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闰秋之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两个多月后,就在李香告知大哥她有喜的同时,在我们黑色的生活中,还多了一件稍微值得高兴一下的事情——闰秋也要做爸爸了。白艳为他怀了一个孩子,秘密的。
红土地关门之后,白艳喝其他几个女孩又在三毛驴的安排之下去了一个舞厅继续做不得已的卖身女,还在三毛驴近来忙于毒品生意,忽略了对她们的挟制,再加上姐妹之间的帮忙,白艳幸免了接客,人虽还在烟花之地,身却也慢慢干净了。
我被这段时间突如其来的恐怖事情砸伤了头脑,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不停地找我谈话,特别是班主任。需要说明的是,我们那时候学校里实行“分流制”,而且重理轻文,他们把理科的尖子生归为一个班,称之为“提高班”,由学校里最有名望的老师授课。我很荣幸地从高一开始就一只留在那个班,不幸的是我在那里面找不到朋友。众所周知,恃才的人往往傲物,在里面,明争暗斗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原本不该的年纪上,每一个人都想得到老师的宠幸,每一个人都巴不得身边的人早些滚蛋,而我的这位班主任却在看清楚之后默许着这一现象,甚至还鼓励这种卑劣的手段,谓之以“竞争”的名头。
我刚踏进高中就是由他带的,因此上他对我还很是照顾,可我这人又一个毛病,就是不爱领情,尤其是私情。我由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想被他左右,所以,在他找我谈话是我态度不是很迁就,几次下来把他给得罪了,以至于让他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一抹黑,至今也未擦去。当然,这是后事。
其实这段时间里最担心我的人是许纯,她是学文科的,眼看着我的成绩落下去而只能干着急。另外,她除了担心我的成绩还担心我的身体,因为我整天想着那些烦心事,吃饭越来越少,烟瘾越来越大,整个人瘦得跟棵麻杆似的,每次吃完饭她都总是愁眉苦脸的,所幸的是,我瞒着她的事情在李香得知原委后她也就知道了,因而对我之前的反常不再说是因为我开始讨厌她的缘故。不但如此,她还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变数,喝我一起想办法,但是办法被我们俩想了两个月,也没把它想出来。大哥他们仍旧一个月两趟地往来在西双版纳和昆明之间。
眼看又是期末,分流的事情逼得身边的人越加卖力于学习,但是在它上面,教育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改变不了什么。下学期就升高三,谁都想留在这个学校给开小灶的地方,包括我,至于原因可不是这个,而是一句话: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层皮——我已经成了门缝里的人。
我在为自己的前途、或者说面子卖力,疏忽了大哥他们处境的危机。
七月,一个叫人忧伤的时节,一个让人怀恋的时节,我本不该在这样一个时节里因得知大哥和闰秋要做爸爸而糊涂地欣喜了一下,以至于在种种的不正常的情形下,忘记了提醒,从而致使闰秋身死异地、骨埋他乡。
这个解释是又道理的:三毛驴虽然结了婚,但是好色贪淫的本性并不会因此而止住,对他老婆忠心,放弃**别的女人。我们说白艳除了是卖身女之外,还兼是三毛驴泄欲的工具之一。众所周知,男人在性方面的占有欲不比对金钱、权势的占有欲低,尤其是以成功自居的男人。毫无疑问,三毛驴属于此类人,他容许白艳去买,但是绝不容许她对别人产生感情,而白艳却为闰秋怀了一个孩子,并且打算喝闰秋远走高飞。这在三毛驴看来无疑不是对他尊严的亵渎,因而,他害死了闰秋。事情具体是这样的。
零五年七月的某一天(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我考完试回家,恰逢大哥他们归来。在他家里,闰秋说这一次他们可以多休息几天,三毛驴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现在也回家来了。这原本不值得高兴,但是李香接下来告诉大哥的事就叫我们不高兴都不成,她说:“双雁,医生说我有孩子啦!”
“咳!咳!什么?”
“真的!”
前一句是大哥说的,他当时正端起杯子准备喝茶,结果被呛得鼻孔喷水。后一句是我喝闰秋同时说的,我们非常高兴。
“我说我怀孕了!”李香坐拢大哥,再次说道,“而且已经三个月了呢,你就快要做爸爸了。”她有点羞赧,但是异常欣喜。
“我要做爸爸啦?”他由沙发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噢!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当爹了!”说罢又把李香拉起身,似乎像拥抱,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按着她坐下,说道:“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有了身孕,不能再跳再动了,好好的坐着,这几天的家务就全交给我啦!”他像所有刚得知自己快要做父亲的人一样,眼里除了老婆和刚成形的孩子,什么都忘了:毒品、罪恶、困苦,等等等等,在一个小生命的面前,这些显得微不足道。生命延续中的最大愿望,就是让自己此生的不幸消失在下一代的人生里。
闰秋和我祝贺他们,大家在这几个月里头一次释怀,无所谓周遭的境遇,无所谓生命的曲折坎坷。我急忙打电话告之许纯,让她也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份难能可贵的喜悦;闰秋拿出手机拨白艳的号码,我想除了相思之外,此刻他的心情更多的是喝我一样的——让爱人分享自己得之不易的快乐。

电话通了,纯儿在那边听完我的话高兴得说她马上过来和我们庆祝;闰秋也打通了,但是他还没说上两句表情便凝固下来——保持着微笑的神色,其中还不乏惊奇。过了一阵,他口齿不清地说:“白……白艳,你说什么……我……我……我要当爸爸啦?”
