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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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秋的死已经成为历史,活着的我们将他铭记于心。这种由欣喜转化而来的悲伤最让人受不住;这种悲伤之中所囊括的恐惧更叫我们悚然。
刚知晓闰秋死的消息,我和大哥的第一个念头同是:他死于非命。这使得大哥的处境一下子危机四伏,尽管之前已经足够危险。三毛驴既然敢害闰秋,当然对大哥也不在话下。此时我们又想过去报警,甚至让大哥去自首,但是由此连**来的一些问题又叫我们望而止步。比方说,报警的话证据何在?即便大哥知晓他们的老巢以及所有勾当,可是凭三毛驴的狡诈和关系一样不可能找得到足够叫他死的证据;如果说去自首,以何名义?说真话只有一个结果——死。这种死又三种可能:一是被糊涂判死,牵连不出任何人,死得比鸿毛还要轻;二是牵连出一些人而死,但是三毛驴有可能不在其中,即便在,也未必够他死;三是将整个犯罪网络拉出,从而被判死,同时也让一大批人伏法,但是很不确定三毛驴会在其中,死得远没有泰山重。另一方面,我们都只是平凡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死亡——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我们懂。
初秋的燥热晒得人心烦意乱。白艳在这个时节带着闰秋唯一存留下来的一盒骨灰走了,她在闰秋的葬礼上出现(这期间她一直躲在李香的娘家,等着和闰秋远走。),被三毛驴和她哥逼着去打胎,而后在医院逃了出去,消失在了我们的世界之中,到如今已两年有余。我带着无以名状的心情参加学校的假期补课,依旧对着一群恃才自大的同窗梦着自己的将来,好在这次分流进来了几个可以说话的伴儿,下课后一起去抽烟解烦。大哥强忍悲愤不得不坐在同一个驾驶室里继续他倍受良心责谴的行程,李香为肚子里的孩子和出行的他提心吊胆地度日。
我们都期待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浇熄我们日渐烦闷、危机的心,淹灭这正在肆无忌惮地爬行的罪恶。可是天,一直晴到九月——幸好,它只晴到九月。
我们说三毛驴找的那群“吃”毒品的人都游手好闲,脑子有病,这类无知的人在金钱面前有一个好处,就是大方。他们当了几个月的药桶,每个人都拿到了为数不少的一笔钱,因而都成了村里的阔人,从“漏斗户”一下子转变为土财主,那种欣喜自是不言而喻。他们当中有的把成群的牛羊往家中赶;有的西装革履走亲串戚;有的干脆把旧房子掀倒盖起洋楼来;有的吃喝嫖赌天天闲逛。每一个人都成了村里老少爷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主角——他们哪儿来的钱买牲口,盖洋楼呢?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能发这样的横财;每一个他们之中的人都乐得屁颠屁颠地到处吹牛。一时间,小城里的好多村寨热腾起来,一部分人开始去向他们打听,一部分眼热的人直接让他们带路,由此,三毛驴的运毒大队愈发壮大,到了九月,他手下将近到达了一百人,护送这些人的卡车从一辆增加到八辆,司机也由每辆两个减少到一个。
随着他们人数的增多,人们的议论也越发激烈,大家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始终相同——他们做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一锄头就能挖出一个金娃娃来的事情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但是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期盼,所以很多人就在疑惑与妒忌之中乱说着。有的说他们结伙行窃,有的说是抢劫,也有的说道了点子上,但都只是说说而已,心里那点不平衡发泄了,也就慢慢闭嘴了。然而就当满城风雨的舆论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真相却又显露出来了。
我们这个地方虽然闭塞,但是也有一些外来人员,他们把那些议论带了出去,由此引起了州上、甚至是省上的注意,这还不算,如果单论这点,三毛驴还有可能摆平,真正触发这一件事的,是一场秋雨。
这场雨下得真的好大,只是来得太晚了。
九月中旬,一拨山洪把黄毛驾驶的那辆卡车困在了位于景洪州境内的214国道上,车里的那群人因此而恐慌,而且祸不单行,其中一个还死于自己愚妄的贪婪。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起吃进肚子里去了二十个避孕套,其中一个可能是质量问题,被他的胃酸腐蚀坏了,里面的海洛因溶进他胃液里,把他杀了。这个自取灭亡的人死后被法医开肠破肚,将胃里的东西掏了个空。可怜他还是第一次。
另外的那些人原本被困住就慌了,又碰到一个同伴突然暴死,而且死状极其恐怖,再也顾不得三毛驴的交代,纷纷吵着要下车,任黄毛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事实上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同伴的死因,否则的话还不被吓死!驱使他们暴动的,只是与生俱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当时大哥和其他几人驾驶的车都逃过了事发地段,黄毛奉命在后面监视恰被挡住了,这也许也是天意。大哥他们本来想和后面被阻的司机一道把山洪弄到公路上的石头弄开的,结果看到黄毛的车里哭声喊声叫个不停,情知是出事了,于是只好赶紧各自逃难。

后面在那条路段上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大哥回来后告诉我的,他把车停在学校门口,跑进来告之了我这一切。我记得那一天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正值晚自习期间,他直接跑进教室把我拉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处,急急忙忙边将身上的钱包、手机等东西塞给我,边紧张万分地说:“出事了!出事了!”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就告诉了我这些。
“六儿,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姐,让她别担心,大哥要走了!”他说完原委之后急着要走,我拦住他,说道:“既然出事了,你还去昆明干什么?”他说他要把那些人送到昆明去。
他呆住了,像是突然被我点醒一般,此刻还去昆明,无疑不是再在自己身上加一笔罪孽。事情马上那个就会水落石出,他这么去无亚于是罪上加罪;从另外一方面说,三毛驴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毁尸灭迹的事情来,等于是自投罗网。过了一阵,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啊!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还去干嘛呢?这一去无异于是送死!”
