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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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了,眼前茫茫然展现出一片荒原来,四周原本亮堂堂的,现在是黑洞洞的,自己原来沉甸甸的,现在是轻飘飘的,连疼痛也不复存在。
迟宴茫茫然:我在哪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他在黑暗中行进,边走边唤着春卷和云将,最终发现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荒原上终于有了来者,一个,两个,三个,许许多多排排站,搭火车,向前进。他们前进的步伐好像很慢,但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眼前,仿佛不是用走的,是用飘的。面目模糊,衣衫褴褛,他们像是从另一个战乱的世界逃往而来,流离失所,不知所措。
正如迟宴。
迟宴问:请问这里是哪里?
人们不理不睬,继续前进。
迟宴只好随着大部队前进。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眼前闪现一条大河,流淌的无声无息。色彩黯淡,天地无声,一片愁云惨雾,黑压压的流动在头顶,他抬眼去看,看见黑雾里隐隐约约闪现一座大桥。
一座气势磅礴,规模可比长江大桥的桥。
迟宴一愣,在人群中停下脚步,他看着桥,桥对着他。
因为桥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桥-何-奈!!!
迟宴抱头,他想往回跑,不知哪里涌出来一群人,黑乎乎压过来,一声不吭,没几下他就被挤到了桥上。
我要回去!
别推我!
他叫了,他挣扎了,然而无济于事。
他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远处一片残红,彼岸花绽放妖异的光。
远处孟婆吆喝:
来来来,大家都有份,不要抢不要抢!
你你,去1号窗口排队,干嘛挤在这里!
迟宴左拥右挤,被人推来搡去,就是不见孟婆身影。
忽地有人拉他,正欲挣开,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云将?”
“迟宴,跟我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死了。”
“什么?我死了?你呢?”云将说的轻描淡写,迟宴听的云里雾里。
“我在上班。”
“春卷呢?”
“他在上面。”
“啥?啥意思?”
“他在吃晚饭。你死了。你跟我来……”
“别开玩笑了!”迟宴挣开他的手,“被蜘蛛砸一下能死人么?”
云将点点头。
迟宴狐疑又凝重的看他:“我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云将愣了愣,搭上他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我自有办法,不会让你死的。”
孟婆又冲这边叫:那边的!不要插队!
云将说:“没有插队,他是我的人。”
孟婆堆笑:原来是云大人,通行通行……
迟宴被云将拉着走,回头看了眼孟婆,那始终是位面目模糊年龄不详的女性,其实咋一看挺像他高中的班主任来的。
“这里是哪里?”
“还用问,自然是阴曹地府。”
“我真的死了?”
“你要我说几次才信?”云将不奈的回头。
被那凶狠的目光一瞪,迟宴愤懑的垂下头:“我怎么没什么死掉的感觉……”
云将咧开嘴巴一笑:“没什么现实感对吧?没什么现实感就对了!”
迟宴瞪他,一本正经:“我是你朋友对吧?”
他摸摸下巴:“算是。”
这什么话!继续瞪他:“朋友死了你怎么还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那你想怎样?要我哭天抢地?”
迟宴愣了愣,低声下去:“谁要看你哭……”
雾渐迷人眼,道愈看不清,云将一把将迟宴推进门内。
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门?这什么地方?迟宴徒地一抖:昏暗的一盏日光灯罩着极普通的一个办公室,桌椅俱全,若不说在阴曹地府,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就在哪家客户的经理室里了。
“简历有吗?”角落里忽传出浑厚的男中音。
桌子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既不是牛头马面,也没有三头六臂,五官端正,四肢俱全,该长的长,该短的短。
“要什么简历,您老糊涂了,他就是我说的迟宴。”迟宴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档案夹,丢到桌上:“这是生死薄的复印件,无常的交接书,还有罪过书等等。”
男人看了一眼,抬头问:“听说你养只貔貅养了两三年?”
