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已经有瘾了吗？”我问了一个更令我害怕的问题。
“对，大哥有瘾了！”他说得很无奈，无奈到自嘲。可惜，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否则，我会一生铭记。
“有瘾不吸就会死吗？”
“可能吧！我也不晓得，只知道倘若一天不吸就会难受得想去死！”
“毒瘾上来的时候多抽几支烟不行吗？”
“傻瓜！你以为是烟瘾哪！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毒瘾会那么难戒，吸毒还算犯法吗？”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犯法。
“有什么不同吗？我吸了两年烟，多少也算是有一些瘾了，但是不吸照样可以啊！就是烟瘾来的时候口水比平时多一些，心里莫名地慌一些啊！”我很奇怪，毒瘾和烟瘾到底有什么不同。
“六儿，你太天真了，不过大哥当时也是像你这么像的，一位毒瘾就喝烟瘾差不多，顶一阵子就会没事的，但其实不是！”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去西边打鸟我晕倒在海埂上的事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那副画面至今在我心头历历在目。
“那次大哥就是毒瘾来了。其实那天还在你家时我就感觉不舒服了，总想着那东西，当时就想去找黄毛来着，无奈被你和香儿拉去打鸟。路上刚开始的时候还好一点，可慢慢的我就感觉到脚步轻浮，四肢无力，头晕眼花，口水鼻涕一股脑地来，到了海埂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但是又不敢和你们明说。你还好，要是香儿知道，哎！”他叹起气来。还好，大哥还知道叹气担心。
“那次要不是你机灵，我准露馅了！”他继续说道。
“大哥，那次如果我不夺过气枪，让李香姐知道你，说不定你现在就不会再吸了！”我打断他的话，想到他那时毒瘾尚且不深，如果那个时候就戒，应该很容易就能戒掉。想到这些，我反而恨自己当时多事了。
“六儿，你千万别这么想！”大哥忙说道，“大哥走到今天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他反倒安慰起我来。
“那黄毛呢，三毛驴呢？要不是他们，你也就不会吸毒，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想起黄毛和三毛驴，我不由恨得牙痒痒的。特别是黄毛，还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呢，这么没良心！
“也不能怨他们，只能怪大哥当时年少无知不懂轻重，做事缺乏考虑。”
“你倒会帮他们说话开脱！要不是因为他们，你也就不会招惹上这个丧门星。”我有点生气，大哥居然到现在还帮他们说话。
“是他们给我的海洛因没错！但是大哥也可以选择不吸呀！”他仍在为他们辩解。
“可你吸了！”我几近斥责地说道，干嘛要为他们辩解。
“是啊！我吸了！”他的声音顿时变得苍白无力。
我意识到刚才的那句话伤害了他，可不知道怎么给他道歉，只好说：“大哥，你再说说那次在海埂上的反应吧！”我很想知道吸毒人毒发的时候是什么一个心理反应。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一支烟，似是在回忆地说道：“那次你们走后我就受不住了，心里像是有千万条毒蛇在啃噬饿的筋骨一般，脑袋也涨痛得厉害，像是要爆炸似的。刚开始还好一些，至多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是慢慢的我开始难忍了，胃里渐渐翻涌，满脑子都是那东西。我当时想，要是有谁在那个时候给我吸一口，就是要我去死我也愿意。可那是海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来的人影，更别说毒品了。”我听得出大哥仍有余悸，那时候的他，怕真叫做生命垂之一线了。
“后来我想吐，但又怕你们回来看见生疑，只好爬到海埂便的芦苇丛里去吐。那一次比在黄毛的水吧里更厉害，连胃里的黄水都吐尽了。吐完后心里好受了一些，心想这样毒瘾也该过了吧！谁知道刚回到原地一会儿又来了，这次虽然没有上次那样猛烈，但也是够难受的了。我当时全身虚脱，只能躺在地上，刚躺下时我把眼睛睁着，却看见天空一点点矮了下来，像是要把我压死埋葬一样。我知道那是幻觉，连忙闭上眼睛，哪知闭上后我就看到你姐，她在向我招手，我想过去却又动不得身。情急之下我一挣，竟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我追上你姐，发现她也在飞，于是我们就在天上飞来飞去，好不快活。不过没快活多久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慢慢进入了休克状态。”一支烟又完，他把烟蒂弹出窗外。一条红线划破黑暗消失于窗边。
“要不是你和你姐及时赶到大哥恐怕那时就……”
“哥，你不会的！”我觉得自己终于说了一句人话。面对着一个让很多人望而却步的人，我能用正常心待他。
屋里又陷入沉默，大哥半躺着，我靠墙而坐。我们谁也看不清谁，但是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它们在交流。
