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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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龙王庙的庙公,历来被列为小镇十大怪谈之一,龙王庙非但没有因此萧条,反而香火更旺,传说此庙的庙公,生前守庙尽职尽责,作古之后依旧有人见到他坐在庙前,看护着龙王庙,时至今日,他在市民的心目中甚至成了一方土地,守护着这里。
此去龙王庙不近,猫壳云第一反应是打的去,可是打出生就没听说猫打的,就连坐公交也没听过,猫壳云小心翼翼的在人类细长的腿丛中穿梭,敏捷的沿着人行道一路小跑,只觉身体轻盈,偶尔窥见穿短裙的姑娘,抬头看看,可惜梨型身材,想想还不如迟宴的好看。他混在人堆里,瞄着公车门就往上窜,竟被司机一把揪住背脊上的肉一声叱喝:“哪里来的野猫!快下去!”
他张口刚想骂娘,忽而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猫,只得灰溜溜的下车,乖乖的走路去了。
大概走了有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倒不是非常累,只是很久没有这样步行了,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庙公一如往常坐在门口,猫壳云围着他裤脚转了一圈,楞是没被发现,有些受打击的低低叫了一声。
庙公眯着眼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原来是你,少年仔,怎么变成这模样?”语气中不无调侃。
猫壳云想了一会,欲言又止,面上尽是不耐。
“正好有事找你。”
猫壳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老人的表情仿佛洞悉一切,不愧为一方土地,消息果然灵通。
“晚上有麻烦差事。”
他在老人脚边趴下,肚皮蹭着地板有些凉嗖嗖的。刚刚趴下,就听到不远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竟是邓丽君的熟悉曲调:
“好花不常开矮矮~~好景不常在矮矮~~~今宵离别后哦哦~~~何日君再来~~~~~~”
伴随着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披着白色麻衣与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群浩浩荡荡的压过来了。
“啊,就是这家人。”
猫壳云从地上爬起来,很辛苦的伸长了脖子,隐约看见队伍前方亲属手中的照片,长的并不难看的一个年轻姑娘。
“究竟什么差事?”
“护送迎亲的队伍。”
“这年头还有冥婚,不常见。”
护送迎亲的队伍,并非麻烦差事,尤其姑娘又长的不差。
“不过,今晚还有送葬的,并且还有大风。”
“哪里来的送葬的?”猫壳云眯起眼睛,望着黑压压的队伍,听见“大风”二字,猫耳朵抖动两下。蓦地又瞪圆猫眼,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今日穿的中规中矩黑不溜秋的,不是迟宴是谁?
“大乌龟。”
猫壳云目不转睛的看着迟宴扎在人堆里笔直前行,显得格外白嫩,并没听清老人方才说了什么:“啥?”
“大乌龟呀。”
“哦。”他喵的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哇!好可爱!”头顶上忽地一声娇呼,猫壳云只惊的头皮一麻,就嗖的被人抱着腾空而起,他一转身,发现自己靠在软软的两坨东西上面,那两坨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美丽女性。
什么叫温香软玉,这便是了,猫壳云的眼睛眯成月牙,并不抗拒,喵了一声,又转头去看那队伍,已经渐行渐远了。
随而他的头被温柔的抚摸着,接着他听到一句“跟我回家吧?”
猫壳云正考虑着这究竟是去温柔乡还是猫肉馆,天堂还是地狱,龙王庙不知怎的,连着老庙公一起,在自己狭窄的视线中渐行渐远了。
这,这,话说当猫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在这种动物面前,人类的防备降的很低啊。
螃蟹是一种古老的回游性动物,据说为了让自己在地磁场的倒转中生存下来,它们以横性来保持体内小磁体的定向平衡作用,横行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曾几何时,重染也横行过,每每喝醉酒便不分东南西北前后左右,脚下不知往哪里踩,于是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横行了。
横行的猫确实不常见,对重染来说,酒醉横行算个毛,它时时刻刻都在精神上贯彻他的横行霸道。
迟宴回来的时候,看见人皮染正独自就着啤酒吃螃蟹,煎蟹的味道香喷喷的,直往他鼻孔钻。
吃螃蟹的样子倒是很奇怪,整个捧着,无论壳还是肉,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嚼了吞下去。
真是一副野兽的吃法。
迟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的表情,走到他身边来,人皮染看了他一眼,把鼻子凑过来嗅了一下,说:“你身上有葬礼的味道。”
迟宴依旧茫然:“葬礼的味道?是怎样的?”
