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凯尔是警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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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姓魏?”良久,凯尔微带着颤声问道。
这是个什么问题?一时间,魏大虎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一到酒巴,凯尔就知道自己的姓名,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问起这种几近白痴的问题?但看看凯尔,虽然神情有些怪异,但却一脸审慎,绝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
有些惶然地看着凯尔,魏大虎点了点头道“姓魏。”
凯尔一把抓起魏大虎的肩膀,迅速将魏大虎拖到日光灯下,在白亮亮的光线下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宽阔的额头、深郁的眉毛、直挺的鼻子、还有深深的眼睛,像、太像了,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留意过?
“真姓魏?”魏大虎觉得凯尔的双手如一对钢钳,深深地陷进自己的肌肉中,同时粗壮的胳膊上,肌肉正因紧张在皮肤下鼓动、震颤,自己甚至能感觉到凯尔贲张的血脉里,血液在急速地沽沽涌流。凯尔干嘛要盯住问自己姓什么,莫非这个警察和真自己父亲有什么渊源?
“真姓魏!”魏大虎心头的一丝好笑迅速消失掉,凯尔的双手带着一种说不明的震颤,迅速渗进自己肌体,血液,甚至灵魂。
“魏智岩……是你……什么人?”凯尔的双手抖得更厉害,魏大虎感觉到那种颤抖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燃烧的近乎狂热的期待,它在凯尔的每一个细胞间点燃,再从凯尔颤抖的双手流到自己肩头直到心头。
被凯尔炽热的双眼灼得有些发痛,魏大虎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才带着和凯尔同样的颤抖回答道“是……我爸!”
突然间,凯尔双手停止了颤抖,将魏大虎紧紧地按在墙上,双目烔烔地直盯着魏大虎,脸上的肌肉不住地痉挛跳跃,似哭又似笑,半晌,突然攥起拳头在魏大虎胸前狠捶了一记,又骤然把魏大虎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硬被压下去的哽咽。
“干嘛不早说,你个死小子,干嘛不早说……”
骤然之下,魏大虎竟觉得被凯尔粗壮的双臂箍得无法呼吸,举着双手呆呆地怔了半晌,才想起抱住凯尔的肩头,顿时,耳边传来是凯尔一声一声粗砺的呼吸……
终于,魏大虎等到凯尔平静了下来,两人席地坐在程龙的卧室里互相看看对方的狼狈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之间,再无猜疑和芥蒂。
“没想到你是魏智岩的儿子,难怪会追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他妈还怀疑过你到程龙身边是别有用心……真是!”半晌,凯尔幽幽地开了口。
“你怎么认识我爸?”
听魏大虎发问,凯尔从颈上摘下那枚牛骨雕成的兽头坠子递到魏大虎手里,自嘲地笑笑,对魏大虎道,“瞧见这个没,这个还是你爸送给我的……”
从凯尔口中,魏大虎才知道原来凯尔的真名叫钟凯,凯尔是为方便调查程龙取的化名。与魏大虎一样,钟凯从还光着打水仗时便崇拜能抓坏蛋的“警察叔叔”,跟一堆差不多大小的小子们玩“警察抓小偷”时也一定要当警察,为此还打过不少次架。直到高中考大学时,儿时的梦还在,只不过无所不能的警察叔叔变成了铁血军魂。
钟凯自小虽顽劣,但极聪明,成绩一直非常优秀,父母本指望儿子能读个一本大学,出来后找个好工作,结婚生孩子,过许多人都在过的日子,而钟凯却自作主张,瞒着两个老人偷偷报了军校。
凭着壮如牛的体质和同样壮如牛的成绩,钟凯顺利地进入了军校。体能、射击,所有的训练科目样样不含糊,钟凯迅速在新兵里脱颖而出,成为新兵之星,名气甚至传到司令部,连队甚至准备特别培养钟凯,谁知这时候却出了事情。
钟凯自小便性子骄傲,什么事都不肯服输,同时人又聪明,读书也肯用功,所以父母一直千依百顺,所谓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所以钟凯虽不骄气,性子里却带上一股傲气。到了中学,好成绩、擅运动,加上一幅帅气的外形,钟凯成了学校里的众人瞩目的对象,男生嫉妒羡幕,女生暗恋追逐,老师百般宠爱,俨然是个顺利无比的天之骄子。然而,缺少了逆境的磨练,这种优秀与顺利逐渐将钟凯身上的傲气宠坏,变得指高气昂、目空一切。在学校时,凯尔就常与同学有摩擦,到了部队,钟凯更是与队友摩擦不断,但凯尔一直将这许多的摩擦归咎与旁人,虽然挨过批评,但却从不肯自思反省,终于由于过于骄傲和浮躁,遭到了生活的惩罚。
那是一次射击实战训练,所有细节钟凯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次也是像这样一个夏天,几场雨后,靶场周围的草疯长得有半人多高,而靶场的土地下却在烈日下冒着滚滚烟尘。很热,酷热,每个战士身上的汗都在不停地淌,似乎要将整个人流干,衣服湿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结出白白的盐花。

要平时训练遇这样的天气,钟凯怕早就烦了,但那天的钟凯却极其兴奋,甚到有些亢奋,他和战友都知道“部队首长”要来参观,虽然当时还不知道“部队首长”究竟是谁,但钟凯已经决定打出自己全部实力,让自己这个“新兵之星”升得再高一些,光芒再耀眼一些。
打靶开始前,照样是拉歌,战友们都扯着公鸡嗓子高声嚎着《走向打靶场》,“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豪情壮震山河……”,声浪气壮山河,撼天动地,而当时钟凯却觉得如此无聊,他一边在人群中跟着有心无心地高声唱着,一边却期待着快些开始打靶,在他心中,一直是“唱歌有个屁用,不过是虚张声势,打枪才显真本事!”