迟宴点头,疑窦丛生向云将看去,云将避开他的目光,不予置否。
有种微妙的气氛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他不知所措,看上去有些呆然。眼下能相信的人,只有云将,他看上去有条不紊,居高临下。
“过来盖个手印。”男人向他招手。
“我?”迟宴看看陌生的男人,又看看云将。
云将眼神坚定,向他一点头。
万事俱全,只欠东风。
男人一指云将:“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做事了,一开始不明白没关系,他会带你的。盖完手印,你就能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什么意思?”迟宴目瞪口呆,头脑混乱。
“当然是回去上面。”云将一本正经,“跟我做事,就是当走阴差。”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处?”迟宴一脸茫然,男人脸色阴沉。
云将说:“干了这行,就是帮阴间做事,等级大小也算个官,妖魔鬼怪见了都要哈腰让道,大小病不来烦你,你反正已经翘辫子了,你不干一呼啦人抢着要,你就六道轮回去,你要干了只要盖个手印还能跟我回去上面钻被窝里看电视来,也不负春卷奋勇杀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掰他的手指头按印泥。
“等等等!这可是关乎我生死的事儿啊!”听他一席话,似懂非懂,迟宴头皮一麻,横竖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云将又一本正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救你了,若你不自救,我也没办法,你也再看不见我,看不见那狗,看不见爹娘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迟宴听的心惊胆战,正踌躇着手就被他按到那纸上了。那纸上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文字,着实可疑。
男人拿起盖了血红手印的一纸合同,看了两遍,对云将一点头:“行,这人就分配给你了,去吧!”
迟宴向云将看去,他只对他一点头,握起他的手:“现在起,你就是我新同事了。”
“什……什么?”原本他好端端的在太阳底下蹦哒,谁知遇上了该死的蜘蛛精,莫名其妙的被砸死了,眼下就变了他同事?
人生无常,也无常的太离谱了吧?
迟宴忽然鼻子一酸,很想哭。
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流眼泪。或许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迟宴睁开眼睛的时候,云将睡在他身边,面对面地,很安稳。
他一手捋过垂下来的额发,窗外风和日丽,有些冷,但天气很好,一如每个平凡的冬日早晨。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心手背都很结实,也很温暖,他伸手摸摸云将的脸颊,是温暖的,一如每个平凡的冬日早晨。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有点痴痴的。
原来一切,都是梦啊。
“你笑什麽?”云将缓缓醒来,看著他,眼里有著不尽相同的笑意。
“我做了一个噩梦,醒来觉得生活很美好。”
“是吗?”云将坐起身,“脱离恶梦後再见阳光,确实感觉很不一般。”
恍如隔世。
“我梦见被大蜘蛛袭击,然後死了,还跟你到阴间去了,场景跟真的一样,现在想起来都发抖。”
“哦,跟我到阴间去了呢。”云将看著他,眼睛眯眯笑成月牙。
“其实在我的梦里你也差点死了。”迟宴惴惴不安的握拳,“怎麽办,忽然很想抱你。”
云将微笑,张开手臂,任他扑上来,紧紧抱住,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战友。
人的身体很温暖,真好,迟宴说:“能活著真是太好了。”像是对他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拥抱过後,新的一天在麦片的清香与隔夜面包的芬芳中开始。
迟宴把盘子端到桌上,看到沙发旁的大花瓶里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事物,原本放的是两根邻居送的腊梅,如今多了六七根纤长的乌黑!亮的东西,仔细一瞧,有壳有毛,真真眼熟,有点像干枯的仙人掌,迟宴摆手一招:“云将你看这是什麽?”
云将远远看了一眼,说:“春卷的战利品。”
“啥?”他云里雾里。
“蜘蛛精的腿。”
“……你说啥?”迟宴的脑袋嗡的一下,短路了:“你,你不要开玩笑!”
云将拣起一根,向他晃来:“你就仔细看看是不是呀。”
“不要过来!”他一下向後跳出老远:“你少吓唬我!没事吧蜘蛛腿拿来当腊梅摆做什麽?!”
“怎麽说也是个稀罕物嘛,收著没准以後还能卖钱。”
“这麽恶心的东西还不快点丢掉!”他远远指著蜘蛛腿,手指微微颤抖。
“好歹也是个成精的,又不脏不臭,有空送给需要的人做做研究不是挺好麽。”
“丢掉丢掉!”迟宴盯著,有如面对洪水猛兽。
“好好好,丢掉丢掉,这可不能乱丢,我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暂时先放这儿吧,随便丢到楼下的垃圾堆被发现可是会引起社会恐慌的。”他说著,把蜘蛛腿插回花瓶。
“那,那我不是在做梦?”迟宴茫茫然的看著云将,有如隔著一条忘川。
“没人告诉你是做梦。”
“那我死了一回是真是假?”