人皮染回头盯住他:“嗯,有点像熏肉片。”
“哈?”迟宴脸上更加茫然了。
茫然,自古以来,都是一种变相的勾引;貔貅诱人的味道与葬礼的味道混杂着,甜品与熏肉的搭配;这个男人身上的某些特质,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人皮染微微迷起眼睛,他又把头凑过去,在脖子附近吸了一口那种味道,有如迷上鸦片,脸上浮现醉生梦死的神色,叫人措手不及。然后他又贸然的在迟宴脸颊上快准狠的亲了一口,在他被秋风吹的干冷的脸颊上留下些许带着螃蟹的香气以及酒味的温暖的不明液体。
“你干嘛,吃错药了?”迟宴不很愉快的皱起眉,用纸巾抹掉那些带着大排挡气味的唾液,盯住对方可疑的表情,“你是不是喝醉了?呃,为什么忽然想吃螃蟹?还有拜托你吃螃蟹也吃的好看点吧?哪里有人像你这样吃的?你是人还是动物啊?”
“猫不喜欢吃螃蟹你知道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螃蟹的壳是很硬的东西,猫没办法消化,吃了的话会很难受的。”
“哦,可是对人来说螃蟹是很美味的东西不是吗?”
“那当然,蟹肉是很好吃的,而且我们又不会那么傻把壳吃掉!”
“你的意思是我很傻吗?”人皮染有些愤愤的把啤酒瓶往桌上用力一放,脸上带着红晕。
迟宴脸上又开始显现出茫然的样子,他呆呆的看了人皮染的脸一会儿,平静的说:“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醉生梦死的神色刹那消退:“你才发现啊?不对劲的是你吧,身上好香……”人皮染终于抑制不住冲动向毫无防备的迟宴扑了过去。
一刹那脑中闪现过许多经典的台词:
谁都不在,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的!
我等这个机会等好久了!
你就乖乖就范吧!
当然,还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事情也发生的实在太快了,采取行动之后的零点零零零一秒,一个白色的巨大影子从受害人的背后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扑倒,巨大的冲撞力不禁令他感到一阵眩晕,这简直不亚于高速公路上的车祸,眼前金光万道,瑞气千条,而且身体一轻,竟然飞了起来。
等他缓过神来,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重染发现他盯着一个男人的背,并且是以45度角的俯视,这个男人略长的黑发,以及不怎么清晰的发漩,都清晰的映在眼前。
他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解决鬼上身的一个办法,是用灵体去撞击,这么说,他刚刚被撞出来了,那么,现在呆在那个身体里的——
“啊!啊啊啊啊——!!”迟宴瞪大眼,直指着刚被撞飞出来的猫耳少年,嘴巴里重复着一个单调且刺耳的音节。
“闭嘴!”这种无依无靠没有身体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重染不禁恼火起来,刚刚吃了猫生涯中第一次螃蟹的喜悦也荡然无存。
随后,几乎是同时,重染和迟宴的目光,射向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表情,仿佛正面对着忽然来袭的13级台风,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出来。
“春,春卷?”迟宴小心翼翼的唤道。
“……汪?!”从面容斯文的男子嘴里,蓦地吐出了一个字。
迟宴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两步,内心有如被忽然来袭的13级台风席卷着,“重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重染面色凝重的,娓娓道来。
阳间有一种人,会在黑夜降临之时,灵魂出体,奉下界之命,游走阴阳,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这样的职业,就是民间所说的“走阴差”。
迟宴:“为什么当时他的身体是空的?”
很简单,他出任务去了。
迟宴想了想,自己居然跟一个这么神奇的人住在一起,他又想了想,他好像跟猫壳云一起洗了澡,啊啊,又被看光了吗?不禁面上浮起了两朵红云。
不对!现在该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汪!”从面容斯文的男子嘴里,蓦地又吐出了一个字。
“汪你个头啊!用这张脸给我说点人话吧!”思绪忽然被牵引回来,有点恼火。
春卷面上带着厌恶的神色,不停摸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人的魂魄连续离开身体太久是很危险的。”
迟宴有些担心的道:“以那样的身体,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重染说着,脸上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谁知道,以他的本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顶多迷了路,毕竟视野完全不同,很容易认不得路的。”
“迷路?!”