“滴答！滴答！铛！铛！铛！”又过一个小时。时间，总是这般残忍而又叫人无奈。
“大哥，那天回来后你一夜未归是不是又去吸了？”我讨厌这种寂寥，它不适合于两个人，我和大哥应该有说不完的话才对。
“嗯！”他点点头，说道：“那晚我本来不想吸的，可经不住黄毛在一对人面前的挤兑，只好又吸了。另外我还发现那次三毛驴给我吸的剂量，足够普通人吸食三次。知道这点后我知道它们是想拉我下水，不过我还是甘愿被他们拽住手脚了！”他又点起一支烟，我也跟着点起一支。两个抽烟的男人在一起，烟总是他们捣鼓的东西，它能解烦、宽心，叫你说出真话来。
“哥，戒了吧！趁现在瘾还不大。你听到前一个钟声了吗？你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可以成家了，就算是为了李香姐和大伯他们，你也必须把它戒掉。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吗？”这一刻，我对大哥不再怀有任何不正规的情感，不蔑视、不愤怒、亦不可怜，而是担心，由衷的担心。它比关心多一点深沉，比怜悯少一些矫饰，是我觉得此刻对大哥最适合的情感。
“戒？谈何容易！哥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试过，但都是枉然。你没听过吗？毒瘾是戒不了的！”大哥说得很苦涩，仿佛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被抽空，只留下一个躯壳在应答。
“我不相信！哥，我们来想想办法，一定可以戒掉的，只要你愿意！”我想他现在需要的是勇气、支持和鼓励。当一个人走错路的时候，身为旁人的我们，应该给他这几种东西，让他得以重拾希望。记住，千万别躲着他、蔑视他，你的一句话，有可能救活一个人，亦又可能杀死一堆人。
“想什么办法呢？六儿，你太天真了，那是毒，不是烟！靠两斤瓜子就能够戒得掉！”
他的这句话使我觉得他一定试过很多次。
“不想怎么会有办法呢！哥，你难道要认命不成？想想大伯大妈、想想李香、想想你答应过我的话，你不能认命啊！”我激动了，企图也让大哥激动起来。
“什么办法，你说，还有什么办法？”他还是心灰意冷的口气。
“戒毒所！”半天，我终于找到一个办法。大哥可以去戒毒所，那里的大夫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他的。
“六儿，你这不是叫大哥去自投罗网吗？进了戒毒所，就像是被卖的牲口一样身上大下了一块烙印，以后无论走到哪儿，人家都找到你是个吸毒的！”
“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连我也有些沮丧了。
钟声第二遍响起，我们的谈话仍然没有头绪。
“六儿，你想了，早些睡吧！大哥的事大哥自己会看着办，你好好念书就成。”大哥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马上就不能念书了！”现在轮到我感叹了，想想在学校的种种劣迹，再念书的概率几乎为零。
“为什么？”大哥突然来了点兴趣。
“不为什么，要是我这种人都能升上高中的话，那真是教育界的悲哀了！”
“呵呵！这么说你在学校很调皮？”大哥又递给我一支烟。
我点上烟，吸进一口，说道：“何止调皮，简直一恐怖分子！”说着，我给他罗列了一些自己在学校所作的惊天动地的事情，什么打群架、教室里放蛇、聚赌抽烟都说了出来，直听得大哥晕乎乎的，半天都不见他弹一下烟灰，要不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我肯定能看到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许久，大哥才像是把我说的话消化完，感慨道：“你比大哥当年还厉害！”
“呵呵，那当然！”我毫不掩饰地说，“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嘛！”我竟有了和他开玩笑的心情，在这样一个境地。真是少不更事！
“呵呵，那有没有给大哥找了个弟妹呢？”大哥也开起我玩笑来。
“没！”
“真的？”
“真的！”
“呵呵，那你今晚还算是第一次哦！”
“什么第一次啊？”
“这么快就不记得啦！当然是和小艳…呵呵！”
“大哥，你敢取笑我！”我没想到大哥竟会提起那事，顿时羞得老脸发热。要不是夜黑，还真出丑了，还好，他只是开玩笑，这等事如果让父母知道，非好好教训我一顿不可。
大哥见我半天不说话，继续逗我道：“怎么啦，老六，男子汉做事就要敢作敢当嘛！”
“还敢说，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向他身上扑去挠他痒痒。
“呵呵，大哥不说了，哈哈…六儿……大哥不敢了……哈哈……”霎时，两人扭闹作一团，忘记了毒，忘记了所需要面对的一切，沉浸在暂时的欢愉中忘乎所以。
一阵吵闹之后我又和他说起了戒毒的事情，但大哥都不是很热心，用他的话说，就是：“吸毒成瘾，无法可戒！”
我没吸过毒，无所谓毒瘾，所以我一直认为毒是可以戒掉的，而且能够断根，因此，我们一直争论。挂钟响过一遍又一遍，窗外，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而我和他的争论，依旧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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