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戒毒之旅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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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着黑夜入眠,期待着睁眼后的清亮。
再睁眼,已是满目阳光。山中清晨的空气满是芬芳,虽然现在是腊月寒冬,但仍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尽吐香涎。我去大哥屋里寻他,只看到一张空床,上面的被子叠得方正齐整,床单一平如镜。我记得大哥以前是不叠被子的。
我转身去屋外找他,见他一个人在湖边的果园里伸展四肢。清晨的薄雾在我们周边种下一道灰白色的帷帐,仿佛欲将我和他包裹在里间安享太平。小径两旁的草尖上面结满了白霜,在朝阳的爱抚之下泛起层层金辉,初看宛如一条金光大道;山雀在林间跳荡欢唱,鹭鸶在湖边漫步觅食;风吹过湖面挽起道道波痕,穿过林子带起阵阵木浪,绕过山头扶起片片枯黄。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空气的清寒占据不了人心的温暖,;新的一天的开始,大哥和山中的枯树混成一片,在经历严冬的烤打后必能吐露新芽。
“大哥,其这么早啊!昨晚睡得好吗?”我走过去伸展着手脚问。
“睡得很好,这不,天刚亮就睡不住了,看外面景色蛮好的,所以就出来锻炼一下。”大哥笑起来回答,接着问道:“六儿,你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好!”我跳起来抓住一根空悬的梨树枝条当着秋千说。
“呵呵,别把手拉伤了,还是下来折腾吧!”
“没事!我以前经常这样,哥,你也来试试,这样吊着很好玩的。”
“还以为你长大了,玩性也减了呢!”
我以为他是在责怪我,忙跳下树来:“哥怎么拉?”
“没什么!”他笑了笑,接着递给我一支烟,意味深长地说:“六儿,无论什么时候,能笑能玩就是好!人再大,也要存有一份孩子的天性,那样活着才会觉得快乐,你明白吗?”
“就像那天外面在雨中戏水一样?”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懂他说的意思,对当时的我来说,尽管已显得老成,但无论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不快的事情,只要有我想玩的,最简单不过一副弹弓,都能让我忘了所有的烦恼,沉浸于快乐之中。几年后我明白了他这句话,但那时候我却在明白之中不能自主。
“嗯!”大哥笑了,想是当时的场景对他而言很显难得。
“那我们再去!”我不管他愿不愿意,拉起他就往湖边跑。早晨的湖水反而有一股温热,外面沿着胡岸追逐戏水,所有的不快,一切的忧虑,都在这奔跑间得以释怀。
等我们跑累停下之后太阳已经有点燥人了,好在湖面吹来的清风抵消了一些热气。我和大哥并排湖边的石子上,不时地看一会儿对方,然后望着碧蓝的深空和雪白的浮云傻笑。
没到过我们那儿的人无法体会得到那片天空的清、净;没有跨出过那片天地的小城的子孙也不会懂得它的珍、贵。它蓝得不含一丝浊色,它净得不纳一缕微尘,倘若你注视得它久了,便会误以为那是一方阔海。流动的云是一条条飘荡的帆船,抑或一座座小岛;更替的日月是他里面的倒影;闪耀的繁星是徜徉在它怀里的精灵的眼睛,那是天空亘古不变的颜色,它向人们诉说着他们原本的心灵。可叹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只在意自己头上那片天的宽大,而不在乎它沾上了多少垢尘。
休息好之后肚子也有些饿了,回到院子里舅舅居然不在,我和大哥两个都甚少下厨的人只得去厨房准备早饭。这儿是没有煤可烧的,更谈不上液化气之类的新型燃料,所烧之物便是这大山之林,不过这儿的人很珍惜大自然赐予他们的东西,谈不上乱砍乱伐。在外婆他们寨子里每逢初冬农闲之际,大伙便会上山拾柴,所谓“拾”,就是将枯枝,一部分落叶以及密林里的一些树杈砍下背回家堆起。这些足以让他们烧过一年,既不用破坏生态,同时也满足了生活之需,因此,这里木资丰厚。
一阵忙活之后外面总算做出了一顿早饭,但是质量咋地,我和大哥都不敢恭维。以往在家用煤偶尔烧一次尚且不堪入目,现在烧柴就更不用说了,只见盘里的几个菜都是黑乎乎的,锅内的菜汤上飘着一层火星渣子。两人正思肘要不要重新做一个,舅舅却回来了,他肩上背着一个竹篓一只手拎着两只山鸡,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锄想来是巡山去了。看到桌上的菜,他笑了起来,一面去放东西,一面笑说:“到底是坝子里的,烧不惯我们的土灶!”羞得我和大哥两人搔首弄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我们还是吃掉了那几盘不入眼的菜,你还别说,看着是戳眼,可是吃起来还蛮顺溜,香甜里带着一股烟熏味儿,还别有一番吃头呢!直到现在,大鱼大肉吃了不少,我还是特别怀念着它,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机会再尝到它。一次也没有,而且再也不可能有了。
饭后我们被舅舅喊到他屋子里,他把竹篓也拿了进来,我这时才看清里面装的全是草药,有我认识的黄连、三七,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他吩咐我将他们取出放在簸箕里端出去晒,自己又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大袋干药草来。我见到其中有一些干木耳,几只小山参,几块像柿子一样的褐色的东西,还有一些天麻什么的。

