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单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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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单方战斗
小四家生的孩子没几天就死了,婆婆对她有气,说她是个丧门星,立不住孩子,那神灵也不保佑她。她自己也觉得对不住震西和公婆,时常在自己屋里哭天抹泪。由于她坐的是空月子,没有孩子可奶,哪有脸面在床上养月子,抱空窝,更经不住婆婆指桑骂槐地骂。怎么办,也只好用干活下力的行动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和消除内心的忧伤。坡里去不成,就在家里干,推磨倒碾,喂鸡做饭,拾柴捞火,缝缝连连,摊晒柞子,打谷筛糠,总不闲着。虽然觉得头晕眼花,心慌出汗,累得慌,甚至下面流血水,但她还是觉得无法抵消自己那种薄命的欠缺。那圆圆的脸蛋而慢慢瘦成了长脸,两颧骨突出,面色苍黄而憔悴,圆圆的脸蛋,失去了往日那苹果般的诱人风采。不过,总也比孤独地坐在自己屋里自我谴责、自我愧疚好受些。
那天天气好,太阳挺毒,直晒在当天井里。她想把那堆旺鲜的高粱柞摊开来晒,晒干了以备做烧柴。刚刚摊完,觉得下面流出水来,就去屋里换旧布。不知是母鸡餐了高粱粒儿,还是公鸡欺侮了母鸡,听得一阵“呱呱呱”,婆婆又在天井里骂起来:
“你个婊子生的,算什么玩意呀,光知道抱空窝,咋就不下成一个好蛋,都是你个婊子生的妨得俺啊。你就是个丧门星啊,谁***有闲粮食养活抱空窝的鸡呀。那公鸡生来就打鸣,母鸡喂着盼下蛋,可你个王八鸟操的,却是下一个妨一个,妨的俺这门户待绝了人种啊!”她一边骂,一边轰鸡,直轰得那些鸡“呱呱呱呱”乱叫唤。
听到婆婆骂,小四家忙换了旧布出来。凑巧,一只飞来的母鸡瞒着她的头飞过去,恰好屙了她脚上一摊汤鸡屎。她弯腰拾个柞子头,朝那母鸡跐过去:“***难作,都屙了我脚上了!”她这一句骂,婆婆招了声:“好哇!你这个丧门星,还敢骂婆婆!我骂鸡你心得什么惊?碍着你哪里疼了?你***还想当婆婆呀?你妨煞我三个孙子了,还有理呀?你觉得你和个人也似的,算是***什么玩意呀,装那不错的哩!”婆婆边骂着,边前走走、后倒倒的,伸出一个手指剜攥她,使那两只眼白了她,脑后的疙瘩鬏子一撅达一撅达的,待要吃人的火势。
小四家见婆婆怒不可遏,赶紧赔不是做解释:“妈呀!我的妈呀!俺当媳妇的哪敢骂你老人家,那只鸡屙了我脚上屎了,我在骂它呢!你可别错怪了我呀!妈!快别生气了!你若有个好歹的,气出病来我替不了你呀!”那婆婆却受不了,骂得更凶,变本加厉地赶上赶下起来:“好哇!你个丧门星,不光抱空窝,白赚了我的好的吃,还要咒我长病啊!我长了病,你咋就这么舒坦?促狭也不?”小四家见说好的无用,说难听的不敢,心如刀绞一样难受,只得一边哭着一边拿起木杈翻扬柞子。泪水像瀑布一样遮住她的双眼,翻炸子的动作自然就毫无目标。除起一杈扬到这边,又锄起一杈扬到那边,她看不清,扬不准,心不在焉。
南院的季氏听得北院里的婶子吵骂,急忙过来助阵,走得甚急,刚一进门,小四家一杈炸子扬过来,虽没砸着她,却暴了她一身土。那边婆婆的骂声未停,季氏又接上茬了:“你个熊玩意儿呀!不让我进门呀!不但惹俺婶子生气,还要用炸子头砸我呀?”
