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天湖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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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儿,快告诉嘛!”
“哈哈,你追到我我就告诉你!”跑出去老远,我丢下一句话给他,脑海里浮现着那个女孩的身影。
回到屋里大哥还是不肯放弃追问我,我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晃点他说是编出来骗他的,这样一来他虽然不相信但是也拿我没办法,只得放弃了去厨房喝药,我则躺在床上继续想那个女孩。明晃晃的月儿挂在深邃的天际,月光从土墙上的木窗里泄进来,洒满了半张床位,我一只眼躲在黑暗里,一只眼享受着她柔和的爱抚,看着饱满的她飘荡在夜空里微笑,也跟着咧开了嘴。世人都说爱情教人着魔,让人魂绕梦牵,以前我很是纳闷别人为什么找这些词来形容它,而这一刻,我似是有点明白了。躺在床上的仿佛只是我的一具空壳,真身早已经飞出荡到了她的卧室窗前。我看到她安详地躺在床上,我听到她似是在梦中叫我。正当我想要爬过窗户去吻一吻她的脸蛋时,我突然被打了一下,我从幻境里醒了。紧接着我听到一个声音:
“发什么愣呢?我进来半天都不知道。”大哥的声音。
“大哥,你干嘛!”我抱怨道,倘若他不打我,我就可能吻到她了。见他看着我坏笑,又问:“你跑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怎么不去睡觉?”
“还不想睡!”他坐下来,递一支烟给我,自己点其一支,然后躺下,把我挤到黑影里,自己则依我之前的样子边抽烟边看月亮。
“想姐了吧!”
“嗯!”他哼了一声,喷出两股烟气,随即问我:“六儿,今天几号了?”
“十七号,怎么啦?”
“十七号!”他重复道,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月亮会这么圆!”
“这和月亮圆不圆有什么关系呢?”我有点纳闷。
“今天腊月十五!”大哥吸进一口烟气,说:“团员的日子!”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想到了十几里外的家人,这个时候,他们应该睡下了吧!
“六儿,你说你姐现在会不会睡着了?”
“不会!”我充满把握地说:“他现在肯定也和你一样在想着你!”,说罢,又加上一句:“大哥,古人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们今天的分离,是为了明日的团聚,你要想早些和她相守,就要赶紧把毒瘾戒掉。”
“说得对!”大哥扔掉烟头爬起来,说:“六儿,我回房睡了,你也快些睡吧!”说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在想。之前的那句话,好像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手上的半截烟还在兀自燃着,一个红点在黑暗里“嘶嘶”作响。我把它拿到嘴边,停了一秒,又把它弹出窗外。我觉得我不想再抽它了,玩酷的年岁过去了,孤单的日子也将要结束,还拿着它干什么呢?
烟,不是好东西!
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给大哥煎药。一个人坐在灶前煽火添柴,时间过得还很快,感觉只一小下药就煎好了。看着那些褐色的药汁流入洁白的瓷碗里,我像是看见了幸福一点点注入了大哥和我的体内。去到他房间,他还睡得呼呼作响,想是昨夜回房又一个人醒了半晚。我看他睡得酣,熟不知药味太重,我刚要转身他就醒了,而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该吃药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眯着眼睛。
吃过药他也就没有再睡,拉起我说到外面跑步。我们沿着环形的湖岸一圈一圈的跑,害得那群久居的水鸟只得飞来飞去的找食吃。累了,外面就躺在沙石上小憩一会儿,直到跑得肚子喊冤才回去弄饭。两人随便搞了点饭食吃了,刚想出去到别的山上转一下舅舅却赶着一头毛驴回来了。问我们要去哪儿,我们说了,他说不能去,待会儿有事情要做,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害得外面只好等。
他带来一袋荞面,我还以为是特地给我带的,因为我从小就特别爱吃荞面疙瘩,谁知他却是专给大哥带的,说大哥身体不好,吃些粗粮有助于恢复体质。等他把带上来的东西收拾完后他拿出两把弯刀说带我们去砍山竹,我不明所以,还以为他留下我们原来是想让我们帮着他干活,所以有些不情愿去;另外,去哪儿砍我知道,那儿离这儿还有好远,要翻一座大山,我担心大哥会吃不消。
舅舅看出我不想去,于是把砍竹子的目的告诉了我们:他要给大哥在湖边盖一间小屋。我听后虽然乐意去了,但是仍旧不解他要给大哥盖小屋干嘛,于是又问,舅舅解释说大哥体内热毒长期积存,光靠那点药物也不行,还必须给他换气;做法就是让大哥吸夜风、接露水、沐朝阳,所以他要砍些山竹给他搭建一间露天小屋,而选在湖边,是因为那里气寒,可顺带中和一些大哥的热气;至于为什么偏要用山竹而不用松木之类,他则说竹性属阴,也可以吸纳一些大哥的毒气。他这么说更是把我听糊涂了,我多少也读书十年了,可是还从来没听过有这么治病的,不过舅舅既然这么说就肯定又他的道理,而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叫我失望过。介于此,我忍着满腹的怀疑骑上毛驴进山砍竹了。

