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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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生阁的行营扎在山脚下,一座废弃的木楼里。随手翻着刚接到的密函,仰头,惯性的揉揉眉心。下头是一干人,恭敬的站着,等他的差遣。
到这儿已经是第六天,还没见一户人家。现在住着的破木屋的主人看样子已经在横祸中死了。房子被孤零零的撇下,逢夜还听得见鬼哭狼嚎。果然天之将乱,连这块僻静的地方也在所难免。
在这种潮湿阴冷的天,任谁都总觉得脊梁骨嗖嗖的凉。
白云遏本来漫不经心的听着属下会报祈昊那边各个分阁的情况,当听说宁远地方一家隶属风生阁的酒楼被烧毁时,眼皮不由的一跳。
“都烧光了啊。”他自言自语,冲遥临一笑:“你看,果然是沉不住气的。”
“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将既望亭连根拔除。”楠芝请命说。
阁主笑着摇头:“不必。理他呢。川泽,总之他们毁多少,你们就建多少。横竖银子叫青云先往孙既望的二姨娘那儿拿。倒是——有没有朝廷那边的消息?”
“只有苏朝凤苏将军去阁中一回,叫属下将这个呈给阁主。”川泽说着,拿出一叠奏章。白阁主略翻一翻,是呈给皇上的奏本,想来是因为此中言语对风生阁不利,被苏朝凤扣下了。仔细一看,果然是些建议朝廷歼灭江湖人士的陈情。落款还是那几个人。
真是幸好有个苏朝凤!白阁主眯起凤眼,幽幽的笑。
楠芝也呈上一封黑底红纹章深紫掐牙的缎面书信:“西沂紫王的邀函。”
“好快!”遥临不由得叹道。
“是你先前小瞧了人家。恐怕,咱们一登上这银泉山,人家就盯上了。”白阁主接过信函来看看,点点头:“楠芝去看看重霄的伤,再传信给先锋犹欢,叫他原地别动,等我们过去。行了,也夜深了,遥临你跟我来。”
说完就上了二楼打扫干净的内间。遥临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跟过去,关上房门。
“赫!也不管我,也不叫人寻我!现在又旧病重发带了男人来睡觉。你这狠心短命的——”还没坐稳,两条灵蛇一样的手臂就缠上来,生生的把白云遏唬了一跳,听见她抱怨:“今儿差点就淹死了!这荒山野岭的,你也不怕我被人拐了去!”
“拐了去?你别给我拐一个回来就好!”白阁主刚推开她,看见她身上换的那身古怪衣裳,心里一个疙瘩:“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北辰姑娘?”遥临一惊,“您这是上哪来着?”
“哟!你家阁主还不急呢,你急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就死了?”北辰一笑,诡魅的眼睛从他脸上扫过。遥临知道这么着一准没有好话,脸上一红,告了安:“阁主,您歇着。”
女子冷笑道:“走什么,你家阁主巴巴地把你弄上来,咱们三个秉烛夜谈不是很好么?你走了,你们阁主怎么睡?”
“你——”遥临恨恨的看了她一眼,负气出去。
北辰瞄他出去,便轻轻的踱到白阁主榻边:“云儿,你猜我见着谁了?”
“山间精怪,美貌男子?”白阁主轻轻的揭掉脸上的面具,两片薄发底下,秋水一样的一对凤眼把人看了一个激灵。窄脸盘,细骨,两片稍显刻薄的嘴唇扬着笑。虽然柔美,却不是女像的阴柔。
“嘻嘻嘻……山间精怪,怕也没有你好看!我不稀罕。”北辰朝冰凉的手上呵着气,坐在踏脚上:“有个叫木兰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个是凤凰寨的寨主。”白阁主半坐起身,“这是一身什么衣裳?该不是那个木兰寨主给你换的?”
“哼哼!”北辰毫不扭捏的将冰凉的手塞在他怀里暖着:“没见着,不过,大概猜着了……不过,西沂人封山的方法实在高明!好像还是个女孩儿想出来的!”
