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闲人闲话
祸从天降，大难临头，夫妇俩争论起来，妇人说：“你呀你呀！就会上犟，说那些难听的干啥，你不怕死呀！你真的死了，抛下我和孩子还怎么过？你就不会说句软活话呀，光棍不吃眼前亏嘛！”大壮说：“说什么软活话？没听说吗，软的欺，硬的怕，你越是哀求他，他就越欺负你！你别看他发疯发威，打枪放炮的，那是吓唬人的，不用害怕！”妇人嗔怪说：“别充能！那是吓唬你呀？他那枪可不认人，他打死的人够一个班了，还不敢打咱啊！他怕谁？”
大壮说：“他不是怕我，他打死我，谁给他打棺材？”妇人说：“你可别自恃手艺高要挟他，人家离开你还不打棺材了啊！”大壮很自信地说：“他打呀！找别人就是！咱这祖传的手艺谁也代替不了。不然，他何必来找我，我知道，他就不敢打死我，除非是我给他打完了，用不着了，卸磨杀驴。”
虽说大壮的话有道理，但这三天该怎么应付他？三天后将出什么祸端？夫妻俩说了一夜，担心了一夜，终未想出个妙计来，天明时分，方才入睡。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妇人揉揉眼睛，以为又是李云鹏来催工，颤颤哆嗦开了门。一看，原来是金钟哥在门外。
“噢！是金钟哥呀！你是多昝回来的？快家来！”金钟哥便往里走，边说：“夜来后晌刚回来，大壮呢？”妇人说：“还没起床呢！”
大壮慌忙起来，陪金钟哥抽旱烟。
金钟哥说：“家里你嫂子说那风箱坏了，越使劲拉，越拉不出风，想让你去拾掇一天，还有那懈了栒的家什，一块儿拾掇拾掇。怎么，没活？”大壮就把李云鹏逼他去打棺材的事说了一番。
金钟哥说：“唉！这世道真也让人没法过，耍手艺的也这么难！也不比做买卖的好过。”大壮说：“嗨！可也是，你不是年下刚回去吗！怎么又回来？”金钟哥叹口气说：“别提啦，城里街上的店铺，有许多都关了门。我在的那个杂货铺也关门了！商埠局子里派下人来，向掌柜的索要一千块现大洋，凡纸币不要。说是要购买美式的枪炮子弹打八路，掌柜的拿不出，就去找东家要，那东家拿了五百块，局子里说什么也不干，非要一千块不可，没办法，就把东家和掌柜的抓了去，让拿着五百块大洋去赎人。东家夫人看那买卖无法做了，只好关门，我们几个店员，连一分钱没拿到，就走了。东家妇人说，工钱先欠着，等开了门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多昝是个完啊？”
大壮就说：“你还算好的，大不了家来种地，我可就惨了，头年招了明火，夜来后晌又来了个促狭残瑕的李云鹏，还不知这三天以后是个什么光景哩！”金忠哥说：“那么，我这活就别干了，你快出去躲躲吧！”大壮说：“不！不用躲，活，还得干，咱们走，别管他那一套！”说完，背起家伙篮，拽上金忠哥，到他家去了。
今天开春晚，地里没化冻，农活没法干，街上闲人多。见周金忠请了周大壮来做木工活，许多闲人都偎过来帮忙凑热闹。有帮他牵墨线的，也又帮他架木料的，不为别的，只图热闹。熟见大壮手艺的人见他干活的身手架把、规矩科班和仔细娴熟的手艺，无不惊叹。有的说：“一样的活儿，一样的孬材料，到了大壮叔手里，就干得那么刮净、甩脱，到了别人手里，就是一堆烂木头，要不咋叫手艺人呢？”
周金钟的闺女叫周玉红，长得挺恬静，又加上杨柳细腰、性格开朗、泼辣能干，周金钟很喜欢她。这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分外用心，偎在大壮周围，“叔”长“叔”团的帮他搬搬弄弄。大壮也喜欢她，笑道：“玉红啊，快长大了啊！挺有眼色哩！”玉红说：“叔哇，俺才十六哩！”大壮笑道：“十六就不小了，过不了几年就得找婆家了，到时候，大叔我给你操心就是，保证找个好主儿。”玉红羞红了脸说：“叔，俺给你打下手，你还说这话？”金钟就说：“你叔说得对呀！你是你叔从小看大的，我又不在家，将来还不是你叔操心啊！”玉红红着脸不作声，把辫子一甩跑进饭屋去烧茶。
周玉红沏了两壶茶，一把小壶放在大壮面前说：“叔，这是俺爹拿来的上等茶叶，你自己喝这壶。”大壮笑问：“别人呢？”玉红说：“还有一把大茶壶，下了普通的茶叶，让闲人喝哪壶就行！”
闲人们正在看热闹、喝茶和闲聊，周石头也来凑热闹。人们对他敬重而亲热，跟他随便而欢快地笑说：“壮士来了，英雄来了，快喝茶吧！”石头说：“我算什么英雄？也不过有膀子力气罢了。”有人说：“就着膀子力气，给咱大周庄挣来了一架烟火杆哩！”有人就说：“石头不光有力气，心眼儿还好哩！要不，狗剩子抛下的那小寡妇靠谁管呢？”这一说，石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别胡扯，我不过是春生嫂子的长期短工，谁要胡说八道，我就把他扛起来砸人。”有人岔开话题说：“石头兄弟可不是那样人，人家那叫帮忙、行好心眼儿，是有见识的人。不但有一身好力气，还在外头见了些世面哩！兄弟，你给大家啦一段呱儿吧！你见得多！”
石头正在与一个有夫之妇偷偷地相好，许多人都知道，因石头有些人缘，人们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没人管他的闲事。一说讲故事，石头下了台，拉开了话匣子，讲其故事来：
“哪一年啊！我被抓了去当**，队伍刚到苍山，就被八路打哗啦了，我就趁乱跑回家来，几百里路，一路上要着饭往回赶。一天我住进一个村子，一个好心的老大爷收留我在他家住了三天，给我啦了许多呱儿，我就把这些呱儿啦啦吧！不过那老大爷也是穷人，他的呱儿也都是穷呱儿。再说这年头儿，咱想啦富呱儿也不会呀！”
人们说：“就是穷人呱儿多，那妇人的呱儿没听头，你就给啦穷呱儿吧！大家都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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