我把篓里的东西晒好进来之后他已经把一堆干草药分开来了。大哥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并不言语,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大概是毒瘾又来了。
舅舅把药材分好后开始说话了,他说:“我以前也听得人家说过戒毒光靠决心是不行的,还需要用药物逼毒,但是我自己也没有经验。”他指指前面的一堆药,继续说:“我这里所有药都在这儿了,这堆主要是补药,有三七、黄芪、当归、木耳什么的,总之是活血益气、润肺健脾、保肝等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说完他有指指后面那堆,说:“那一堆主要是去火解毒的,有黄连、天麻、剑麻之类,主要是针对你体内毒素的。都说是吸毒容易戒毒难,这些药肯定是有效的,但是能不能戒掉,还是要看你自己。”他顿了顿,又说:“这些补药等一下我会交代浪儿怎么煎,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吃一副,可以帮你调理受损的组织。那些解毒药我也一并会教浪儿煎,你早上和中午各吃一次。另外,我也懂一些医理,你们吸毒的人体内脾肾受损,从而引起体内阴阳失调,也就是指气血不顺,阴气减少,热毒增加,造成毒质内生,全身各通路堵塞,所以,除了吃药治疗外,你还要多加锻炼,清晨早起,晚上早睡,白天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这些,你能做到吗?”他望着大哥。
“嗯,我能,舅舅您放心吧!”大哥坚定地说。
“那就好!”舅舅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最后,我还建议你每天晚上去外面那个塘子里泡一个小时,中医讲求万物相生相克,你体内的热毒,或许那里的水能解除一些也说不定。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舅舅,可是那个湖里的水不是一般的冷啊!更何况是在晚上,我怕大哥他会受不了的。”我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那个湖里的水即便在夏天中午,下去游一圈上来也能把人冷得直哆嗦,要在晚上,那我想都不敢想。
“六儿,没事儿,大哥耐得住!”他在一旁沉声道。
舅舅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他递给大哥一支烟。夸赞道:“好!年轻人就要这样!”说罢放缓语气,道:“要彻底断根是需要吃一些苦头的,你要撑住!”大哥点点头,舅舅又接着说:“既然这样现在就开始吧!浪儿,你来!我教你怎么煎药,顺便煎一副给他喝。”说着拿起一小堆药草招呼我跟他到厨房。
我以前对中药很反感,自然对煎药一窍不通,以为把些草草木木的放进罐子里,加上些水用火煮一下就行了,哪知道这其中有诸般讲究。按舅舅的说法,一副药的功效,全在煎药人的掌控,时间、火候都要拿捏得非常准确,这样药的精华才能溶入那些汤水之中。他教我煎药前要用冷水将药物充分浸泡半个钟头左右,使药物完全被水渗透,说这样便于有效成分的溶解。然后再加水煎煮,加水量通常高出药面两指节左右就可以了。这些算是准备工作,正式起火的时候才算开始。他教我先用大火煮,接着用中火炖,再用小火喂。大火是将药物煮熟,这一过程掌控在一刻钟左右。时间太短,药材煮不透,里面的有效成分不能析出,太长,则又破坏了药性;中火是将药材里的有效成分逼出的过程,此过程可维系在半小时左右,少则药效不佳,多则徒劳;小火是将药效激活,通过慢慢的“喂”,使其达至最佳效用,此过程亦控制在半小时左右。
我按着他的指示,看着他的动作将整个过程牢记于心,这将是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的工作。将近两小时后,我把他煎好的一碗药端到了大哥面前,并看着他喝得一滴不剩。喝完药又陪他出去散步,冬天的山头没有什么可看的,于是我便带他去看舅舅放在各处的弓,可惜我们运气不好,没一只猎物等着我们去拿。吃进去的药似乎对大哥起了一些效用,不过他还是在我们回到院子里不久后发作起来。无奈之下舅舅又给他打了一针,但是减少了一点剂量。大哥在清醒后自责不已,好在舅舅又开导了他一番,让他别着急一步步来,这样他菜想开了些。
午饭舅舅好好犒劳了我们一下,他杀了早上拎回来的两只山鸡,还亲自去湖里钓了条鱼(他养的,不过养了几年也不见大)让我和大哥真正吃了一顿“山珍海味”。
吃完饭舅舅说要返家一趟晚上不会来了。我和大哥煎好药后放在炭火上温着,然后依他的话来到湖边,此时天已经黑了。我看着他在夜风里脱去一件件衣服,颤抖不已地一步步走近水边。脚刚接触到水他就缩了回来,之后犹豫半天都不敢在伸出去。他的身体真的很单薄了,已经不复那几年的健硕,一根根凸出来的骨骼取代了原有的肌肉,看得我心痛不已。就要对他说“太冷就算了吧”这样的话了,突然记起舅舅的话来,于是一狠心,从背后将他一把推入了水中。
为了他,我必须这么做,为了大伯大妈,我也必须这么做,为了李香,我还是必须这么做,为了我,我依然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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