那边婆婆见季氏来助阵,更来了本事,恶狠狠地说:“她妈的这个小媳妇子可天胆了,还想不让你嫂子进门呀?我的妈哟!俺可怎么过哟!”骂了几声,沉沉稳稳地趴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四仰八扎地躺平了,浑身上下直挺挺的,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像死过去的样子。

小四家的魂儿都快下没了,连忙跪在一旁“妈呀妈呀”地大哭起来。季氏骂道:“妈的,小四家,你怎么打俺婶子?人快死了啊!你还装那孝顺的哩!滚开!”小四家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季氏便跳着高地喊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听到喊救命,大壮两口子、银官儿、玉香、玉青、小泳,东邻的麦秸奶奶、宝申子,还有胡同外面的人都围过来。那个眼色不好的鳖老爷爷,也不出来劝劝他老婆,只是在北屋里垂泪和唉声叹气。人们见憋老奶奶瘫了脚,几乎要死,小四家跪在地上哭妈,季氏跳着高地喊救命,都有些发慌。麦秸奶奶蹈着她的两只小脚,踩高跷似地挪来挪去,着急地说:“啧啧啧!这可是咋说,你看,你看看!可咋办哟?”银官儿就趴在地上呼奶奶:“奶奶呀!你这是咋着了哇!快醒醒!快醒醒!奶奶呀,快醒醒!”大壮老口子和宝申上得前来,分别蜷她的胳膊和腿。
季是哭道:“快点儿蜷,快蜷过来,蜷不过来可就没命了啊!我的婶子哟!你怎么让媳妇打成这样了啊!我的婶子哟!快醒来呀!”
小四家当着众人,一肚子委屈受不住,肚里填得满满的,终于得空去解说。她收住哭,站起来说:“嫂子呀!你怎么直说我打俺妈,你可屈枉煞我了啊!我什么时候打她来,你见来么?”那季氏虽是她嫂子,可当着大壮家的面也是一份婆婆,哪能就受得了小四家的奚落和反驳。蛮不讲理地说:“你打来,你打来,就是你打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你不但打了俺婶子,还要用柞子头跐我哩!你不认帐啊!我就撕了你!”
这边,瘫了脚的人还没蜷过来,那边又打起来。那季氏,上得前去,扯住小四家的头发往怀里一拽,往后猛一推,那虚弱不堪、苦水不出、一肚子冤枉的小四家,踉踉跄跄得歪在柞子上。当天井里满是摊开的柞子头,一个虚尖斜茬朝上、像刀子一样锋利的柞子直竖着,小四家的肩膀正好歪在上面,一下子刺出血来。她疼得厉害,哭得就更痛了,哭声里夹着“哎哟”。
大壮家舍下蜷瘫了脚的奶奶,去顾搂小四家,把小四家扶起来,搀到西屋里,脱下褂子一看,肩膀上露出秫秸粗的一道血口子,白泛泛的肉向两侧翻卷着,里面流出鲜红的血。她赶忙喊玉香找来一块棉花烧成套子灰,揞在伤口处止了血,又撕块破布包起来,让她躺在床上休息,大壮家和玉香心疼地掉了泪。
那瘫了脚的鳖奶奶,终被大壮和两个男人绻过来,她“哎哟”一声吐出一口痰,坐在地上“哎哟”起来。
到了晚上,小四家肩膀疼得厉害,可是,她还是得忍着疼痛烧火做饭,边做着饭,边听着婆婆不住工的骂她。在这刺骨的疼痛和翻新的骂声中,坚持这座完了饭,给公婆端上饭去。
没有人问一句她的伤,没有家里人对她有一点儿疼热的心肠,她心里更加难过了,自己做好的饭她一点儿也不想吃,独自一人来到西屋里垂泪。她思忖着,自从过得门来,本应是“进来门儿,四口人儿,婆婆公公小女婿儿”的圆满,没有一个外四角,受穷吃苦都也甘心,可是,那小四没好上一头半年,就去给人扛了长工。自从去年,小四革命了,更是半月二十天的才能回来住两三天。自己三年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也没活。那小四也失去了刚结婚时的恩爱,自己的身子,除了作为他泄欲的工具外,再除去干活和为公婆指使作丫头之外,再无别的用处。我的命为啥这么苦,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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