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推下起磨
玉香有志气，不愿意早结婚，说是非干出个样来给爹妈争争光，无论谁给她说婆家、找对象，都被拒绝了。那个愚笨且懒又不缺话说的玉青却不同，一有说媒的就高兴，才十八虚岁，就嫁给了赵王庄一个叫赵宫的男人，那赵宫只知玉青长得俊，并不知她有许多贱毛病，结婚后才有些发觉。刚满两个月，玉青就被她男人打发回来了。
他女婿赵宫赶过来作解释，对于凤说：“你这里爹妈都好，这玉青俺是相中了的，可是，她就是发懒不干活，谁也支使不动，俺妈让她去社里拔草，她就是不去，我好歹领她去了坡里，她只坐在树下头啃甜秫秸，就是不动弹，那地都荒了，她也不着急。家里外头的活，她横草不拿竖草，全推给我，还和俺妈打仗。昨日，她在家啃甜秫秸，俺妈说她，一个大人家，又不是孩子，啃这个做啥？她不服，口就骂俺妈是什么‘闲管’，‘吃了胡萝卜闲嘈（操）心’。俺妈就说他‘搅家不良’，她就骂俺妈是‘老混蛋’。爹妈在上，我有啥说啥，她想吃的香蕉俺妈不舍得吃，让她吃，现在家里还给她留着，可她就是不争气，没味地吃那甜秫秸，不干活。她跟我吵闹我不在乎，可我不能容忍她骂俺妈，人生都有两层爹和娘，谁不是父母生的？父母拉巴孩子受了苦，可不能老年来落个媳妇骂呀！所以，我一怒之下用秫秸打了她，她不但不改过，反和我打成堆撕成蛋的，惹得外人来看笑话……”
女婿边委屈、气愤地诉说，闺女边插话结舌地打断他。“你好你好？就是你好啊！天底下没有你好的！你好个啥，不就是驴粪担子外面光么？”大壮、于凤听得明白，知道赵宫说得句句是实话，玉青并不冤枉。但于凤却不能给女婿服理儿，不然“打开的手，骂开的口”，岂不会打得更厉害？那样，玉青怎么受得出来？况且，他们小夫妻打架，哪有向着女婿的理？就说：“行了，我听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闺女的错，都怪我这当娘家妈的没把闺女历练好，一切的错误我担待，可是也得再说说你呀！一个男子汉，动不动就动手打老婆，算是有本事呀？算啥本事？熊本事！有本事去朝鲜打美国鬼子呀！今后，我不许你再给我打她了，她哪里不听说，你来找我，我教育她，历练她，用不着你动手打人，这次打了，我饶了你，如果再打……”
正在说，玉青又插了嘴：“打我，他不光打我，还说要使绳子绑起我来，吊到屋梁头上打哩！你吊哇！你可吊哇！”玉青若不说，这女婿的火气也消了，她这一句，又惹了起来。他说：“为啥？那是为啥？那是你气得我。不绑你行啊？你整天串门子、数板搭的，全村里从东头串到西头，从南头串到北头，到处去卖你那傻样，去告讼告讼这，数凉数凉那，咋不知坐在家里看家做活呢？找个媳妇不着家，俺找媳妇干啥来？再说，我说过要绑你、要吊你的话，那是在气头上，真绑你来么？真吊你来么？你说，你说呀！”
大壮听不下去了，骂道：“都你妈的别说了，两口子打仗还不是从来有的事呀！有什么好争论的！今后玉青勤快点，赵宫别打人也就是了。是是非非，还到了外人啊？你们两口子把日子过好了，混富了，显得我脸上也好看，这样打来骂去的我还觉得丢人呢！你妈也别说了，快给赵宫做点饭吃，吃饱了让他俩回去，免得他家老的挂念……”
忽然，有人来喊：“大壮爷，木匠们都在场里等你去画墨哩！他们让我来叫你，说是去晚了就会窝工！”大壮一听，跟了那人就走。走到天井里又回头说：“玉青，到傍晚跟赵宫回去，不回去，当心我毁你！”说完走了。
大壮家做完饭端在桌上，见那小两口还在争吵，她生气地说：“还吵，还吵！傻玉青啊！你咋不给你妈留点脸面呢！当着我的面也骂骂咧咧的，快给我滚回去！”那赵宫本打算令她回去，此行不过是向丈人丈母娘诉诉冤屈，不想玉青当着娘家人竟变本加厉地骂人，一口一个妈那×。赵宫更加恼怒起来，他说：“你看你，当着咱妈的面也敢骂我，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急人不？你咋就这么恨我，我哪尼不配你呀？”玉青不懂事，越说越来劲儿，居然端起她妈端给赵宫的一碗面条，“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那只饭碗立时破了，面条撒了一地。赵宫见状，无心吃饭，抬脚走出屋门。大壮家忙去拦他：“赵宫啊！别跟她一般见识，都是我惯得她，快回去吃饭！”她哪里拦得住，一怒之下，赵宫跑回了赵王庄。
于凤没办法，只得回来数凉闺女，那玉青仍是不服，和她妈蹦高。于凤生气地说：“见了这么些不懂事的，没见你这户的，不当我的面，你就擎着人家打骂，越守着我了，你越来了劲，让我给你咋服理呀？哪有这么没眼色的闺女？今晚你给我自己回去，给人家赔礼道歉说好的，过了今日，你就更没脸回婆家了。”
晚上，大壮回来了，听说赵宫使性子走了，没带玉青走，他怒不可遏，只是骂于凤不懂事，他说：“你这当妈的咋这么糊涂哇？让她跟赵宫走了，就没事了。这一留下不走，更难回去，你只要不去送她，赵家就不会来叫她了。出了嫁的闺女，可不能光赖在娘家呀！”于凤就说：“你急得啥？你熊谁呢？我还不愿让她跟赵宫去呀！你这傻玉青，把人家桌上的面条，当着我的面摔了满地，还骂人家，把人家气跑了。我拉也拉不住，让她跟了去她又不听，我能有啥办法？不怪你那傻玉青，还怪我不成？”大壮又对玉青发起火来：“你这啥玩意儿，没眼色的东西！今晚你给我自己跑回去，要是不走，我非揍你不可！”说着顺手摸七个杌撑字，高高举起来就要打她，那玉青哭着也不躲闪，口里嘟噜着：“你打吧，你打吧！打死了我也不回去！”于凤夺下他的杌撑子，生气地骂玉青一通，坐在椅子上抽闷烟。
于凤说：“你爹呀，事到如今也别跟她真生气，玉青本是个聪明孩子，小时候让鬼子用枪托子把她打傻了，如今咋办啊？没有办法啊！也别说她是傻瓜，就算精神点儿，遇到这种事也没好办法，着急没用，生气白搭，咱只能摊着啥的说啥的，摊着啥事办啥事了。没听人说，拉巴闺女就是推了下起子磨，别说咱没理儿，有理也拗不过人家。赵宫是男人，玉青是闺女，他可以甩手走人，咱可没法销徼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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