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极度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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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鸡叫了,心力交瘁的灵儿呼呼地睡着了。
我实在无法入睡,奶奶悄声对我讲起了另一件事:
就在社员会上弄蛇的当晚,灵儿娘带着女儿的书包敲开了我的家门。当时已是深夜,父亲还没有入睡。
灵儿娘进屋后,把书包放在柜子上,然后坐在炕沿,垂着头显得心事重重。奶奶走过来安慰她一阵子,她没有答话,只是流泪。当时灵儿已经在奶奶的房中睡着了。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临走时,灵儿娘突然双膝跪地,给奶奶、父亲和母亲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灵儿娘起身来到奶奶房间,屋里没点灯,灵儿睡得正香。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女儿,俯下身看了看,走开了。临出门,她又折回来,探头往屋里瞅了两眼,这才扭身出了房门。
送走了灵儿娘,母亲打开书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灵儿的课本和作业本,还有一个小纸包儿,拆开一看,是奶奶赏给灵儿的那枚心形的红玉坠儿。
奶奶感到很诧异,此前,灵儿晚上睡觉时多次向奶奶诉苦,说她娘好狠心,不要她了。平时不许她回家,回去便要挨打。灵儿娘打女儿下手很重,有时揪着头发打,灵儿的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灵儿挨打时从不躲闪,只是咬牙,流着泪。她那些心爱的玩具全被砸了,铺盖的被褥也给拆了。灵儿对她娘又想又怕,尤其是怕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令人恐惧的泪眼……
奶奶想:既如此,为何灵儿的书包和书本安然无恙?
母亲也有同感,她抚摸着红玉坠儿,看着书包里一摞整齐的书本,回想起刚才灵儿娘跪地磕头的情景以及她偷看女儿的举动,恍然大悟:灵儿娘没有疯,以前是在装疯!
在母亲看来,灵儿娘哪里是送书包,分明是把自已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了我们!
她想罢,拽着父亲直奔灵儿家。屋里没人,伸手一摸,炕是热的。掀开锅,里面放着两个煮熟的鸡蛋,一定是灵儿娘没舍得吃,留给女儿的。
父亲慌忙叫醒田发叔和丘爷,三人以找牛为名,在村里村外特别是围绕着鸡血潭仔细地找了一通,没有寻见人影儿。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灵儿娘的尸体第二天便浮出了水面。
奶奶毕竟年岁大了,说着说着就含着眼泪睡着了。我听后心里乱极了,真可谓思绪万千。
我认为母亲判断的很有道理。在村民及工作队的人看来,灵儿娘整日涂抹鬼脸儿,哼小曲儿,时常夜半不归,还虐待自已的爱女,这一切似乎在说明,她疯得很利害。可是,从她临死前送书包一事上看,她表现得却是异常冷静和深情,哪有一丁点儿疯的迹象!
灵儿娘多半是在装疯,这从父亲和田发叔对此事的态度上也可以得到印证。如果是装的,那目的只有个,就是为了照顾灵儿爹!可是,她又为何去自杀呢,难道,灵儿爹也死了?
我思前想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无法安稳下来。
早饭后,父亲对我发话了:
“这几天就别上学了,在家多教教灵儿,一个没了爹娘的女娃了,太可怜了,你让她分分心,把她落下的功课补上。”
“上边说,她爹不是逃跑了吗,怎么死了呢?”我问。
父亲不高兴了:“别瞎问了,一个小孩子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我不再问了,起身去找灵儿,此时只有我才能安慰灵儿那颗受伤的心。我要好好陪伴着她,让她早点走出悲痛,快乐起来。

接常理,刚刚失去娘亲的小女孩一定会啼哭不已,痛不欲生的。可是灵儿的表现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显得很平静,把巨大的悲愤与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只管用默默的行动来寄托哀思。
太阳刚升起一竿子高,灵儿拿起用秫秸扎的梳妆台,向西梁走去,我紧紧地跟着她。
灵儿娘的坟北侧不远处有一道荒坡,上面长着茂盛的野草,开着不少山花,其中鸽子花最多也最打眼儿。灵儿娘喜爱鸽子花,由于灵儿爹长期在野处考察,灵儿娘想丈夫时,就领着女儿去山上采鸽子花。她说这种花最有灵性,向它许个愿会很灵的。
灵儿娘最爱唱的就是那曲民间小调《鸽子花》:
“鸽子花,蓝绒绒。飞不起,恋山青。郎在外,音不通。明月夜,梦不成……”
她的唱腔细细的,柔柔的,幽幽的,深情而感伤,分外动听。
我和灵儿一人采了一大把鸽子花,拿到坟前,用花朵为灵儿娘编了两个手镯和一条项链。离开前,还烧了那个梳妆台。
灵儿径直回到自已家中,她发现了那两个熟鸡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剥去蛋壳,递给我一个,我俩默默地吃完,然后动手清理杂乱的屋子。
家中除了一口黑巴溜秋的的榆木柜子外,什么都没有了。打开柜子,里面是一大堆剪碎的衣物,灵儿翻了半天,也没有挑出一件完整能穿的。
收拾完毕,灵儿又想娘了,两手抚摸着她娘穿的一双快掉了底儿的花布鞋,眼泪汪汪的。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我想方设法不让灵儿回到自已家,让她帮我抬水、放猪、剜菜,她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第三天中午,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灵儿不见了。我顾不上穿鞋,一口气跑到她家。一进院,便听到从房后传来一阵哭声。
此时,灵儿正躺在她家的菜窖旁痛哭,噪子已经哭哑了,不时地用手击打地面,样子十分的悲痛。我连忙去扶,她见我来到,哭得更厉害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哄不好灵儿,情急之中四下观望,看见遮盖菜窖的草帘子已被掀开,心想问题就出在菜窖,于是就顺着梯子溜身下去。
在当时的山村,家家都有菜窖,用来贮备一冬的蔬菜,以萝卜和土豆为主。窖挖得很深,洞口细,里面空间较大,四壁都用结实的土坯嵌着,里面一点也不潮,很干爽,且冬暖夏凉。
我在里面呆了片刻,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仔细一瞧,眼前的情景令我惊诧不已:
窖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行季、一摞衣服和两双鞋子,全都是新改做的,从衣服及鞋的款式和大小上看,是特意为灵儿准备的。是灵儿娘流着眼泪,哼着悲悽的小曲,一针一线做成的!
此外,窖中还放着一袋小米、一簸箕玉米碴子、一篓子鸡蛋和一小罐儿食盐。旁边放着一个小碗儿,上面插有一截末燃尽的香。
为何要在菜窖里烧香?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四下察看,发现香碗上方的一块土坯有明显的缝隙。我将那块土坯轻轻搬下来,里面是一个小洞,伸进手,拿出了两样东西,一个纸扎的小花圈和一张发黄的照片。
我凑进洞口细瞧,照片是灵儿爹在挖掘滨王墓时留下的,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一脸的兴奋。
这一切在无声地告诉我:灵儿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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