终于,歌唱完了,开始打靶。一组五人,每人10发子弹,钟凯在第二组。第一组竟没有一个人能打满环,钟凯信心满满的要打出10个10环。
终于轮到自己了,钟凯卧倒在灰尘呛鼻的土地上,瞄准,射击,再瞄准,射击,一枪,一枪,又一枪,钟凯感觉好极了。感觉到子弹在撞击枪膛,感觉到弹壳从面前不停蹦出,感觉到枪柄撞击着肩窝,感觉到枪声在耳边炸响……那种感觉让他觉得灵魂在飞腾,飞腾……
当报靶手报出第九个十环时,钟凯志得意满的笑了,正准备再接再厉打出最后一个满环时,一只苍蝇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嘤嘤嗡嗡地绕着钟凯飞了几圈,最后停在枪口处。
一只苍蝇本来没什么,但习惯了完美的钟凯却觉得一阵心烦,便挥了挥枪赶走了苍蝇。谁知那苍蝇竟缠上了钟凯,绕了一圈,又飞到钟凯耳朵上。“去”钟凯烦燥地挥动了一下手,苍蝇却又落在眉毛上,心烦之下,钟凯“啪”地对着脑门拍了一下,没打到苍蝇,却听班长厉声对自己道“钟凯,你在干什么?”
心中一凛,钟凯立即端枪瞄准,却听旁边的战友枪已经响了。“十环”,随着报靶声传来,钟凯突然觉得眼前的太阳光越发晃眼,耳鼓还因战友的枪声嗡嗡作响,抬起头看看自己靶子,忽然觉得变小了很多似的,别说中心环看不清楚,甚至整个靶子干脆缩成一个点了。
心头一阵发慌,粘乎乎的汗立即从钟凯额头上渗了出来。顾不得细看,钟凯便凭感觉扣动板机,正在这一瞬,那只惹祸的苍蝇突然又嘤嘤嗡嗡地飞了回来,在眼前一晃,钟凯手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抖……
此后的记忆便变得有些模糊了,钟凯只记得,那时自己肩头依旧是枪后座带来的疼痛,耳边依旧回响着清脆的金属声,但耳边却没传来报靶声,眼前看到的景象却变得乱糟糟的,所有的人,教官、战友、班长,只除了自己,都朝着一个地方疯跑,钟凯远远的看见那里躺着一个人,一小股殷红殷红的东西正从躺着的那人身上渗出,流到地上,成为一小块,并在自己注视下越变越大……突击步枪,子弹的射程是两千米,自己手只是抖了一下,枪偏了那么一个小小的角度,就让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带上了终身的残疾!
到今天,钟凯还记得那天的太阳,白光光的,火辣辣的,照得人心里发慌。在那一瞬,钟凯觉得自己的所有意识都像是随着粘乎乎的汗从身体里蒸发掉,一时间,竟突然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一个伴着酷暑、燥热、烟尘、汗水的梦,然而,却有一种东西在空气中酝酿成形,变成一层膜将自己与真实的世界隔开。而就在这一个瞬间,钟凯突然有一种感觉——倒在地上流血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而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而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顿悟!
而那一瞬间,钟凯甚至没能感觉到心痛,只是感觉到一种迟钝的麻木,在后来许多日子里,这种麻木才渐渐变成一种痛,从迟钝到尖锐,让钟凯日日夜夜饱受着折磨。
“你怪什么苍蝇?谁面前没苍蝇晃?就只你受不了?啊!你算什么军人,军人生存的环境远比这残酷,一只小小的苍蝇就让你成这样,要是满天的大炮呢?平日里心浮气躁,目中无人,你以为手里拿着枪就成了军人?你以为体能好就是军人?光他妈体能好那是野猪!光他妈会打枪那是土匪!你离真正的军人还差得远,我告诉你,连门都没摸到,还有脸天天嚷什么铁血军魂!”
生活,就这么突然的在钟凯还不知道有挫折这回事情时,便将他推上了磨难的峰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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