“女孩儿聪明过了惹人讨厌。”白阁主毫不在意的从床头把平日里消遣的书拿过来,正要看,一把被抽走,他也不生气,只是不理,倒头闭上眼睛。
“原来你喜欢笨笨的。”北辰狡黠的笑,溜一眼书脊《博物志?檀南》。
“傻丫头更惹人讨厌。”他握着她的手,将不足一握的纤腰轻揽,却被腰间的银饰扎了手。
“呵呵呵!所以说活该你娶不到媳妇,活该你只能被一大群莽汉围着!”她嬉笑着跳开,不动声色的躲避着他的亲昵。
他一笑:“手暖和了些就回去睡吧,看看眼都青了。”
“恩。”甜甜一笑,大咧咧的打了个呵欠,偎在他怀里睡了。
翌日是个好晴天。西沂的山间就算是花月也很少有这么晴的太阳。在祈昊这样四季都是阳光普照的天地里长起来的汉子们终于见了久违的太阳,都精神起来。西沂这里一年四季都不冷的,霜月也有花在开。风虽然还是凉凉的,但是吹着舒服。
一大早风生阁的人马已经打点停当,用早膳时天色还早。正午时分一定赶得到紫王约定的迎接地点。
北辰一向早睡晚起,大伙儿也没等她,先吃起来。不想她今天偏偏就起早了,溜达到饭桌前,毫不在乎的坐下。两片胭脂匀染出几点娇慵,先前莹薄的唇也点了胭脂,清清淡淡的水红,略一扬唇角,显得艳丽非常。雪颚微扬,带着挑衅的神情睥睨着一干人等,叫人哭笑不得。
“醒了?”白阁主淡淡笑着:“叫惊寒给你把饭菜热一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天还凉着呢。”“你不在身边,人家怎么睡的着!”似是而非的敷衍,偏偏眼角渴睡的风情是那样的撩人。一干人等连忙扒饭,头也不敢抬。
“昨儿黄昏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跟着我。不是西沂的装扮,倒像是祈昊的人。见他鬼鬼祟祟,我也不好打草惊蛇。你们昨儿又出去,不知碰上没有?”边说着,边拿起白阁主的茶盏轻啜一口,咂摸一下,皱了眉:“这也叫茶?难喝死了。”
“昨晚怎么不说?”白阁主嗔怪。
“昨儿我一回来你就说不早,急着睡觉,捉着我不叫说话呢!”她挑挑拣拣的吃着,两丸黑眼珠儿将众人一扫,露齿一笑。
不只是谁呛了饭,仓惶退下。桌上神定气闲的只剩下那两个。别人都巴不得快吃完了好退。
“遥临留心查看,现在先吃饭吧。”白阁主吁了口气:“今天早上桑榆已经回来,待会儿叫他给你配些药。身子凉的很,冰的我睡不着。”遥临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后头那半句不是对自己说的,脸上却也红起来。
北辰眨着眼:“我天生内寒。到时你,身子那么热。不过,暖被正好。”两人若无其事的**,看的人却是心惊。
到了正午的时候,紫王的人果然来接。只是——
“左使,您瞧瞧这架势,不知道是尊重还是轻狂呢。”重霄的蛇毒已经解去,如今依旧做近守,分派去保护北辰。
“听说,祈昊的皇帝出门还是十六车,人家只是迎宾就用了十八紫车!”犹欢接口道。
遥临只一笑:“这样不好吗?总之迎接的是咱们阁主,排场拿来好看,也没什么。”

“排场大了咱们却也应该脸上有光,只是,您看阁主的脸色,哈哈……”犹欢眼神一瞟:“怕是不太喜欢。”
众人说着,只见那第二辆紫车上跳下一个约摸十二三的女孩子,朝车子跪下,将一个黄金踏脚置于车下。车上这才迈下一个纤纤玉足。看来,这个就是正主儿了。那女子全身淡紫,好不风光。脸上笼着如烟轻纱。只看身段,就叫泰半的人酥了骨头。
“西沂圣女花姿恭请白阁主!”那小丫头唱道。
女子微微的一点头,算是见过了:“请白阁主上车。”花姿拢在薄纱后的脸上其实是颦起了眉的。
紫王说来,这白云遏应是少见的倜傥人物。风生阁在祈昊颇有声势,这也是为何西沂出动了只有迎接贵客才会用到的上礼十八车。然而……她眼眸一扫,看着白云遏周围不足十人的护卫,心里一哂:即便是实力不足,也该充充样子吧?还是,他们这个满脸刀疤不会功夫术法的阁主连脸面都不屑装了?
一直寡言的楠芝悄悄捅了捅被她保护的北辰,嘴唇咧开一条小缝儿:“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这年头戴面纱的无非两个原因。你倒说说,这个‘圣女’究竟是为什么在这阴天里带个劳什子?”
“嗯?呵呵……大概是长得忒好了,怕你家阁主丢了魂儿!”北辰眼眉一飞,淡笑道:“啧啧……”“哼哼。”楠芝面不改色,冷笑的神气却冻死人。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最末的紫车前。
“嗨,你略等等,看我耍耍这个圣女!”她咧嘴一笑。
“哎……”楠芝假装拦不住,任由她蝴蝶一样飞向正要上车的白阁主。
“我要和云儿一起坐!”北辰上前去挽着他的胳膊。
“白阁主,这位是……”花姿把她一打量,见她穿着半新的粗布衫子,中人之姿,心中已经有底。态度也不由得傲慢起来。
白云遏只淡淡一笑:“这位是扶摇的北辰姑娘。”
“哦,真是……久仰。”面纱后面扯起一个讥笑:原来祈昊的第一美人儿也不过……北辰眼神一亮,故作天真:“哎呀!天怪阴冷的,还戴着纱呢!这位姑娘脸上不是生了什么?云儿,咱们和她同坐,你要小心呢!”
