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斗南神像
周大壮不愿携家带口去住丈人家，觉得那不是男子汉的作为。想去万家庄的姥姥家，又听说那里又在“拉锯”，便同东头金钟哥，街上路南的连福兄弟一起商量办法。连福说：“往东不行，还是往西去好，西面槐树庄上有咱的亲枝本分，那震武叔又好客，咱去他那里躲躲准行。”金钟也没处去，于是，三人商量好了，去西面槐树庄逃难。
三个穷哥们儿，特别是周大壮，没有大牲畜和鸡狗鹅鸭之累，便打发妇人们各自去走娘家，三个人只带了小泳，轻装简从，走上了逃难的路。
走到关帝庙口上，向南望那周氏宗祠，大壮忽然说：“咱们去避难，可那祖宗留下的大铜佛怎么能抛下呢？别看他的铜的，总也顶不住大炮弹啊！不行，得把它背上。”金钟、连福觉得有理，便一同进了宗祠。
大铜佛还在墙壁的神龛里端端正正地坐着，见有人来，也没有一点表情，一味地那么严肃。
小泳惊讶地问：“它怎么那么多的头和那么多的手？”大壮说：“别多问！”大壮双手搬起来，把大铜佛放在地上，用一根洋线绳子拴了，金钟抱起来往上一撮，大壮背在肩上向祠堂外走。连福想替他背，他说：“我先背，累了，你俩轮着来！”
大壮背着大铜佛，与其余三人一同穿过北圩墙豁口，爬上河岸，下到河滩里，同了稀稀落落逃难的人们，沿着渠冶河向西走去。走出约三里地，已到了季家岭，顺着一条陡斜的小路，翻过河岸，来到正路上。他们回头望去，遥见村子里那高高的土圩墙和泛着绿色的树木，心里不是滋味，大壮动情地说：
“我们的家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小泳跟在他父亲的后面，不住地观看那面目朝后的、约有半个大人高的大铜佛，见它有四副面孔，分别朝着前后左右。他枝叶似的王冠上面坐落着半截身子和一颗头。那颗头同样有着朝前后左右四方的四副面孔。那颗头的上面，还有一颗生着彩绸般头发的女人头。那女人头的上面，又是一颗生有女人秀发的头像。大铜佛生长着六双臂膀，一双手护住肚子的下半部，如同抱着一个桃形的心；一双手在胸前合十，像是在向谁祈祷；第三双手的掌心向外张开着，手中仿佛拿着一种圆形的果子，在向其他的人施舍；第四双手向两侧伸展开来，分别握着一把类似宝剑样的锐利武器；第五双手分别向两侧举过双目，分别握着太阳和月亮；第六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很牢固地托着上面那颗长着彩绸般头发的女人头。小泳感叹着：大铜佛的形象美丽、壮观、生动而神秘。它在父亲的背上，随他那健壮的走姿而摆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金光。
周大壮背过季岭村，金钟哥说：“兄弟，我再来背吧！”大壮说：“咱歇一会儿吧！”于是，三个大人坐在地上抽烟，小泳问：“大爹，那大铜佛真好看，他怎么这么多的头和胳膊？他是不是很有些本事？”金钟说：“那当然有本事了，他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神像，相传是斗姆神，并不是什么佛，说大铜佛是以讹传讹，应该是斗姆神。在明朝的洪武年间……”
他的话刚说一半，连福就打断他说：“什么斗姆神啊？不懂就不懂吧，别去糊弄孩子了！那是斗姆吗？”金钟大爹有点不大好意了，就说：“嘿嘿！不是斗姆是什么神？反正是祖宗传下来的，你知道得多，就讲给孩子听听吧！”大壮也说：“有的说是大铜佛，有的说是斗姆神，反正是个神像，你若知道不妨说说，免得孩子们听错了。”小泳从人缝里又跳到连福叔的身边，哀求似地说：“连福大叔，你说嘛！你说，我好好听着。”
周连福搕掉了烟袋锅里的烟灰，很自信地说：“斗姆？还斗姆哩！斗姆就是斗姥哩！那是北斗七颗星的母亲，被人尊为先天斗姆大圣元君，有三只眼睛四个头八只胳膊。你去数一数，咱这神像却没有三只眼，比斗姆少了一只眼睛，虽然也像斗姆那样有四颗头，但却有着四副面孔，斗姆只有八只胳膊，咱这神像却有十二只胳膊，怎么能跟斗姆混说呢？”小泳急切地问：“大叔，那咱这神像到底叫什么？”连福说：“叫斗南，斗南是什么呀？”
