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另一种生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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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快要开学了。
飘飘给校长打了一天电话,校长就是不接。学校的欠债多,校长把飘飘的电话当成是讨债公司的。
飘飘只好到教学区去找校长。
校长从教导处的第二层楼走下来,——原来校长早已回校,召开了行政领导会议。
校长正同别人通电话。他笑着,头歪向右边,耳朵紧紧贴在手机上。
飘飘的校长的身体是全县校长中最差的。他很瘦,脸像倒挂的瓢,皮肤又干涩;颌骨两边的肉用刀刮去一般。校长说话时嘴角要是涎着口水,看上去就像是中风的人。校长身体生甲亢,但几乎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守在校园里。
校长打完了电话,笑着问飘飘:“什么事?”
“我身体有病,想请假一个月休息”,飘飘说。
“年青力壮,什么病。”校长拉着飘飘的手,走上第二层楼的教导处,“有什么事,到上面来谈。”
教导处的人很多,都在忙碌着。他们都是学校的中层干部,有一位是刚刚提上来的。他们在奔走,在操劳,有自己的地位和前途。
校长戴起眼镜看医生给飘飘写的门诊证明。
“这种神经衰弱症,当老师的许多人都有。有的人睡不去难受,常常跑到岭上走通宵。”校长说,“这种病,只能一边吃药一边上课。”
“至少要关照一下,只能分一个班的语文课。”飘飘说。
“你先顶着,等有语文老师来了,我会考虑。……但要另外加几节历史。”校长说。
学校里有许多老老师退回第二线,只上历史、政治、地理这类课,每星期超过六节课的就大骂校长。
“上两科,备课更劳累。”飘飘皱着眉头说。
新学期开始,飘飘还是当两个班的语文。
飘飘不想再顶下去,他决定跑到外面一个星期。三十六记,走为上计。
飘飘过去对教学是多么的热忱。
他上课时喉门很大。下午上课,他的声音常常惊醒宿舍近着教室的老师的酣眠。他上完一节课,出来时满头大汗。那时候,上课对他是多么幸福。有的老师有事不能上课,飘飘总是很乐意为别人代课,他希望有多一点时间给孩子们传授知识。
现在,什么都变了。学校里的利益几乎都变成了价格交易。副校长,主任,级长,科组长,团书记,少先队辅导员,这些位置都要花一定的投资才能得到;就是实验班的老师也要与校长有一定的人情关系,因为实验班的老师有补课费收入。
学校里,再也没有了浓厚的文化研究气氛。语文老师上课,也同数学老师上课一样,没有形象思维,没有审美和情趣,有的是词语解释,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只要手里有一本参考资料,谁都能当中学文科老师。教书匠,教书匠,教书与当木匠差不多,一切都公式化。
这些日子以来,杀死三位儿童然后自杀的女教师毛淑英的事儿一直缠绕在飘飘的脑海里。
毛淑英是兰州市永登县河桥镇乐山小学的语文老师。她师范毕业,在中心小学工作,教学水平高,是学校的教学骨干。2006年下半年,她所在的中心小学开学已两天,镇教委的领导突然把她调到下面一所偏僻的农村小学去。这对她的打击很大,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2007年2月16日,是毛淑英的生日。这天,毛淑英让自己的孩子骗来中心小学(她虽被调到下面,依然住在中心小学)三位老师的孩子来集餐。她把三位老师的孩子一一带到厕所,分别将他们勒死,然后自杀。倒在血泊中的三个孩子年仅六七岁: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她是真正的病得太重,完全失去了理智,以至干出了这种异常残忍冷酷的事情来。
据她的同事回忆,她在教学上非常卖力,每次上公开课,总是全力以赴;她喜欢做的事,总是尽力做到完美。
她生得美,皮肤白皙,对人和善。她最后干的事情是没有人想到的。
十年寒窗,学得一套本领;满腔热血奉献教育事业。到头来换得是这样人生的结局,思之令人寒心。
一个教书人,经济的收入大都是微薄的,唯一的精神寄托是有文化,受人尊重。一夜之间,毛淑英就被发落到“边疆”去,官家美其名日:支持偏僻地方的农村教育。调动这事对毛淑英的心灵的打击是巨大的。
知识分子宁愿多吃一点苦,也要保持人格的自尊,保持文化的尊严不受亵渎。她勤劳奋斗追求的东西——学问和才华,想不到在当权者的眼里是那样微不足道。自己的命运是受人摆布的,自己人生的价值要依靠这些**的官吏来裁判。世道原来是这样,她是想不到的。
她想不通,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忧郁症,她再也无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来。可以想象一下,她的压力有多大:她会疑心出入时背后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人们的笑声在她听了都是在嘲笑她是大笨蛋。
教育固然是神圣的,但“铁饭碗”的体制毕竟是**和不公正的温床。人要拥有心灵的自由,必须依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依靠自己的本领谋求生存。“不能再依靠别人了,当然也不能依赖政府。”飘飘心里想。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毕竟有太多的留恋和不甘呵。
飘飘的朋友胡生回到他的学校后,他把医院证明交给校长,校长看也不看就说:“现在这东西,随便写。”
“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鸟校长,对老师的健康一点也不关心。”胡生生气的嚷到,“我和你去教育局评这个理,难道我们当老师的就没有生病的权利。”
校长定睛地望了望胡生,他奇怪胡生这么瘦的身体竟然叫出那样尖的声音来。
胡生的校长梦见胡生站在他的床前。胡生把自己的骨胳一条条的拆下来,放在校长的肚子上,垒成一个大大的“苦”子。苦字下面的“口”四周发着金光,从口中伸出一条红舌头来,寒号鸟般的叫着:“我说我的日子难过你不相信,非要扯出我的肠子来你才明了,……”
胡生的头发荒草般的长,一支支头发绳子样粗,向四周舞动,呼呼的叫。绳子粗的头发将校长的脖子捆住,校长大叫一声“不要”,从梦中醒来。校长满头是汗。
校长想,莫非胡生给什么冤魂所缠,走进他的梦里来了。
校长一大早就去看胡生,胡生早已起来玩电脑了。
“身体不好,不好好休息。”校长说。
“睡不去。”胡生说。
校长细瞧胡生,觉得胡生走路要是用力一点,整个人会飞起来。
胡生每一个星期上五节课。
一个星期过去,飘飘从外面回来。新老师已到,飘飘一个星期只上一个班语文。
一个老师生了鼻咽癌。教师节每人发一百元,飘飘领了,献给那位生病的老师。其他老师也一样。
一个学期,倒下两位老师。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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