“大胆贱婢!居然侮辱圣女!”一个小丫头喝骂道。
“舞儿,不得无礼。”圣女却大方的很,一个欠身道:“小女子脸上并没有什么。只是义父有命,不可在人前露出面容。”“呀?这又为什么?”她捧着腮,好似无知的问:“难道是姑娘的义父知道姑娘的脸天生丑陋,不可轻易示人吗?”
“你这贱婢,屡屡出口伤人!看我杀你!”小丫头不待吩咐,从袖中甩出一把飞刀,直愣愣的朝北辰扎来。好歹没有多强的内力,被赶来的楠芝以树枝截下:“伤了风生的贵人,你一个小丫头……”楠芝扫了一眼花姿,缓缓接道:“……可赔不起!”
“楠芝,算了……”北辰腻在楠芝怀中,懒懒道:“是我不好,说中了人家的伤处……”
“圣女!”小丫头不服,转头对北辰说着:“我们圣女才是地越天韶的第一美人,戴上面纱,才是怕你们少见多怪闪了眼睛。”
“呵呵……”北辰敛着眼神傻傻一笑,吹了个口哨:“那么……就闪了我的眼好了,哈哈哈哈……”
口哨声音未落,只听耳畔呼啦啦一阵劲风,卷着一阵暖香。再看时,却有一个五彩金光的大鸟儿停在北辰跟前了。那鸟头顶散着金灿灿的光华,仿佛神物一般。
“南溟,你听好了。把这位姑娘的面纱给我摘下来!我给你捉一只狐狸吃!”北辰冷冷一笑,心里暗想:“看看是我闪了眼呢,还是你抓花了脸!”
白阁主握着嘴儿笑:“呐,终究是女孩儿,见不得人家比她还美的……”
南溟眨眨眼,仿佛真的听得懂她的话。扑棱着一个展翅飞起来,压低了身体俯冲过去。只见那圣女小姐一手向天,一手握拳放在胸前,口中喃喃。顷刻间她周遭的空气都化作狂风,肆虐着吹乱了凤凰的羽毛。有几个凌厉的风刀,划破了周围小丫头的脸。
北辰冷着脸,闭上眼睛:“云儿,是幻术。你不听不看自然伤不到。然而……她施咒的手势我却看不惯。”说着,向袖中摸出一块暖玉,挂在腰间。她口中也念起来,却不见有什么手势动作。那些风刀的方向都转了个弯,回旋着追着她的头去。
在此刻,南溟谁也不理,只是将利爪一挥,面纱应声而落。
南溟衔着面纱回到北辰身边,亲昵的蹭她的长脖儿,逗得她直笑。幻术没有了指引,不攻自破。
“原来……是你……”半跪的花姿抬起头来,白生生的一张素颜。黑白分明的眼睛灿若星子。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呀!原来我是谁?”北辰一个娇笑钻进阁主臂弯里,平常的容颜,却是格外惑人的神态:“呵呵,北辰不过是白阁主身边的小美人而已……”
花姿看看她,再看看凤凰,咬紧了嘴唇。她从怀中摸出一张水红的黑绸掐牙软缎:“西沂紫王恭请……北辰姑娘。”“嘻嘻……”北辰拈过软缎,略一看,抿着嘴儿直乐:“真奇怪!原来我也是这般尊贵人物!啧啧,那么……你们紫王派来多少车子接我呢?”白阁主凑在她耳边轻说道:“差不多就好,不可过分。”接着,他朗声一笑:“不麻烦的话,还是在下和北辰姑娘同乘一车就好。”
花姿松一口气道:“照客人的意思。”
“云儿你说,这个花姿好看么?”她掰着他的手指问道。南溟眯着眼睛伏在她身畔,看似乖巧,却时时啄白衣的公子一口,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都看麻了。”他悄悄的弹了一下南溟漂亮的脑袋,抿嘴一笑。“什么叫麻了?”不依不饶的问着,眼神瞟了一下一人一鸟,莫名其妙。“看的美人儿多了,都是一副模样。大抵就是眼睛大一点,嘴唇红一点,有什么好看也习惯了。”他拿出那块避毒暖玉来研究,眉头颦起。
“那……我呢?也是看麻了?”她诡笑道,夺下他手上的暖玉。
“这个——”白阁主不语,只瞅着她笑。
“你看什么呀!”一向不知腼腆为何物的北辰红了脸嗔道:“看南溟啄瞎了你的眼!”
“我看你美。生在美人窝,的确是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孩儿。一张素颜斗得过美人新妆呐!只不过,今日戴的面具有些扫兴。”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悄悄的在她耳边低喃。
“真是——”北辰咬着牙笑骂:“终于知道你白阁主为何只消在姑娘耳边嘀咕几句,就总有傻子上你的当了。你这话也不知道跟谁说过千遍万遍,我这话从小也听人家说过千遍万遍,哼!才不稀罕。”
他也跟着笑:“我就知道你不稀罕,才一直闷在心里头不说。”
“呸!”女孩儿不再理他,抚摸着南溟华丽的羽毛。血红的嘴唇都要咬破了,红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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