“是啊,而且这附近好像有抓猫的人,把猫一声不吭的抓走,然后卖给那些做肉串的,啊,广东菜馆的龙虎斗也是名菜……”
“你不要面无表情的说这种可怕的事情好不好,我都要吐了。”迟宴想到可爱的猫咪竟然有人下的了手,不禁一阵反胃。
螃蟹,又见螃蟹。
云将喜欢吃螃蟹。
虽然它是这样一种横行霸道的动物,它的盔甲之下并没有几两肉,但吃的过程或许也是一种乐趣,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然而容易厌烦,只有历经艰辛抽丝拨茧得到的成果才会让人懂得细细品尝。
猫的脸上,很难看出幸福的神情。但它在愉悦的时候,会微微的眯起眼睛,嘴角弯起的弧度,仿佛在微笑。
云将本以为猫的牙齿是够尖利的,尖利的足够咬碎这霸道的动物的硬壳,可是他错了,他咬的很辛苦,猫爪子在螃蟹面前无一用处,这叫人厌烦的软软的肉垫也是,从肉垫中若隐若现的小钢爪也是,哪里比的上人类纤长又灵巧的手指;他咬的龇牙咧嘴,样子很难看,最终值得庆幸的是,他将螃蟹脚吃的精光,连壳都咬成粉末吞了下去,他舔舔螃蟹腹部上流下来的点点鲜黄的膏,微微眯起眼睛,久违的香味。
窗外华灯初上,天色如墨,夜岚拂动猫须,猫壳云费力的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时钟,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出动了。
“你给我乖乖在家里呆着!不许乱跑!万一云将回来了马上给我打手机知道了吗?”迟宴望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动作麻利的套上外套。
“这是对长辈说话的口气么……”重染被他一吼,颈毛直竖,话语里是责备,语气却哀怨的很,没有气势的窝在沙发上,春卷依旧在摸那张脸,只怕他这么再摸下去,要搓破皮了,他摸就摸罢了,还用那双讨人厌的眼睛一眼一眼的瞟他,也罢,狗披上人皮依旧是狗,瞧他帮主人披上围巾的样子,别提模样多谄媚了。
春卷知道重染心里在想什么,便又拿眼瞪他。
小样,又骂我是狗。
春卷抬头望了一眼窗外,今夜没有月亮,懒得再理睬那只猫,将门一甩,两人出动了。
春卷低头看了看那双人类的手,这个身体,远远没有他原来的身体敏捷,沉重,人类的身体,很沉重。
“今晚没有月亮。”春卷低低的在迟宴的背后说。
“嗯。”迎面拂来的冷风,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味道,在稀疏的路灯照射下,两人拖着两道长长的阴影,“那,春卷,顺着气味找到他,你能做到的吧?”
“我试试看。”说着,他蹲下来,两手撑地,将鼻子凑向大地——
“我又不是狗!”蓦地他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像狗一样在马路边嗅来嗅去的!
“春卷,我知道你不是狗,可你是大型犬科呀!”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迟宴忍不住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主人的抚摸,真温暖,真贴心,真……
“这有什么区别吗?!别拿那种凡间的动物来套我!”
“总之,我只能靠你了。”
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云将在马上打了个喷嚏。
月黑风高,他回头望了一眼,送亲的队伍连绵五百米长,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前行着,以这个速度,不知何时能到男方那边?
“大人没事吧?”
牵马的童子抬起涂朱施粉的脸蛋,不无关切的问道。
云将摇摇头,车马奴婢停了脚步,犹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个个木头也似的一动不动,任风吹着。
前方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云将沉默了好一会,骂道:“混帐!谁组织在这荒郊野外篝火晚会的?”
“大人……火,火,我怕……”牵马的童子手里攥着缰绳,用袖子挡着红扑扑的火光,不敢直视。
“别怕,看来我们只有改道了。”
“改道?”
云将点点头:“走水路吧,水路最近,否则误了时辰只怕你家主人要恼火了。”
“水?水,我怕……”
“你什么不怕?!告诉媒婆,我们掉头向东,离地从皓月湖上方穿过,沿滨江走,一个看紧一个,莫给风吹跑了。”
“啊,是!”童子接命,掉头转向,一行队伍走水路去了。
三角梅花开的旺,走到这里的刹那有种冬去春至的错觉,黑漆漆的江面,有如富有生命的巨龙,嘈杂的向东奔走不息,月黑,风高,夜。
春江花月夜?
啊呸!
迟宴此刻很想骂娘。
“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走来这里的……”春卷随主人远望江面,说着,有些悻悻。
迟宴走到江边,俯视着滚滚江水,有些忐忑不安的,欲言又止。
谁愿意三更半夜出门吹冷风?
