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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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眼中溅出了泪花,说:“上边又来人了,说我爹畏罪逃跑了,正四处抓他呢。你说,我爹这会儿在哪里呀,我好想他。”
我安慰她:“不用担心,你爹一定有办法照顾自已的,量他们也抓不着!”
“还有,我娘她……”灵儿欲言又止。我从她那滴在腮上的泪水,读出了更大的不安。
“你娘怎么了,说嘛!”我很着急。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娘变了,变得好可怕,有时半夜三更悄悄起床,往脸上描朱砂、白粉和炭灰,就像厉鬼一样,好可怕呀。打扮完就偷偷地走了。她不许我问,问就打我。”
灵儿说着,挽起袖子,细嫩的胳膊上露出好几块紫红色的掐痕。
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我想不通,就对她说:
“咱们先回去,你不要怕,有我呢!”
我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听消息。母亲叹息不已,告诉我:这几天,工作队的人追得很紧,灵儿娘被逼疯了!
在昨天晚上的社员会上,灵儿娘交待问题时,竟然唱起了当地民间小调儿《鸽子花》。唱完一曲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下子扎在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
母亲边说边抹眼泪,我惊愕万分。一旁抽烟的父亲却说道:
“有什么好伤心的,疯就疯呗,人被逼到这份儿上,不疯才怪,还是疯了好呀。”
一向善良敦厚的父亲竟然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令我很纳闷儿。
我说:“那灵儿可怎么办呀?”
父亲说:“我看就把灵儿暂时接到咱家来,等风头过去了再送回去。她娘疯的事儿你们谁也不要多管!”
我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转身要去灵儿家。父亲叫住我,递给我一包消炎药,让我顺便给灵儿娘捎去,并叮嘱不要让别人看见。
灵儿一个人在家,见我来,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神情慌恐,脸色苍白,好半天才说:
“刚才工作队的人来了,又把我娘带走了。他们说我爹重病在身,不会逃向别处,怀疑被家人藏起来了。”
她说着,把我拉到灶坑,掀开了灶门。我看见里面藏着两个碟子,装着白粉、木炭和朱砂,边上还放着一支毛笔。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难道,她娘真疯了?我不安地问道:
“你娘精神上没有事儿吧?”
灵儿说:“我娘夜里不睡觉,爱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鸽子花》,一唱就是一宿,声调拉得老长,边唱边流泪。有时,三更半夜往外走,还经常掉进河里,全身弄得精湿。”

“娘走时,就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屋,这些天,她把家里四只正下蛋的母鸡都杀了炖了,每次都给我吃一小块肉,她只喝一点汤,然后就不知送到哪去了。我猜,是偷偷拿到别的地方给我爹做祈祷去了。”
我听罢,心里一阵激动,对灵儿说:“兴许你爹真的回村后被藏起来了!”
灵儿眼神儿一亮: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一个大活人还能藏到哪去?那些人把各家各户、村里村外、沟沟岔岔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我爹的影儿。我爹是人,还能像鸟一样飞走呀!”她说着,轻叹一声。
我预感到事情并非这般简单,这里面可能有文章。于是对她说:
“听我的话,别伤心,这两天咱俩留神儿察看,没准儿就会找到你爹!”
灵儿擦去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从枕头下取出那本《历代词选》,说:
“我爹的东西全被他们拿走了,现在算上给你的那本,就只剩下这两本书了。你看,我还试着写几首哩。”
她翻出夹在书中的几页草稿纸,面带羞涩递给了我。一共是四首小词,我认真读了一遍,其中的一首《长相思》我很喜欢,是这样写的:
长相思
小豆花,大豆花。花绽蝶飞到我家。想爹常惦妈。
倚篱笆,怨篱笆。思念同学耪地瓜。伤心看晚霞。
词中真实展现了灵儿朌望团圆,渴望读书的强烈情感,写得凄楚而感伤。我读后心里酸酸的。
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她,里面写有两首小诗,她看了半天,相中了一首《雨夜》:
雨夜
细雨敲纱窗
静坐思故乡
夜深难入梦
亲人可安康
灵儿把这首诗默默地念了两遍,很受感动。我俩相互品味着对方的习作,尽管写得很糼稚,却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欣慰。
不知不觉,灵儿娘回来了。
我迎上前去,她的样子令我吃了一惊,数天不见,她竟然脱了相:头发零乱如草,面容枯槁,两眼深陷,眼圈儿发黑,神情漠然。特别是,右肩上利剪刺的伤口透出了一片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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