我听到他这么说,在害怕之中也不由一喜,赶紧把东西还给他,劝道:“就是!大哥,你还是回家吧,别管他们了。你回去后要么带着姐离开这里,要么主动去公安局自首,我看这次他们是怎么也包不住了,你去自首,或许可以不用死。”
“你说的不错!”他颓然地点点头,我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不会听我的劝了。果然,接着他又说道:“可是……不行啊!”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车里还有十八个人,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一点东西了,每个人胃里都有超过十个以上的避孕套,随时都可能会死,如果我不赶紧把他们送去,就等于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们。或许我去自首可以不用死,但是日后必定会每时每刻都遭逢良心的谴责,尽管现在已经足够严重。”
“你可以把他们送到公安局啊!这样他们就不会死啦,而且你说不定还能搞个戴罪立功什么的,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我拿出一支烟给他,想让他好好想想。
“那怎么行!”他接了烟想都没想就说道,“去公安局他们一样会死!他们肚子里的东西足够他们死两次,我把他们送上去,即便是牵连到他们,最多也只不过是做几年牢,只消他们不自己说出数量。”
“就算如你所说,你敢保证三毛驴会放过他们吗?特别是你!”
“我相信他再怎么目无王法也不敢一起害死这么多人,其他三个已经先我一步去了,如果我不去,从原则上讲也说不过去。那不是我的风格!”他点起烟平静地说道。
“这个时候你还讲原则?”我叫了起来,“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讲这些有个屁用啊!”不可否认,那个时候的我还很自私,现在——呵呵,我觉得稍微好了点儿!
“当然要讲!”他突然严厉起来,“六儿,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将来做什么,都要守住自己的原则,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犯法的事情,同样守着自己的原则。先前吸毒那会儿,我一不偷,二不抢,可以说是靠自己的劳动吸;随后边吸边贩,是因为找不到事做,人家不信任我们,可是我以贩养吸那么长时间,没坑过一个人,跟我买粉的,都是一群老油条,我从来没有引诱过谁吸毒;这几个月我在助纣为虐,帮着他犯法、害人,但是能肯定的是,假使我不做,一样会有人来做。你明白吗?”
“明白!”我点头。当时我确实是有点明白了:即便是在犯法,也要让内心的罪恶感、自责感减至最低。而这一句话:“假使我不做,一样会有人来做。”叫我想起已故的闰秋,倘若他在天有灵,不知道听了它之后是会无悔还是遗憾。
“明白就好!”他拍拍我的肩膀,重新把东西交给我,说:“那大哥走了!”
“等等!“他走出两步我又叫住了他,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既可以让大哥不用去见三毛驴,又救得了那些人。他转生,我赶紧说道:“大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不用去昆明而保住他们了!”
“还能有什么方法?”他显然没报多大希望。
“大哥,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那些人放出来告诉他们原委让他们各自回家去解决呢?”我以为这是一个绝妙的点子,谁知他还是摇摇头,无奈地笑笑,说:“我早在思茅的时候就这么想过了,可是他们说不听到三毛驴的声音说什么也不会下车。”
“难道他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已经被财迷住了心窍!”
“可恶!”我气恼道,“他们不值得你为他们这么做!”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啦?”
“没忘!可是……”
“那就是了!”他打断我说道,“快回去自习吧,大哥走了。”说完他迈出一步,尔后又转身,说道:“六儿,回去告诉你姐,叫他别担心,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等我回来。”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雨幕里,我还是久久不肯回教室,心里想着:这场雨能否洗净这方土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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