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灵儿家的大门，喊了几声没人应，抬头向房西望去，果然有一座用秫秸搭成的简易灵棚。在山村，灵棚的位置是东男西女，毫无疑问，灵儿娘死了！
我的头“嗡嗡”直响，此时，灵儿在哪？我要见到她！
屋门没锁，里面没人，炕上放着一张饭桌，桌上放着一卷烧纸。我出门一打听，知晓灵儿娘被埋在程家坟盘东北角的荒岗子上。我抬脚向哪里跑去。
晚霞像血一样红红地涂在山梁上，几只乌鸦在天空盘旋着。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身影儿，在一座新坟旁做着什么。近前一瞧，正是灵儿！
看着新坟，想起灵儿娘平时对我的关爱和体贴，我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灵儿好像知道我来，头也没抬，说：
“哎，帮我择择”说着递给我一把鲜绿的蚂蚱菜。蚂蚱菜是我们老家特产的一种中草药，专治皮肉溃烂，疗效十分明显。
“择它做什么？”我小声问。
灵儿说：“我娘肩膀上的伤烂出了一个坑，这些菜给她治伤口用。”
不是有一大包消炎药吗，怎么会烂成那个样子？我脑海中划了一个问号。
我俩一叶一叶地择着，相对无言，整整择了一大捆，放在坟前的一块青石板上。灵儿抬起头说：“咱们回去吧。”
我看着她，吓了一跳，她的双眼肿得只露出一条缝儿！我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灵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死死地攥着我的一只手。进村后，她要回家，我坚决不允，一定要让她去我家。她说：
“今晚，我要给娘扎一样东西。”
我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找你，咱俩一块扎。”她答应了。
我回到家里，刚好母亲烀熟了一锅地瓜。我顾不得烫手，捡起几个热地瓜就去找灵儿。
田发叔和父亲正在灵儿家拆着灵棚，二人沉闷着脸，一声不吭。灵儿猫着腰在墙角烧水。我走到她跟前，递上一个大个儿地瓜。她正饿着，接过来边烧水边吃，吃得很香甜。
晚上，母亲来接我和灵儿。可是灵儿说啥也不肯离开家，她说在家中一点也不害怕，心里还会好受一些，我和母亲白白地劝了半天。
母亲走后，奶奶来了。老太太走进屋，看见灵儿就止不住老泪纵横。她颤着小脚来到灵儿面前，手抚灵儿的头说道：
“丫片片听话，跟奶奶回去，别在这儿牵你娘的魂了。你娘挂念你，阴魂不肯离去，在阴间是要挨鞭子的！”
灵儿听了奶奶的话，不再坚持了。她锁好门，一手拿着一根粗大的秫秸，一手搀着奶奶出了院门。
夜里，灵儿在灯下动手用秫秸扎梳妆台。她娘生前早就想做一个梳妆台了，只因没有钱，这个小小的心愿一直没有实现。
我帮她做，给秫秸扒皮，灵儿认真设计，不消一个钟头，小小的梳妆台就扎成了。奶奶看着看着就淌下泪来，说：
“多灵通的丫片片哟，只是命苦，没了娘……”
当夜，我从奶奶和灵儿口中探得了灵儿娘死时的一些情况。在灵儿看来，她娘真的疯了。
由于灵儿娘经常半夜三更往山上跑，把几名工作队员弄得筋疲力尽。她在庄稼地里神出鬼没，速度惊人的快，跟踪的人无法追上。
她疯得越来越厉害了，但工作队的赵队长仍然狐疑不决，不肯轻易地放过她。
前几天的社员会上，审问她的赵队长刚一开口，灵儿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白尾巴尖的怪蛇来！
那蛇垂着头温柔地在灵儿娘的脸上蹭了几下，被她用手指轻轻一弹，蛇便愤怒地冲着赵队长昂起了溜尖的小脑袋。
刹那间，灵儿娘猛地抬了一下手臂，一股细细的亮晶晶的蛇液射在了赵队长身旁的一株扶桑上，一片碧绿的扶桑叶当即枯萎下来！
赵队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灵儿娘动作稍有迟缓，那股蛇液正好喷在他的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吃惊不小，赵队长愣愣地看着灵儿娘，表情几乎凝固了。好半天，他起身带头离开了会场，在村头独自徘徊了许久。
当夜，灵儿娘在鸡血潭投水自尽了。
在打捞尸体时，崖上的马蜂子突然炸了窝，疯狂地扑了下来，吓得人们四散奔逃。田发叔头裹着衬衫将灵儿娘抱出危险区。
人们在清理尸体时，发现她肩处的伤口已溃烂得露出了骨头，用一团棉絮紧紧地塞着。她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腰上还系着一条很粗的草绳。众人推测，因为灵儿娘水性好，这次是身上绑着石头入水的。
尸体拉回家中，全村人都来了，赵队长和工作队的人也赶到了。赵队长亲手扯出了灵儿娘肩上那个血红色的棉花团，拿在手里瞧了好长时间，许多人都流下了泪水。
母亲在灵儿家没有找到一件死者穿的衣服，好生纳闷，就翻出自已出门时穿的衣服给她换上。
下葬时，赵队长也去了，只是远远地站在一座小山包上，边抽烟边向这边看，人们散去了他也没走，一直朝坟这边望着。
就在灵儿娘下葬的那天中午，下派了近一个月的工作队悄然撤出村子，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队员们谁也没有动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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