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恶战杀牛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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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时的假期分为年假、麦假和秋假,各一个月。年假不用说了,那就是玩的日子,而麦假和秋假却要帮队里干活,这时有劳动能力的大人们和能干活的牛马们就一天一天地在地里干活,中餐有专人送到地边,称作送饭,不能干活的人在家里服务。生病的、怀孕的牛马和所有的羊被一起赶到山上去。农忙时候生产队的饲养员小张叔就被抽去干活了,这时候,我们往往被安排帮赵爷爷放牧牛羊。
这年秋天,我们和赵爷爷商定放天牛(我们这儿的放天牛,就是人和牛羊一天都不回家,吃喝在山上;而如果早晨早去放一次,吃了中午饭后再放一次,而人不在外面吃饭的,这叫放顿牛。)这天我们带上食物和水,叫上我们的狗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赵爷爷容光焕发,上次红卫趴在坟坑里睡觉的事让赵爷爷着实风光了一回:他断定那个说红卫冲了太岁将有大灾的算卦人是无稽之谈,结果应验了,全村再也没有人怀疑他和春秋的赵真人有血缘关系了,他可是真正地扬眉吐气吐气了一回。走起路来也像年轻了十岁。可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那个常流鼻涕的小姑娘山菊哭叫着,非要跟着去,这山菊有事没事总爱往我跟前凑,多次央求加入我的精英团队都被我拒绝了,我们这个队伍是清一色的小男子汉,不接收女士,像攻山头那样的事她们是做不来的,再说,我听大人们说,男的和女的在一起玩会烂脚丫,我才不会和小姑娘一起上山放牧呢,那回来我的脚指头还不烂没了。见她缠着不走,我就发动众伙伴一齐喊:“鼻涕虫,臭丫头。鼻涕虫,臭丫头。”刚喊了几句,山菊就捂着鼻子哭着跑回家了。
我们直接上了南山,这里山高林密,水草丰茂,杏花沟在平坦的地方形成了三个不大的小湖,在湖边我们既可洗脸洗手,又可躲过秋日骄阳在林中小睡,一队的牛娃们在小南山的领导下也早早来了,真是不谋而合,两支人马合在一处,那场面太壮观了。原狗王没有耳跟着主人小南山也出现在队伍中。没耳王一看见大黄就颠颠地跑了过来,忙着献殷勤,其它的狗也发出一片“大王”、“大王”的讨好声。小南山自从他的狗被迫禅让王位后,他见了我也客气多了,完全没了狗王主人的神气样子,每次合兵一处时,我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司令。我们就一起去做游戏了。有这些狗儿,我们所谓的放牛放羊只是个虚名——我们尽情地玩就是了,到时狗们会把牛羊一个不剩地赶回家。
一到山上的小湖边,赵爷爷用一根草绳将一件破袄胡乱地在身上一系,倚在一棵大树上,就开始打盹。(他打盹是最有名的,记录是不吃不喝,坐着像磕头虫一样打一天的盹。)村南村西的小伙伴们合兵一处,疯玩了一上午——我们上午主要是玩,下午就要拾一会儿柴火了,地上的干木头拾完了,我们绝不砍折小树,柴火不够呀,我们就用木叉叉住荆条、野酸枣等,然后用镰刀割下来。它们都是有刺的,所以要有简易的木叉,这些木叉都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就是选择一段“Y”字型的树枝,修理的光滑合手就行了。很快就是一大捆,所以拾柴火是不用愁的。最后用绳子一捆,将这一捆柴从山上滚下来,到了山下将系柴的绳子的一头拴在牛角上拖回家,这一天的所有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太阳从树叶中间直射下来--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我们就聚集在赵爷爷身边,我用狗尾草去挠他的鼻子,他一个呵欠睁开了眼睛,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缠着赵爷爷讲故事。他无所不知,在我们心目中就像一个老神仙。这时大黄也领着众狗赶来了,它们也想吃饭了,赵爷爷拍着大黄的头不住地夸:“真是好狗哇,我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狗,又聪明又强壮,真是杨二郎的哮天犬下凡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们都听腻了,爷爷,你没说过一万次也有几千次了。”我们就慌忙打断他,要不他下面又该说了:你们不知道呀,儿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贫,狗是人心,人是狼心……“讲点好听的”我说,我们所谓的好听的是指西游记、聊斋什么的,他关于狗是人心,人是狼心的谒语我们根本听不懂。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叫声,那声音似狗非狗,很惨人。