“呃?”大哥我们齐刷刷地望向他,惊讶得合不拢嘴。我忘记了和许纯说话,一只手拿着话筒放在半空;大哥喝李香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闰秋脸上慢慢笑开,他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不会这么巧吧!”接着又兴奋地说:“你快过来,快过来!”然后挂了电话,跳将起来,抓着大哥的手大笑说:“双雁,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也要做爸爸啦!我也要做爸爸啦!哈哈!”说完放开大哥,跳到我前面,像之前对大哥那样,抓着我的肩膀,边摇边说:“江浪,我要做爸爸啦!哈哈,我和你大哥一样,都快做爸爸啦!”
他说这些话期间我和大哥、李香基本上保持着呆若木鸡之状,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眼睛不眨身体不动嘴角大张地盯着他,使得他在说完话后一会儿又奇怪地问:“你们怎么啦?一个个都像根木头一样!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啊!”
“啊?”我第一个回过神来,原因是我听到话筒里传出许纯焦急的声音,忙又对着话筒说:“纯儿,你快过来!还又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你快过来吧,要快啊!”放下电话我仍不敢相信,于是试探着问:“闰秋,你刚刚……没开玩笑?”
“当然啦!”闰秋叫道,“这种事情能瞎说么?白艳为我怀了一个孩子,她马上就过来!”说着拿出烟来给我和大哥,嘴里不停地呵呵傻笑。
大哥在接他的烟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李香也是,于是我们三人又像刚刚我和闰秋祝贺大哥他们一样的祝贺闰秋,这不能不说是双喜临门,我们都乐得忘乎所以了。
不一会儿白艳来了,穿着一身大方的休闲装,和她在舞厅里的打扮直有天壤之别,就像那晚和我在一起一样,任谁看了,都不会将他与妓女联系到一块儿。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话的真谛——每个人都可以带着面具生活,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摘掉它,其效果就是这句话。
闰秋在看到白艳的第一时间就冲出去抱住了她,比起大哥来,他像个孩子一样率真。白艳被他羞红了脸,好在都是自己人,不必太窘,比起李香,她像是个初经人事的姑娘。她在闰秋怀里看了我一眼,那是她最后一次含情看我,从那之后,她把自己的一切给了闰秋。
许纯踏着我们的欢笑声到来,然后在我的提议之下和我一道去厨房做饭。大哥和闰秋说来帮忙,被我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们也需要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幸福。
饭做到一半大妈也从田里回来了,她早知道了李香怀孕的事,见我们这般高兴还有点纳闷,但是当她得知白艳也有了小孩时却又比我们还要高兴,这有可能使因为她使女人,而且是个过来人,知道孩子对女人而言有多重要。
托许纯的福,我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饭,她做菜的手艺那是公认的,连我母亲也自叹不如。饭间闰秋打趣我们,说他们都快当爹当妈了,要我和许纯也抓紧点儿。臊得我和她都直像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不过说实在的,我当时还真想过。
其时闰秋刚满二十一,白艳不过十八,按常规来讲他们养小孩使违法的,但是在我们那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不信你可以去看一下,时至今日,那儿的姑娘没有养到二十岁才嫁人的,除非她在念书;也没有把儿子养到二十二才张罗着娶媳妇的,所以,闰秋他们这种情况不足为奇,尽管我并不赞同这种做法。需要担心的是三毛驴,这一点他们也想到了,因此他们准备私奔去缅甸,而时间就在他们下一次去运货时,到时候白艳悄悄上车,到西双版纳之后和闰秋一起越境过去。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尽管大哥可能要遭到处罚,但是只要他死抵着说是闰秋自己跑了,三毛驴也拿他没有办法,如果他想让大哥再帮他运货的话。不尽人意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抑或说他们再怎么挣扎也难逃三毛驴的魔掌——这只老狐狸居然在他们进行各种准备的时候让闰秋和黄毛一起到勐海拉一车蔬菜,说是答应了帮别人的忙,而闰秋就在这次运菜中死在了勐海。值得注意的是,在白艳和闰秋逃跑期间,三毛驴一直在找白艳。
整件事情我的猜想是:三毛驴得知了闰秋和白艳相好的事,一怒之下设计害死了闰秋,尽管他有可能不知道他们要逃。假如这个推测不成立的话,在闰秋死后他就不会逼迫白艳去把孩子拿掉。另外,闰秋是因过量注射海洛因导致休克而死的,他是一个吸毒的老手,该注射多少自己会不知道?还有,就算休克了不是还有黄毛通行吗?可是他的尸体是公安发现的,还有他的车,而黄毛并不在。
总之,我到现在也不得而解,闰秋莫名地死了,连尸首都没有给我们见一见的机会。他最后留给我们的,就是在得知自己快为人父时候的那一份如常人的欣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