到达目的地后舅舅叫我们专拣细的砍,只要拇指粗细就行。我们依他所说的,不一会儿三人就砍了百十来根,都断成两米左右长,齐齐地捆了两大捆,各绑于驴子鞍鞯的两边,开始返回。这样一来我们三人空身走倒可以省力了,可却害苦了那头驴子,想它一路上就没有松坦过,来的时候驮我,回去又要负竹,等到家时候,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湿毛皮——这就是毛驴的命。
现在竹子有了,剩下的工作就是把它们拼凑成一座房子。在这方面舅舅是个老手,他以前做过木匠,所以我和大哥根本就不需要多虑,只要给他递递竹、钉子、钳子、铁丝什么的就够了。少许休息之后,我们拿着工具来到湖边依舅舅所选的地点,在湖的西北面,也就是小院的正背面、临水的沙土上工作起来。舅舅让我们去小院里扛来八根椽子,四根栽进土里做柱子,另外四根订在它们上面,形成一个平铺的长方形,由于湖岸是斜坡,所以下面高出地面将近一米,上面只高出二十公分左右。接着他把砍来的竹子平铺在长方形上,一一用铁丝扎紧,剩余的又钉在竖着的平面上,之余下一面空着。等全部山竹用完,一间小屋已然成型,它高不过两米,长不过两米左右。宽为米许,与其说是一间房子,不如说是一张床更为贴切。最后舅舅栽在地下的四根木头高出来的部分锯掉,这样乍看就又像一只有脚架而没有盖子的只围了三个侧面的无顶箱子了。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大哥便要在这只怪异的箱子里安身治病了。
全部弄完后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不知道是中午忙,忘了煎药给大哥喝,还是他自身现在确实还离不开海洛因,他毒瘾又上来了,无奈之下舅舅又只好给他打来了一针,这样做的结果是影响了我们吃晚饭的气氛,因为大哥在自责,而自责的结果又是他胡乱吃了几口饭后便出门一头扎进湖水里狠泡了两小时。
“冷吧!”我把药递给他,身边是一大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看着像神灵一样圣洁。
“我怎么就忍不住呢?”他颤抖着来接药。我看他这样,忙说:“还是我来为你吧!”他没说话,但是把手缩回去移到了火焰上方。我慢慢把药碗放到他嘴边,说:“来,慢点喝,可能还有一点儿烫!”才说完,他已经喝下了一口,随即大张着口,伸出舌头用手扇个不停,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这么烫!烫死我了!”
“呵呵!”我笑起来,“大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喝药和你戒毒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不喝吧病好不了,喝太快了吧又不被呛着就被烫着。所以急不得,做什么都讲求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大哥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但马上又说道:“可我真的很想马上就戒掉它!”
“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戒毒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呀!戒烟尚且都需要个把月的时间,何况是毒,再者就算现在戒了,也不是说以后就能万事大吉,还要防止它的再次入侵。可以说,它是一个穷其一生的过程。”
“穷其一生!”他自言自语道,注视着火焰的双眼慢慢变得坚毅。
“来,喝药吧!再不喝又该冷了。”我把药碗递过去,他伸手接了一口、一口慢慢喝了下去。
晚上大哥就在湖岸边新搭建的小床上住下了。舅舅给了他一床草席、一领蓑衣,我怕他一个人不习惯,在那儿陪了他好久,知道他睡去才离开。腊月的寒风席卷着山野里的各个角落,他一个人躺在天地之间,垫着一床草席,身披一领蓑衣,就那么安详地睡了。上有高悬的明月,耀眼的繁星守望着他;下有满塘的冬水,依山的生灵与他作伴。他不会孤单。
夜里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无以成眠,总是不时地起身趴在窗户上观望百米开外的那张竹床,奈何它里面的人儿无法聚焦于我的眼底形成图像。我在担心着他,然而无能为力。如果一个人由死到生必须经历那样的磨难,那旁人就必须让他独自承接;如果一个人由死到生只需要经历那样的磨难,那么我们就应当笑着心疼。
半睡半醒总算熬到天蒙蒙发亮,公鸡的打鸣声惊醒我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双脚蹬开被子坐起身朝窗外凝视。清早的雾气遮掩了我情系的竹屋,使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穿着个裤头光着脚丫跑到湖边——谢天谢地,他还在安睡。这个时候的大哥蜷缩着身体侧睡着,头发上结了一层水珠,脸庞间笼罩着一层雾气;上面盖着的蓑衣凝了一层薄霜,看上去好似一棵冷藏的蔬菜保有初离地时的质泽。
我看了一阵,竟有些痴了。原来,回归自然承天地之气的人可以回复到他最初的模样。悄悄离去,不带起一丝响动,让他尽享安宁。这一刻,我深深地爱上了那湾清泉,那个圆形的湖畔。天地造就了这样一座灵山,孕育出这样一个圆湖,仿佛是专为等待大哥来赋予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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