谁愿意在冬夜里满大街徘徊?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他忽然有些不解自己的行为了,然而又无法忽略心底一点一点冒出来的不安与惶恐,诚惶诚恐的在江边徘徊,犹如那人诚惶诚恐的行走于阴阳两界。
春卷一言不发的望着江面上空,沉黑的夜色张开羽翼,覆盖在二人眼上,风愈渐大了,且时大时小,时小时大,随之,带着一股浓重腥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你听。”春卷忽然出声道。
风声,流水声,二人呼吸交叠,除此之外,迟宴并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啊?”难道说他只是在为很久没欣赏到大自然的音乐而感动不已?
“乐声。”春卷出神的望着江面一会,转而看向他,目光灼灼:“渐近了。”
浓雾骤起,滴墨一般流动,转眼重锁江面。雾中隐约传来了一个戚戚婉婉的女声,并不晓得在唱什么,似乎是某地方言,只拉长了调子在吟哦,仿佛从遥远的时空彼岸而来,尖锐的穿透扑朔迷离的流光倒影,一剑击中听者的心,刹那前尘忘事嘈嘈杂杂拂面而来,浓墨一般与雾凝为一体,令人窒息的沉闷。
迟宴不由的从身后,轻轻的揪住了春卷的袖角,他的袖子冰冷如江水。
乐声,渐近了。
雾中出现的阴影,看不清形状,离江面两层楼高,却如履平地的平缓前进,然而这个时候,雾却渐渐的淡了,只是依旧看不见丁点星光。
迟宴很小心的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那个,那个是什么?”
“啊,不知道,UFO?”
“……一点也不好玩,不要开玩笑好么,这种时候。”
雾里是惨红色的。
什么人骑着白马,马上系着红绸带。
什么人着红衣,抬着大红花轿。
歌声从那里传来,又从那里嘎然而止。
“嘘,这是在嫁女儿呢。”春卷低低的说,然而迟宴看的入神,似乎并没有注意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并且看着看着,神情也越发扭曲起来。
马上那人的身姿,面貌,那眼那鼻那嘴脸,越发清晰可见,于是他忍不住终于喊了出来——
“鬼啊——!!!”
于是那一队人马,马上的,马下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齐刷刷的,目光如箭射至。
与此同时,迟宴的背上也迸出了一层冷汗,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身边站的,与空中飘马上坐着的,长了一张脸,未免太诡异。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如风过平原草木皆动,队列中交头接耳,一阵骚动。
云将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二人,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抽搐。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低的,语调不无惊讶,极富穿透力的。
“出来找重染,啊,不,其实是找你。”
“担心我?”他的语调里有着十二分做作的惊讶,上扬的嘴角有着十二分狰狞的得意。
迟宴脸上一热,脱口而出:“谁,谁担心你?难道作为一个遵守八容八耻的模范市民,晚上不能来江滨公园散步了么?我说你究竟把重染的身体怎么了?”
“不要说的我好像变态一样好不好,你放心,他现在很安全,比在家里还安全,你倒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他顿了顿,又用恐怖片口白的语速和分辨率缓缓说了一句:“你看了,不是生人应该看到的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背上有些发凉。
云将犹自端坐马上,人高,马大,淡定自若居高临下,和那个有血有肉的躯壳相比,眼角多了几分张扬;牵着缰绳的童子,惨白的娃娃脸上嵌着葡萄一样的黑眼睛,双唇紧闭;随从的婢奴们,眨也不眨的睁着无神的眼睛,笔挺的衣襟和僵硬的袖角,咋一看好像是真人等大的纸人,再看一眼,好像真的就是……纸人。
雾淡了些,眼前宛如梦幻,却又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强烈的,连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就在双方都沉默着的时候,远方传来了奇怪的哭声。
一个男子在大声哭泣,时强时弱,由于这哭声实在难以入耳,一时间也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在哭还是嚎,但也可说是荡气回肠。
哭声传来的方向是江面西方,原本似要散开的雾气忽然再次凝聚起来,有生命一般,听到召唤回应似的,在哭声传来的方向团团滚动,以那里为中心蔓延开来。
原来哭的,并不是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遍地开花,抢尽风头。
“啧啧,这又是哪里来的?”春卷双手环胸,饶有兴趣的看过去。
雾里头的,是一片惨白。
白色的长袍,白色的帏幕,白色的棺材。
啧啧,好个红白歌会。
领头的男子个头不高,看起来年纪很大,胡子一把,手里拄个拐杖,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什么时空的衣服,领着白色的人群,抬着棺材一路涉水而来,行在水上却如履平地。
“这,这又是什么?”迟宴更加靠近春卷,手贴着他的手,细如蚊吟的问道。

“看就知道,送葬出山的。”
好像相当有趣的样子,春卷的表情如是说。
“喂,那边的!快快让道!”领头的男子远远大喊。
很是嚣张呢,春卷的眉角,挑起奇妙的角度。
云将道:“很抱歉,这边领的都是纸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还不能轻易转向,仁兄还是委屈一下,先让道吧,误了别人拜堂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混帐!”男子破口骂道:“你可知这边是什么人?”
