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活人脑子
杨道口区下设好几个乡，渠冶河沿岸的村子便划为杨道口乡。东周村的地下党员周西珩被任命为杨道口乡的乡长。
周西珩也是细高挑儿瘦切切儿，与周之恩不同的是面色白净一些，但却生了许多细小的麻子，乍看看不见，细看一大片。人说：“十麻九俏”，此话不假，西珩确有几分俊俏，加上他又是东周地下党支部的笔杆子，更显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来。他当乡长后，穿了一身蓝制服，左侧上衣口袋里挎支钢笔，腰里扎条武装带，后面挎着盒子枪，俨然是一副革命干部模样，自然也就有些革命干部的派头。
周西珩乡长见周春生区长把老婆接到区政府来住非常羡慕，便在乡政府里腾出一间办公室来，把自己的妇人也接过来住。他觉得，这样一来既方便了工作，又方便了家庭，免得每天往返耽误时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那乡政府的干部们都非常支持和同意，并亲自为他整理房间，安排床铺、刷房子、搬家具、垒锅灶、糊窗户、打扫地面，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西珩自然高兴。
周西珩的老婆姓宋，大多数女人没名字，只在姓后面加个“氏”字为名，这宋氏却是有名的，叫宋玲玲。西珩直称他玲玲。宋玲玲身患“痨病”，两眼水灵灵的，眉毛弯弯的，眼角柔柔的，两颊不用搽胭脂自然就红红的，口唇不用涂朱就挺惹人的，加上身段细流而苗条，皮肤白昕而娇嫩，穿件旗袍，带副耳环，婀婀娜娜，亭亭玉立，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只是，贵人多恙，三天不吃药就起不来床，站在外面，大风一吹非倒下不可。他是周西珩不惜花掉三亩地才糊弄到手的宝贝，不过，她对西珩也非常好，体贴、温顺得如同一只绵羊。
玲玲搬到乡政府，本想与西珩一同享受一下解放后的太平日子，可因为身体不好，贵人多恙，两口子夜夜寻欢作乐，过分劳累，加重了病情。她在乡政府仅仅住了一个月，那病情就恶化了，乡里的人到街上给他撮药、煎药，一天一副，吃了几天，总不见好，居然又吐了几口鲜血。周西珩的心里疼得如同油浇火燎。她已经三天不吃东西了，机关的人围在床前替西珩捏一把汗。西珩问：“玲玲，想吃点什么？总不能不吃东西呀！”玲玲说：“什么也不想吃！”急得西珩跺腿撒脚，一筹莫展。
家住杨道口的商干事把西珩叫到另一间屋说：“乡长同志，我倒有个主意可以治好嫂子的病，只怕你不同意！”西珩说：“你说说看，只要在咱乡里能办到的事，办就是了！”商干事说：“这是不难。听人说嫂子的这种痨病，吃什么药都是不管用的，除非喝……”西珩连忙说：“这有何难？我就托付你了，明天就有这种事，机会要抓住，还要保密，别让外人看见，别造成坏影响！”
第二天，区里又一次召开公判大会，枪毙了三个土匪，自然是些民愤极大，由数条人命在身的坏人。执行枪决的地点还是大桥西面的河滩，待三声枪响之后，商干事领了两个青年上得前来，将刚刚躺下去的罪犯，用扬镐把头颅砸开，立刻露出了乳白的脑浆，用一把勺子把人脑舀进一个瓷罐里，盖了盖，商干事接过来，飞快地往乡政府跑，找到西珩，递给他说：“快！快拿去，趁热喝！”
周西珩忙提过去，用小勺舀到一个小碗里，端到床前说：“玲玲，快喝点豆腐脑！”玲玲说：“不喝！我喝不下去！”西珩说：“先少喝点，商干事刚打了来的，不喝就凉了。”玲玲看商干事满头是汗，觉得不喝一口对不住人家，便说：“那，我就尝一口！”西珩急忙伸过调羹去，把那东西灌进她美丽的樱桃小口里里。
玲玲一闭嘴，觉得一股腥味，立刻吐了出来，吐脏了被子，遂说：“什么东西？这豆腐脑儿这么难喝！我可不喝了！死了也不喝！”接着又吐起来，吐了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咯出了一口口鲜红的血。西珩见此情况，只得作罢。
到了晚上，玲玲问：“你让我喝得什么东西？怎么那个味儿！”西珩说：“豆腐脑哇！没加酱油当然就不好喝了。”玲玲说：“不对吧？豆腐脑我还没喝过呀！怎么一股腥味呢？”西珩见瞒不过，况且，说了之后还能表达自己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于是说：“玲玲啊！我的美人儿，你不吃饭，我急得慌，吃药又不管用，万般无奈，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是为你治病啊！我可以不当乡长，但不能没有你啊！你病得这么厉害，一旦有个好歹，还让我怎么活着……”说着，竟哭起来。玲玲也哭了，虽然已经没力气坐起来，只是躺着说话，但那眼泪却从不断流。她说：“西珩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那是啥东西？你咋就不告诉我呢？”西珩说：“我告诉你！那东西来得不易，是活人脑子呀！是从刚枪决的人那头颅里用勺子舀出来的呀！你不喝它，不瞎坏了我的心啊！”
女人一听，自己原来是喝了活人脑子，胃口立刻翻腾起来，接着又吐，吐出来的，不是别的，是血。又咳嗽一阵，咯出一口痰液，又咯出鲜血来，弄得满床上一片片血迹，继而昏了过去……西珩“玲玲，玲玲”地喊叫着，那玲玲再也没应，等到下半夜，玲玲断了气。
西珩心中的美人死了，他很绝望，然而，他是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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