“真的,我亲手给你查的生死薄。”
“你少来吓唬我,我又没缺胳膊断腿,身上好好儿的,怎麽就死了?”
“你没听过人可以吓死的麽。”
“我怎麽可能被吓死?你别开玩笑了……”迟宴抱头,他要是死那麽窝囊就宁愿再死一次!
“你当时确实死了,生死薄上记得正是当日,如果你不被吓死,也会别样死法的,合同上还有你盖的指印,白底红印,你赖也赖不掉。以後你就是归我管了。”
“真的……真的不是做梦?”迟宴怔怔地睁大眼,忽然暴起,揪住云将衣领:“怎麽会变成这样的?!我要过正常人的日子!你在骗我吧?!你在骗我吧?!你这个江湖术士!究竟有什麽阴谋?!”
於是二人倾倒在沙发上,扭打做一团。
“大清早的吵什麽吵!”厕所门碰的被推开,跳出一个**裸的大好青年,腿长腰细,白发三千丈。
“……”迟宴扭头一看,手指颤抖,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怎麽不穿衣服?”
“谁洗澡的时候会穿著衣服?”他将长发一甩搭在胸前,遮住几点要害。
“你以为你是维纳斯现世啊?”云将喷地一笑。
“维纳斯?维纳斯是谁?”
迟宴一旁抱头,他地春卷啊!他地纯良可爱的美少年春卷啊!为何一转眼竟成了青年?都与自己齐高了!他地毛绒绒的小春卷啊!他地可以捧在腿上一同看电视的小春卷啊!真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麽!短短数日他竟穿越了时空?!
“这真的不是梦啊……”末了,他小声自言自语。
“想通了?”
“想不通。”他抬起一手捂住额头,大受打击似的。
“别忘了蜘蛛精虽然死了,还有蛋留在你肚子里。”
“……”迟宴抬头看他,嘴巴大的能塞进鸡蛋,一刹那,完全石化了。
“这种蜘蛛,下蛋在猎物肚子里,时机一旦成熟,成千上万的小蜘蛛便从卵包里钻了出来,从猎物的内部开始咬食,直到把整个猎物吃空咬净,在幼儿期吸收了充分营养的小蜘蛛们便从空壳离开,各谋生路去。”
迟宴想了想,说:“这是进到食道去的,我不会把它拉出来麽?”
“妖精产的蛋,那麽容易给你拉出来,那还叫妖精麽?总之我很难跟你解释,就如修炼的那些狐狸精肚子里都有颗叫内丹的东西,若抢来吞下去,能拉的出来麽?”
“那我会怎麽办?什麽时候时机成熟?”迟宴凑过来,怯怯的拉他手臂。
“这我说不清,各种蜘蛛产卵的周期都不尽相同吧?总之还是尽快处理掉,不然就是被小蜘蛛们从里到外的吃掉。”
迟宴脸色惨白,直觉一阵反胃:“那要开刀?”
“相信开刀也很难救得了。”
“那我岂不是没救了?”
“傻瓜,要是没救的话怎可能雇佣你?”
“那到底怎麽处理?”
“据考证,有几种办法,一个是找只有五百年修行的大公鸡怪来,求他给你喝一杯它的公鸡唾液混著一半鸡血。”
“……”
“一种是手长的妖怪来把手伸进你嘴巴拿出来。嗯,比如章鱼,比如乌贼。”
“……”
“一种是找城隍老爷来,他或许有这个能力救你,但我这个级别要见到城隍老爷实在困难,并且他一天到晚都在出差。”
“……”
“一种是……”
“什麽?”
“用男精来杀死繈褓中的小蜘蛛。”
“男精?”
“就是用各种方式向你的肚子灌输***。”
“……”
“如何?打算用哪种?嗯,临时找妖怪并非易事,我已经托朋友去找了,其实最快的方法就是用吞精。”
“没有其他方法吗?这一点都不符合科学道理啊……”迟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本来蜘蛛精就是不符合科学道理的事物,这种事又扯上科学道理呢?”
迟宴抬头看他,眼中综合著脆弱与无助,绝望与挣扎。
云将搭住他的肩膀,目光如剑:“一切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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