云将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是庙公说的大乌龟……不太妙,说什么也是一带水域有头有脸的,本以为护送冥婚就是跟送盲人爷爷过马路差不多的差事,哪知道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出山!今日是个只宜婚葬好日子么?!
“那你可知这边的是什么人?”
“那种事情我管不着!总之快些让道!”
“我不嫁了。”大红花轿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云将不晓得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继续瞪眼道:“你要我让到哪里去?红白相撞还真是不吉,我说你啊……”
“我不嫁了。”
女子的声音清冷如流水,清晰的传到了再场每位的耳中。
“龚小姐,你说什么?”云将回头,一身惨红的新娘站在他身后,一手扶着花轿,裙摆被夜风吹得飘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女子将垂至胸前的红头巾扯下放手一扔,目光如电:“我不嫁了。”
迟宴盯着新娘的脸看了又看,倒抽了一口气。
头巾如断了翅的红蝶,无力的飘荡,悠悠的消失在水面。
“龚小姐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我要嫁给那人——”说着,抬起纤纤玉手,艳红的指甲向前方这么一指。
有那么一刻,迟宴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三拍。
云将有那么几秒,脑袋里是空白了,他呆了一小会,脱口而出:“你疯了!”不知用什么语言形他将现在的表情,他看看神情坚定的新娘,又俯视了一下石化了的迟宴,这二人的瓜葛,前缘,乃至前世,暂且不晓得,也不重要,总之眼下人鬼殊徒,无论是作为一个鬼,还是一个新娘,她提出这种要求,无论是对社会人伦道德,还是天地三界六道,都是不可原谅的!
云将忽然觉得身体一重,有些难受。
但似乎不是惊吓所至,他揪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瞪大了眼,觉得腹中隐隐有些奇怪。更糟糕的是,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大人?”牵马的童子有些担心的望过来,惨白的脸上有些泛绿。
“该死……”云将口里嘀咕着,眼看手掌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必定是那臭猫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该死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云将!”
没有任何征兆的忽然消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迟宴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手足无措。
风生,雾散,交头接耳。
凤冠霞披的小娘子,一声不吭,趁乱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的没入水里,谁都来不及阻止。
牵马的童子,叠声唤着大人大人,紧握缰绳前后乱窜。
轿边的媒婆,苍白的脸上涂着李子大的红胭脂,仓惶的要去拉新娘的衣角,被风吹的晃晃荡荡。
新娘逃了!新娘逃了!谁在鬼叫着。
大人呢?大人呢?谁在鬼叫着。
被一团雾气包围着的白衣众党,淡定自若,堂而皇之的抬着棺材,笔直的往混乱的人群扎去。
势如破竹,马首先嘶叫着,被无助的童子揪着,冲散到一边去了,紧接着纸人们失去引导,风中凌乱着,全无还手之力,被吹到天边去的,掉落水里的,不计其数。
又有敷粉涂朱的白衣童子,从队伍里款款走下来,到迟宴面前软软说:“不用怕,今晚所见之事,切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个给你。”
童子伸手,张开粉嫩的五指,满满的一把糖果。
迟宴微微猫着腰,一副警惕姿态,看看糖果,又看了看童子漆黑如夜的眸子,又回头看了看春卷。
春卷面无表情,只一个劲的盯着狼藉的远处。
迟宴再次看了一眼童子的脸,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刻不动。
“让你接你就接……”童子阴恻恻的低声道,面上忽然换了一副狰狞的笑脸,话语未罢,就要将糖果往他口袋里塞。
“闪一边去!”春卷蓦地回过神来,将那孩子的手一拍,无数糖果天女散花般,扑向空中。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春卷将迟宴的手一拉,头也不回的往大马路上跑。
“啊?”迟宴被猛然拉着跑,回头看了一眼,江面上风生水起,童子恶狠狠的往向这边,不顾落了一地的糖果。
“那是什么糖?”
“那才不是什么糖!吃了你肚子会爆开的。”
两人一路跑到大马路上,直到看不到江面为止,才稍微慢下来,喘口气。
“没有人在追,跑什么。”迟宴回头望着黑漆漆的来路。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危险!”
