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拆庙前夕
周玉青自从遭到鬼子的殴打，那智力上就受到很大影响，看起来傻得倒三不着两，两眼时常发直，但是乍一看，并看不
那天，村里开大会，反复下通知让参加会，大壮却不以为然，不但不让他妇人去，连玉香、玉青也不让去。他说：“**兴‘提高妇女’，你们要是去了，让人‘提高’了那还了得。”季氏和银官儿想去，他阻拦说：“去干啥？一些妇道人家，不在家纺棉织布，去卖傻呀？”季氏骂道：“你个大私孩子好难做，还纺棉织布哩！你给我本钱来呀，我指望啥？俺不屑纺那棉花车子哩！你不让去呀，俺偏要去！走，都跟我去，让这大私孩子干瞪眼！”说完就要去拉玉香。玉香连忙笑着躲开，季氏骂道：“这个劈衩妮子也是个不懂事的私孩子！玉青走，你去！”她拽上玉青就走。玉青本就心野，恨不能出去风凉风凉，就跟着奶奶和银官儿往外走。季氏夸奖道：“就是俺玉青听话，谁要说她傻，我就打她的嘴！”
中午，玉青开会回来吃着饭，大壮问：“玉青，开的啥会？跟我说说。”玉青说：“俺不知道。”妇人说：“傻玩意儿！咋不知道？长了耳朵是干啥的？你可真傻出个尖儿来了。”大壮笑道：“是谁讲话，你总该知道吧？”玉青说：“会场上人可多哩！没有个不说话的！”大壮收住笑容问：“傻货，我是问你谁在台上讲的话，还问你别的呀？”玉青摇摇头说：“忘了。”
大壮举手要打她：“傻私孩子，养你这么大，啥也不知道，真欠揍。”小泳靠大壮近，把他爹拦住说：“爹，别生气了，我们学校里老师都去开会了，我知道。”
小泳说：“这是村政府成立大会，四爷主持的会，四爷替西珩爷当了乡长。他提议，大家鼓掌，选举之恩哥当了村长，玉章哥和玉河哥当了副村长，四爷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咱这东周村人民政府也成立了。之恩哥说现在反封建，今天过午准备，明天要扒神。”大壮急问：“都扒什么神？”小泳道：“之恩哥说要扒关帝庙、奶奶庙，还要把老母田里的坟平了呢！”大壮家说：“哼！扒就扒呗，那关帝庙、奶奶庙都不灵验，俺从来不信它，只知信天！”大壮急问：“那祠堂里的大铜佛呢？”小泳说：“没说。没说扒，也没说不扒。”
大壮掂着大铜佛，吃完饭就走了。在街上正碰见周连福出门。大壮说：“连福啊，你没听说村里要扒神么？那大铜佛可别给毁了哇！”连福说：“我也正为这事着急哩，走，咱到村里去问问。”
村政府设在北街路北一个四合院里，二人站在门口，见墙上和门上都贴了红绿标语，大门垛子上挂了村政府的大牌子。走进办公室，见一些党员，几个民兵正在开会，墙上挂了**、朱德的画像，之恩正在讲话。见他俩进来，之恩停下来问：“二位大叔有事呀？这里正开会哩！”大壮厉声说：“我不管你开会不开会，只问问这扒神扒不扒祠堂和大铜佛！”之恩说：“按说是该扒，那是封建主义呀，现在开会商量哩！”周连福凑过来大声说：“商量个屁！我看谁敢毁掉斗南爷，我和他拼命！”接着就拿出个打仗的架势来，大壮上前一步抓住之恩的衣领子逼问：“你对我说，扒不扒？”之恩只是洒笑，并不上火，“大叔大叔”的叫个没完。那开会的人见状都拥到门口来。
周玉河按捺不住了，用手一指周大壮，大喊道：“民兵！给我拿下！”大家都没动手，只有一个民兵上前去抓大壮。大壮松开之恩，转身对那民兵吼：“你敢！”那喊声把民兵吓了回去。大壮又去抓玉河，边去抓口里边喊：“周玉河小子，你甭耍伪保长作风，你当我是谁！”玉河更有气，红着脸地咋呼：“管你是谁！破坏开会就不行！”连福冲过去喊：“什么开会不开会！谁要敢毁了斗南神像，就是不啦理，就别姓周了，就该挨揍！”之恩见他们吵起来，就把玉河拽到身后面笑吟吟地说：“二位大叔，别着急，没说一定要扒祠堂，这不正商量吗？二位大叔进来坐下，一块商量商量吧！”边说着，边招呼人们重新坐下，把大壮和连福也拉进屋坐了。