狗们狂叫不止,牛羊们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是狼!”赵爷爷一下警觉起来,“别慌”,赵爷爷说,“有大黄在,有狼也不怕!”听他说的这样肯定,我们也放心了。大黄第一个冲去,没耳王和众狗紧跟其后,可跑没多远,大黄回头命令道:“都回去!没你们的事。”没耳王们听话地回来了,大黄自己去了。我们都吃了一惊,我们就赶没耳王们去助阵,而没耳王们却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就是不去助战。小南山拿石头吓唬没耳王,没耳王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跑远了。渐渐地,大黄的叫声和着那奇怪的声音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密林深处。赵爷爷说:“没事,没事的!我说过的,大黄是哮天犬下凡。狼斗不过它,它自己去自有它的道理,何况那不一定是狼,也可能是只母狗来找朋友,要不大黄会不让大家去?”听赵爷爷这一说,我们一想也是,都放了心。
我们刚吃完饭,喝水的牛羊一阵大骚动,牛叫马嘶,然后惊慌地四处逃窜,就看到从远处的小湖里有两根木桩一样的东西快速地向我们这儿移来,那树桩一会儿就上了岸,近了,更近了,我们看到那东西像小水桶一样粗,昂着头,混身乌黑发亮,“是蛇!不,是蟒!是巨蟒!”赵爷爷惊呼,我们都吓傻了。“快跑!”赵爷爷喊,我们一起向上跑,狗也跟着跑,那两条巨蟒就在后面追。我们一直跑到一块大石头上。赵爷爷累得上不来气。我指挥大家拾了些石头,然后手握镰刀木叉严阵以待,狗儿们也在大石头下站成一排,狂叫不止。我们看得更清楚了,那巨蟒有十来米长,嘴里喷着白气。两条巨蟒昂着头慢慢逼近,我们的狗一点一点地后退,后面就是悬崖绝壁了,再没退路了,我当了好几年的司令,从没像今天这样狼狈过——被敌人逼上了绝路,再退可就要学习琅犽山五壮士了。突然,一条巨蟒向一片菊花丛扑去!不好!原来是朝鲜掉队了,他没跑到大石头上,而是钻进了菊花丛里,他看到巨蟒张着的大口,吓得直哭,一点也动不了了。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一只小牛跑了回来,那是大瘌子的孩子(在我们四队的饲养处里有一头老牛,它从年轻时就干活不行,加之全身除了伤疤就是馈烂,浑身是苍蝇,赶也赶不走,非常讨厌,我们都叫它大瘌子。我们在赶牛时鞭子会首先抽在它身上,石头会首先打在它身上。给牛打点好草时,也没人会喂它,它太讨厌了。但它却每年都生小牛,生的小牛又俊又壮,队里也因此没杀它,让它下小牛。)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牛一直向这条巨蟒冲来,一边用小牛犊特有的嫩嗓音哞哞地喊着:“别伤害我的主人!”巨蟒心里一阵欢喜:好一头青山小肥牛!昂头向小牛扑去,眼看巨蟒的大口就要吞下小牛了,这时传来一声震天大喝:“放开我的孩子!”大瘌子跟在小牛后面,它见自己的孩子有危险就奋不顾身地向巨蟒冲去,这一下吸引了巨蟒的注意力,这条巨蟒窜过来,一口咬住了大瘌子的脖子,身体迅速地在大瘌子的身上缠绕着,只几下就把大瘌子缠了个严实。小牛上来用头撞那巨蟒,但不起任何作用。“是杀牛虫!我听我的老爷爷说过的。”赵爷爷突然说了一句。只见那杀牛虫死死地缠着大瘌子,大瘌子每呼一口气,就被勒紧一下,它一点气也吸不进去,一会儿就倒在地上了,那杀牛虫却一点也不放松,还是使劲缠着大瘌子,就听喀嚓喀嚓几声响,大瘌子的肋骨被缠断了。巨蟒从大瘌子身上抽出身来,张着大嘴往大瘌子身上吐沫,一会的功夫就把大瘌子用白沫涂了一遍,一股腥臭味迎面扑来,那条等不及的杀牛虫,从大瘌子的后腿开始吞食大瘌子,只见它身体后半段不住地来回扭动,大瘌子就像在一点一点地往它的肚子里走,大瘌子“走”到那里,那杀牛虫的身体就像气吹的一样涨到那里,到后来,大瘌子整个都进去了,只剩下了牛头牛角还露在外面,那杀牛虫的肚子也像一个大气球一样吹弹可破,成了半透明的,就连大瘌子身上的瘌皮都清晰可见。我们都看呆了。

又听赵爷爷说:“是它,这就是杀牛虫了,我的老爷爷说,它们都是两条一同出现,它们咬住猎物将其紧紧缠绕,一直到猎物咽气,一条吃了牛羊等大动物后,要用三四天才能消化掉,这期间它就反应不那么灵敏了,也不再吃别的东西。我的老爷爷也是听他的老爷爷说的,我认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会真有这种东西。”赵爷爷肚子里的东西确实多,但数这一次精彩,给我们来了一次现场直播。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都着急起来,总不能困死在这山上呀。这时,大瘌子露在巨蟒口外的牛嘴一张、牛角一动“哞……”它又活过来了!它虽然肋骨尽断,但又缓过气来了。它不住地哀嚎,那哞哞的惨叫响彻山谷。大瘌子用沉闷但却十分坚定的语气对着小牛不住地喊叫:“孩子,快跑!妈是不行了,你快点跑呀!妈在这怪物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你就更不是对手了,快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妈就没白死!”但小牛上还是不住地用头撞那巨蟒,一直到累倒在地上。