“为什么?”迟宴又露出了那种茫然的表情。
“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云将呢?”
“先别管他,担心你自己吧!”春卷转身向背后看了看,皱起了眉。
龚依依在她正值芳华的时候撒手人寰,死因不明。
阳光如往日照射在**华表上,加勒比海滩上,埃及金字塔上,就是再也不会照射在她的脸上,她那算的上是清秀可人的脸上。
这个曾经给他写过情书的女子。
迟宴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时间脑袋空白,除了错愕,还是错愕,再细细品来,依旧错愕。
在他的字典里,死亡离的很遥远,即使是有,也在难以发现的死角中,这个消息令得死亡活生生的跳到他面前。顿时,老了十岁。
阳光底下,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哀的事情了。
尚未婚嫁的姑娘,一定有许多心愿未了,她的憧憬,之前还柳暗花明的憧憬,那一日之后统统被埋葬在一铲又一铲的黄土之下。
迟宴悄悄忆起她的音容笑貌,竟是十分模糊,只记得当年的他十分纯情,纯情的将情书视为洪水猛兽,避而远之。
人家姑娘当年也是个痴情的种子,下了场雨,淹死了;年年春暖复苏的时候,又冒出芽来。
龚依依说:阳光底下,没有什么比挨着你肆无忌惮的说说话更开心的事情了。
她何尝不是一位可怜可爱的姑娘?只是她身上散发出的荷尔蒙不合他的胃口而已。
迟宴望天,扼腕长叹。
或许前世他便欠了她什么,才有了今生的纠葛。谁知道呢?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迟宴想对伤心的人说这句,可是始终觉得太俗,没有说出口,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安慰人的话,只在黑衣的队伍里缓缓低头走着,战战兢兢。
然而这个世间,是有阴阳界存在的。
当凤冠霞披的新娘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将回忆的温度渐渐消褪,另一种情愫仓惶丛生,一如冰冷的江水,冰冷的衣角。
姑娘是真正留恋这个世间的啊,她至今如此固执的留恋着一个人。
女人的执念真是可怕,迟宴抬起眼,一语不发。
“你不怕我?”龚依依的声音,依旧好听。
不害怕,只是觉得可怜。
后来云将百度了下,虽然猫见到腥的就喜欢,但许多海鲜猫是不能吃的,例如螃蟹,虾,鱿鱼,这类食物的蛋白质不易被猫消化,并且猫吃了还可能过敏。
所以那天,猫壳云吐了一晚。
随后在他痛不欲生的时候被上司传唤。
人间地狱,毫无间隙。
当他醒来,已是星期二。
迟宴做了一个蛋包饭,举案齐眉。不过是齐到云将的眉,他扒了几口嫩黄欲滴的蛋皮儿,仰视对方逆光的脸。
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说起来蹊跷,迟宴这个人,打娘胎里出,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身处异地,总有不得不下厨的时候,泡面和饭自不用说,只要有点智商的人大抵都会做;唯有蛋,只要是跟蛋有关的菜,他都能够做的尽善尽美,并且花样百出,决不亚于五星级饭店的大厨,他连炒青菜都不懂得斟酌盐的量,蛋炒饭却能做得松软可口,粒粒分明;西红柿炒猪肝也能超焦,荷包蛋却能做的外焦里嫩。
当他系着围裙端着蛋包饭款款走来的时候,云将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大学的时候他曾幻想过妻子的模样,必定要是皮肤白皙,转盼流光,温婉耳语,巧笑盼兮,最好是能做一手好菜的。
也许是围裙勾起了他的遐思吧,云将从写着“XX生鲜大超市”的围裙移开目光,视线回到他的脸上,迟宴的皮肤算是比较白了,那种办公室小白领的白,然而,还是没有自己白;眼睛嘛,是细长的那种,转盼流光说不上,没有那种媚气,不过挺有神的;声音嘛,不就那样,谈不上温婉;笑起来,想不起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应该满好看的。
云将想,他这辈子真的能娶的老婆吗?
有高人曾对他说,他这辈子有三个劫,有大有小。
第一个劫过去了,条件是他必须要为冥界做事。
第二个劫,这会是第二个劫吗?
有时候,人与人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浩劫。
都是他害的,捅出那么大个篓子,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头还要提交报告。
红白喜事安排在同一个晚上,最后竟然撞到一块,真是匪夷所思。
听小道消息,似乎有人不愿意让这门婚事成立,可是刻意安排来安排去,被骂的还不是他这个护送队伍的夹心饼干馅?这门婚事结果如何,跟他本就没关系,为何无辜的成了夹心饼干馅呢?