玉河见他俩也坐下来，自觉抹牌（抹牌——下不来台。），忽然站起来，一拍桌子说：“这副村长我不干了！”大壮知是冲自己来的，立刻也站起来说：“你不干活该！说你句伪保长能咋？你拿下这拿下那的，我还怕你不成！”玉河更有气，喷着唾沫星子喊：“谁怕谁！难道我怕你！”周玉章走过来，把他俩先后摁下坐了说：“你爷儿俩别吵了，先开会，听之恩讲。”两人各自气昂昂地瞪着对方，之恩说：“行了，大家安静点，二位大叔也一块参加会。这周氏宗祠以及里面的大铜佛也确实属于封建主义的东西，但他和奶奶庙、关帝庙有些区别……”
刚才的吵架，引来一些看热闹的人。有孩子，也有老人，都挤在门口往里看，玉章让民兵把孩子们轰出去，让老人留下。看着那人越聚越多，而且，院子里一片嘈杂和喧哗，都是反对扒祠堂和毁掉大铜佛的，那会无法开下去了。之恩只好说：“先散会吧，咱再慢慢商量。”于是，那会议也就不欢而散了。
到了晚上，季氏准备了纸和香对银官儿说：“走，跟我去庙里烧纸去，大奶奶明日就归天了，咱去送她！”银官儿把眼一瞪：“你呀！正事没一点儿，尽是弄些没味儿，人家反封建去拆庙，你这老封建就要去烧香，烧个屁！我才不去哩！”季氏骂道：“你个私孩子长大了啊！为啥不听我的话？我到那大奶奶面前跟他说，让她找算你，看你还发邪不！”
她管不了银官儿，就朝东屋里喊：“老大家呀！你跟我去大庙里烧纸烧香去，去送送大奶奶！”大壮家忙出来说：“妈！我本想跟你去来呀，小泳还等穿夹裤哩，今晚上我得给他做起来，不耽误明天穿。我不愣格(不愣格——忙不过来，没有功夫。)！”季氏说：“你他妈净是瞎忙和，晚上掌灯熬油的做啥？哪如明日做呀！走，跟我去烧香！”大壮家赔着笑脸说：“妈！明日我还得赶集卖布哩！真的不愣格！”季氏气呼呼地说：“你个私孩子净是跟我胡调弄（胡调弄——济南方言，贬义词，是不啦正题，乱说没用的话的意思。），光知道发懒！”又大声喊：“玉香，你和我去！”玉香则说：“奶奶！俺不去，俺一见那大奶奶就害怕，怪吓人的！”大壮家说：“妈！叫玉青和你去吧！”
玉青愣怔了一霎，跟奶奶走了。季氏又约上她憋婶子，憋婶子又命令了她的儿媳妇，拿了纸和香一同去烧。来到大庙里，见已经有十来个人在烧香烧纸。大奶奶面前的牛油蜡烛也点了好几支，照得满屋里通亮。香烟在庙堂里缭绕，发出一股呛味。火纸燃烧着。余烬的纸灰飞来飞去。“大奶奶”和其他一些神像，在火光和烛光的照耀下，严肃的板着脸，好像发怒的样子，不原意离开这个有香火供给的庙堂。
她们点了香，插在香案里，找个地方跪下来，烧了纸，季氏用一根竿棒拨拉着火纸烧。憋奶奶祷告起来：“大奶奶呀，我的大奶奶，现在**来了，没了你老人家的座位了。到明日就让你归位了。今日后晌（后晌——即晚上。）俺娘们儿来给你烧纸钱，打发你上路。大奶奶呀！这里没了你的座位你可上那尼去哟？你呀！你就上天爷爷那尼去吧！先在那尼躲避躲避，等着以后再回来。俺那个不孝顺的儿子，他叫小四儿，虽然也指使着村里的人扒你的神像，可他是乡长啊，官身不由自，不扒不行啊！你老人家可别怪罪他呀！”
季氏祷告说：“大奶奶呀！现在不时兴你老人家了啊！你老人家先躲躲，心里宽亮点儿，千万要想开呀！别找算这个那个的。俺那二忠在外头，你老人家在天上可要保佑他平安啊！我给你烧了三炷香一刀纸，你好在路上交用，等太平了你再回来，我再给你烧纸。”
烧纸的人们都在祷告，祷告的声音不高，互相听不清对方的话，或许那大奶奶能听见，只见它满身挂着纸灰，依然很严肃的样子，穿的那花红到绿的衣裳，也在纸灰的覆盖下，部分的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玉青跪在她死奶奶身后，膝盖不扛跪，竟由跪变坐了。季氏回头见她坐着，用手打了他的脊梁一下骂道：“跪下！当心那大奶奶怪你不诚心，找算你个私孩子！”把玉青吓得裂开大嘴傻哭，直到祷告完了，季氏扯起她走出庙门。其余的人也陆续回了家。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