出龜裂的聲音現出裂痕來。
“片倉殿下!保護淺岡小姐!”“絕對不能和恙目光相對!靈魂會被吃掉的!”
直江打開車門,滾向道路。恙以肉眼無法抓住的速度跳下,一邊往左右混亂對方的目標一邊奔近。直江打出《念波》,但全都被閃過了。
恙的眼睛發出了金色的光芒。
──不能看……!
“唔……!”
抵抗著彷彿要把自己吸進去的力量,直江閉上了眼。襲擊上來的恙那尖銳的爪子抓上直江的手臂。他跌倒的同時,恙轉身又撲了上來。
“嗚……啊……!”
一瞬間也不放鬆,恙壓倒在直江之上。牠露出尖牙發出金屬摩擦音般的咆哮,抓上直江的肩頭。
“啊啊……!”
直江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這時從前面的坡道爬坡而上的一輛車子映入視界之中。司機吃驚地緊急踩下煞車。恙回過頭,往那裡飛撲而去。
“……豈能讓你得逞!”
直江以全身的力量擊出《念波》。恙著實地被擊中而彈飛,發出了悲嗚聲在柏油路上痛苦地翻滾。直江像要驅走牠似地繼續放出《念波》。恙發出像狗一般的悲鳴開始逃跑,然後越過護欄跳進懸崖,在虛空當中消失了。
“直江殿下!”
小十郎和麻衣子下了車,奔向直江。看到染滿肩膀的鮮血,麻衣子發出了悲鳴。
“橘先生!要不要緊!”直江整理紊亂的呼吸,以手壓住右肩。手掌上立刻染滿了鮮血,直江又因為疼痛而皺起了眉。
“……已經注意到我們了嗎?”
“看想子好像是。”
小十郎也以嚴肅的表情望向恙消失的方向。
“一定是被什麼人所操縱的。今後也會一直不斷狙擊過來也不一定。總而言之,先治療你的傷口要緊,直江殿下。叫車子來比較……”
“不要緊……。我還能開車。”
麻衣子在一旁只是不斷地哭泣。注意到這樣的她,直江露出了苦笑。
“請不要哭了。我會覺得傷腦筋的。”
“橘先生……”
“因為讓妳哭泣,所以才遭到了報應呢。”
忍住痛楚,直江露出笑容。
“可以帶我到醫院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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