如果不是他,那晚不会在江边停下,如果不是他,也许护送冥婚的队伍真的就如送盲人伯伯过马路一样简单。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究竟后来怎么样了?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我的蛋包饭做的不好吗?
迟宴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念叨着,手在围裙上搓着,真是越来越有妈妈的味道。
“跟你没有关系!”云将吞下最后一口饭,从口里吐出这么一句无情的话。
吓!迟宴目瞪口呆:“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吃的是谁做的蛋包饭!”亏他小心翼翼的将蛋翻过去,完美的没破一个洞,不掉一个蛋渣!普通人做的到么?!
真的很好吃,“我烦着呢!”他想起老板布置的报告,就头疼的紧,好吃归好吃,这又是另一回事。
“你有病么?我在担心你哎!”他系着围裙,一手插腰,一手指人,怒目圆睁的模样,很容易勾起他人心底的某种回忆兼情愫。
“不爽你就走人啊!”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扔,脱口就出,明显没经过大脑。
吓!迟宴再次目瞪口呆,这次他沉默了一会,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不爽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春卷打心底想:这真正是温良恭俭。
“……发生了这种事,压力一定很大吧。”迟宴的脸上竟公然写着同情二字。
言下之意就是:好可怜。
好可怜。
好可怜。
好可怜……
重复数次。
云将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他:“你懂什么?!”随后掀开被窝,兀自下床。
拖鞋,拖鞋呢?
他弯下身子,探向床底,去寻找拖鞋的身影,黑暗中看见地上有一只女人的手,惨白的,女人的手,指尖涂着殷红的指甲油,又长又尖,他又将身子压的更低一些,探个究竟,于是他看到了,一如许多恐怖片中的经典场景。
龚依依,没有一点新娘的样子,平平的趴在床底,一动不动的瞪着他。
云将腾起一股反胃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丢到三里之外的恶心的垃圾,第二天就被自以为好心人拣回来,笑容可掬的上门奉还。
他原以为被骂一骂,提交个声泪俱下图文并贸的报告书就能渡过一切难关,然而他错了。
他手一哆嗦,僵了一下,抬头用询问的目光投向迟宴,就像望着一个盛大的劫难。
迟宴从他刀刃一般的目光中,似乎还看出了些绝望。
“你在这里干什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一听就知道不是问题的问题,显然他现在糟糕的心情影响了理智的运转。
“你去帮我提亲,我要嫁给迟宴,做他的守护灵。”龚依依穿着新娘装,随时待嫁的模样。
吓!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我又不是你管家!再说守护灵是你说要做就能做的了的么?!云将瞪眼望向迟宴。
迟宴无辜又无奈的说:“怎么说依依也是我的朋友,怎么忍心看她在外做孤魂野鬼,做鬼也要嫁给不愿嫁的人,实在太悲哀了,在这个自由恋爱的时代,我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吓!你以为你是圣母玛利亚?
于是他三十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两个男人,一只貔貅,那只猫,又多了一个牛皮糖一般的女鬼?
不过便寻不到那只猫的身影,据说那只猫被遣送回府了。
“我要将你遣送回府!”云将咬牙切齿的说。
“我要呆在迟宴身边!”女子咬牙切齿的说。
灾难不远了。
云将最近常常用看着灾难一般的眼神看着迟宴。
“你干嘛那么用力看着我?”迟宴挖空了脑袋也想不出他看着他的时候在想着什么,他想即使知道了也很难用语言表达,也许要用《庄子》的深度,《四库全书》的长度,才能将他所想的完全陈述。
“谁看你了。”云将依旧没有移开视线,他想,他是在看着自己的未来。
龚依依肆无忌惮的生活在他家的厕所门板后,衣柜的深处,床板之下,乃至天花板上。
迟宴带着春卷一起上厕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不想裤子脱掉一半的时候,冷不丁有只冰凉的手来捏他的**。
迟宴睡觉的时候,强迫春卷挨着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不想某天夜里他睁开眼睛发现天花板上有双眼睛正看着他身边却抓不到东西。
迟宴打开衣柜的时候,身体距离衣柜一米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不想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女性。
“我受不了了!让我把她吃掉吧!”春卷终于爆发了。
迟宴忽然想到,他饿了一阵子了,忙拉住他:“住手!依依是我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她究竟要死皮赖脸的呆到什么时候?”春卷不耐烦的在屋里踱来踱去,背上的毛直竖起来。
每次探到这个问题都是不了了之,迟宴从来没有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而云将正目中无人的撰写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报告书,根本没有空搭理他们,顺说,他根本没有想把藏匿逃犯这件事泄漏出去,只不过有几次,他偷偷对春卷说:把她吃了,不要告诉迟宴。
然而春卷是忠心不二的,连喝口茶都要请示主人的貔貅,怎么可以贸然下手?