大壮若有所悟地说：“对，听我爷爷说过，斗南是天上一颗星的名字。”连福说：“对呀！周朝初年，周武王姬发死后，传位于他的儿子姬诵，号称周成王，成王年幼，难以处理朝政，就由周武王的弟弟姬旦摄政，辅佐周成王，被称为叔旦和周公，也有叫周公旦的。周公旦实际上就是周朝的宰相。他出师东征，平定东方叛乱，分封诸侯，建立典章制度，为周氏江山的基业立下了功劳。他死后，灵魂升了天。
“此前，并没有斗南这颗星，是他的灵魂化作了斗南星。斗南星在北斗的南边，光芒四射，照耀着整个天空，辅佐着北斗七星。咱们姓周的，都是周公旦的后代，当然，还有姓王的。为了纪念周公旦，祖宗们就塑了斗南神像，常常纪念他，不忘记自己是周公旦的后人。”小泳听得入神，就追问：“大叔，那么，这神像就是周公旦了？”连福说：“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死后变成斗南星的周公旦，或者说是周公旦的化身。”
金钟忽然插嘴说：“对呀！咱这周氏家族不光有斗南爷这个标记，听老人们说咱们那小拇脚趾甲也同别人不一样，在外面多长出一片趾甲来。”大壮很激动，脱下老产鞋，指着那多长出的一片小目脚趾甲片对小泳说：“小泳啊，你看，你大爹说得对，这是咱身上的标记。”小泳惊奇的看了看，果然见父亲的小拇脚趾甲是两片，他连忙脱鞋看自己的脚趾甲，见也是两片，惊呼起来：“唉！可真奇怪了，我怎么也是这样？”连福笑道：“傻孩子，你要不是这样，你就不是斗南爷的后代了。”那小泳定要察看金钟、连福二人的脚趾甲。缠着不放，待他二人都脱下来让他察看过了，并且证实了皆是两片小拇脚趾甲，他才信服地朝周连福，付之一尊敬而不好意的一笑。
周连福又说评书般地说了一番家族往事，讲了许多名人故事，歇歇够了，周金钟背起斗南神像继续往前走。
季岭村的家西是片有盐碱的沙土地，麦苗长得干毛夹尾的，近乎于荒凉。走过一程，见远处堆积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偶尔还有锣声和鼓声传来。大家走进了去看时，只见几个道士正在一座庙前架机扶鸾，两个道士双手架定一面纱网的罗，罗里面盛着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罗下面的方桌上，撒着一层菲薄的细砂土，方桌后面的庙门口燃烧着香和火纸。
两个道士的手似乎是在不自主地晃荡和抖动，被架着的罗也随之摇摆，罗下面的一根草棍儿，随着罗的动作，在桌面的薄砂土上划着字。
后来，人们纷纷跪在桌，前虔诚地等候着道士点化。一会儿，那道士说：“龙王爷显灵点化了，写出一个‘亂’字来。”众人凑过去看桌面上的砂土，果然有笔划的痕印，细看痕印右边的竖弯钩非常清晰，左边的笔划甚多而杂，有些笔划似有若无，勉强可以算个“亂”字。于是，都惊讶起来：“啊！果然是龙王爷点化！”这时，一个道士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登上个土台子，擎起罗里的小蛇讲道说法：“龙王爷只赐给我们一个字，那就是‘亂’，天下就要大亂了，亂世之中，神灾**，大难临头，十人九死，八神七伤。上天为拯救黎民百姓，派八十三个星宿下凡，四十一个天神下界。”那道士放下小蛇，拿起几张黄表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些奇怪的图形，然后用火点燃。那黄表纸燃着，道士擎在手上，飞快地在人群中穿行，口里喊着：“这是一道符，可以护身，纸灰落在谁身上，谁就会受上天的保佑，在大难中不招灾、不惹祸，平安地度过乱世。天官赐福啊！天官赐福啊……”真的，那黄表纸燃起的白灰，撒落在人们的头上、身上。白灰撒在身上的人们陆续散去，没撒着的挤到面前，等待撒了符之后，叩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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