那另一条也蠢蠢欲动,一步步向我们逼近,尾巴一甩将前面的几只狗扫到一边,直向我们冲来,危急时刻没耳王及时回来了,它一加入战阵,狗儿们立刻有了声势,那巨蟒的进攻势头被减弱了。我们听着那惨叫,看着那逼着我们不放的巨蟒,都吓得要死,赵爷爷却独自跪在地上磕头,面前插着三根草,一边磕一边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求蛇神,快快行!天灵灵,地灵灵,二郎真君快显圣,哮天犬呈英雄!”你说奇怪不奇怪,他居然把大黄给念叨来了!就见在落日的余晖下,一道黄剑从远处的山坡上直射过来!是大黄!我们骚动起来,狗群也骚动起来,大黄看清了这儿的情况,它越过吃下大瘌子的一条巨蟒,径直向和我们相对峙的一条冲来,它昂起那王者之头,冲没耳王们一声怒吼,带头从另一面冲了上去。而没耳王也领导众狗一拥而上!一时间群狗战巨蟒,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几次大黄和几只狗被巨蟒扫到一边,但大黄一次次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冒着被吞食的危险,顽强地敌住巨蟒的大口,众狗就从一边进攻,不一会儿巨蟒的身上有了好几处伤口,臭血直流。有一次那巨蟒一下子咬住了没耳王,大黄赶紧上去将巨蟒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巨蟒不得已又放口了,它不敢吞没耳王,因为那样它一时半会腾不出口来,面对十几张狗口,它一会儿就会变成死蟒。何况,它还要全力去保护另一条巨蟒呢。又过了一会儿,巨蟒觉察到了什么,不再理会其它狗的进攻,突然一下子咬住大黄把它缠了起来,没耳王上来救援,也被缠住了,巨蟒的下半个身子缠着两代狗王,用上半条身子对付其它的狗,狗儿们的进攻立刻没了威力,这时,大黄冲没耳王——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生死与共的兄弟吼了一声,它们一起用力拖着巨蟒向一片荆条丛坚难挪动,众狗也会意地不断地和巨蟒的大口周旋,终于到了,两代狗王显出了英雄本色,它们一齐怒吼,将巨蟒的身子在荆条上来回地蹭,这一下巨蟒惨了,那水桶粗的腰身一会儿就被荆条上的长针刺得遍体鳞伤,而它又得全力对付其它的狗,不一会儿那乌黑油亮的水桶粗的巨蟒成了一条鲜红的血蟒。赵爷爷还在天灵灵,地灵灵地念。我看着被缠着的大黄,听着被吞食的大瘌子的嚎叫,实在沉不住气了。“我们冲!”我下了命令。小南山第一个跟我冲下来,其它人紧随后面。我们冲到荆条丛边,用木叉去叉巨蟒的头,用镰刀去砍它……一阵猛打后,那曾经叫我们胆战心惊的巨蟒浑身是血,终于摊软在我们的脚下,大黄和没耳王一下子站了起来,领着我们又冲向那吞下大瘌子的巨蟒。我们一到就给用镰刀给那巨蟒来了个剖腹产,剖出来的婴儿——大瘌子已经不行了,它眼泪汪汪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呜咽的孩子,哽咽着说:“孩子,妈好想和你一起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吃草、喝水,好想看着你快快乐乐地长大,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但已经不可能了,好孩子,妈走了,我看到我的儿子不再是那个小淘气包了,他又强壮又勇敢,孩子,你真令我骄傲!妈走了,主人们会善待你的。”大瘌子断了气。她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它的孩子救了我们,它救了自己的孩子。在回来的路上,我又想起大瘌子在巨蟒腹中的情形,特别是那牛头露在外面的样子,我想如果是巨蟒吞下一只梅花鹿,那鹿头鹿角露在外面,加上那长长的巨蟒,多像我们中国传说中的龙啊!
十年后山菊由一个鼻涕虫出落成一个透着山菊花香味的全村最美的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家提媒的可以说蹋破门栏,小南山也找人去过多次了,但山菊一个也不应。看到青春荡漾的山菊,我也春心萌动:莫不是在等我?还真有可能,她小时就常常往我跟前凑。我的爸爸(那时大爷已去世了)也是一脸的自信,只有我的儿子才配得上山菊!在爸爸的操扯下,我家请的媒人来到了山菊家,据媒人回来说,她说了一晚上关于我的种种好话,什么“这小伙子可是咱村最帅的了,又机灵又强壮……”等等等等。但任是她说破了嘴皮,山菊就是不发一言。媒人临走时,山菊说:“你回去告诉他,我是个鼻涕虫。”(因我的缘故,她有了鼻涕虫的外号,也因我,她没能亲见那精彩的人狗蛇大战的场面,她是恨死我了——直到现在还不和我说一句话。)一年后她做了小南山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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