食物近在眼前,却下不了口,这真是种禁欲的生活。
每当他对此烦恼的不得了的时候,就去**屋子里的蜘蛛,最近不知为何,跑来了许多蜘蛛,迟宴昨晚就打死三个,至今尸体还在门边上。
他往蜘蛛身上吹口气,然后看着它仓惶的跳动,抑或吐出连绵的丝线,空中跳伞。真是各种各样的逃匿花样。
“啧!是不是有母蜘蛛在房间里下了蛋?”云将不耐烦的怒道,光他伏案疾书的这短短半个小时,就看见有三只跳了过去,并有两只在桌子与墙壁的空隙间跳起了圆舞曲。
啪!打死一个。
啪啪!打死一双。
啪啪啪!打死个诸葛亮。
啪啪啪啪!打死一对新人。
啪啪啪啪啪!打死个新人街舞团体。
龚依依坐在衣柜里,透过缝儿看着云将快准狠的打着蜘蛛,忽然神情一沉。
“听说道家有种符咒,可以驱逐蜘蛛苍蝇蚊子的?”一日,迟宴忽然问道。
“你以为我真是茅山来的?”他恶狠狠的回头一瞪。
自从迟宴买了杀虫剂,屋子里的蜘蛛是少了些,春卷极不喜欢这个味道,他与云将一样,近日来都性情暴躁。
迟宴觉得背后一股凉风,回头一看,果然那女人站在身后,向他脖子吹气。若她还是人,还算得上是香艳的挑逗,然而她现在是鬼,这个爱好可是不好,并且非常不好。
迟宴回头看她,脸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怕蜘蛛吗?”她阴恻恻问。
“说不上怕。”那种一个指头就可以压死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当然也不喜欢。”
迟宴低头喷杀虫剂的模样,迅速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带有纳粹杀人的冷酷兼四十年代的优雅,略长的刘海垂下来,搭在额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神。
“臭死了!”本来趴在一旁的春卷忽然触电一样的跳了起来,“都是因为这个女鬼吧?蜘蛛喜欢阴阴的地方不是么?都是因为她来了房子变得更加阴凉阴凉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蜘蛛吧?”
迟宴还来不及阻止,春卷就扑过来,将她并作三口吞掉了。
“不要——!”迟宴叫出来的时候,连那双红锦的绣花鞋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场景让他想起当年看《狂蟒之灾》的情景,他怎么能那么快速的那么完整的吞掉一个……大姑娘?
他吞的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数百遍,这是有预谋的,这绝对是有预谋的!
“吐出来!快给我吐出来!”迟宴有些担心起来,伸手去摇晃春卷的脖子。
他这么叫的时候,春卷已经嚼了两下,不晓得磨碎了姑娘的手抑或脚,鉴于迟宴的强烈反应,他还是决定不要吞下去,但也不晓得吐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有点不舒服,他爬到厕所,在浴缸的水龙头边接了点水,漱了漱口。
“你!你要干嘛?!”迟宴惊叫起来。
果然他一口吐到了马桶里。
啊!
迟宴又惊叫了一声。
让我们把马桶里的物什打上马赛克吧,我实在不想描述这个物什的模样。
迟宴的反应快的一如春卷的扑杀,他的反应从某种角度让人对那物什的模样做了不完整说明,他毫不犹豫的按下了马桶冲水开关。
哗啦啦——
1秒种后,世界清明了。
“我……我做了什么……”他做完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之后,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如电视剧中错手杀了妻子的丈夫。
春卷看他的反应,矫情的可以,但也掩不住内心的欣喜。
是的,世界清明了。
神奇的是,此后几天,这个姑娘再也没有出现,即使如此,迟宴依旧还是没有把那些毛病改过来,比如说让春卷陪着上厕所,或者打开衣柜战战兢兢的样子。
龚依依究竟是被春卷的口水消化了,还是在下水道里安了家,不得知晓,迟宴在下楼的时候,常对下水管道投以深沉的目光。
春卷想:对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然而屋子里的蜘蛛,还是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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