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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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0多字,还是期待您的支持,还没太多人推荐,我也不太喜欢宣传,先谢过了)
92年的新年刚结束,天气刚转暖活,供销社厨房便热火朝天地兴起了一股打鼠热,鼠患猖獗啊,这几天似乎洞里的老鼠都饿疯了,全都跑了出来,竟生生把好几家盖在饭桌上的桌盖都给咬破了,留下的过夜菜,全被吃得精光,剩菜剩汤撒满桌子,杯盘狼藉,接连几天,均是如此。
于是猫和老鼠夹,老鼠药等派上了用场,街坊邻居看供销社的国家干部们干劲朝天地打起了老鼠,担心自家挂在房梁上的腌肉米糕也被老鼠偷吃了,也兴致勃勃咬牙切齿地加入了这场灭鼠战争。
而起因,也许只是因为某家的某个小孩很不道德地往别家的桌盖子上轻轻抹上了一层肉油,当然,也包括他自家的桌盖子,为此,林南檀还专门跑去市场买回个铁盖子。
起因,是因为他养了一群狗,一群习惯吃肉的野狗。
而他,打算用老鼠肉养这群狗。
元宵之夜,众狗啸月,仿佛一群狼。
这群野狗有真正的野狗,也有无户口,无主人,无家归的三无产品,久而久之,也有了野狗的名号。
这群野狗在猪肉繁荣的时候,如战士一般英勇地冲进猪肉市场。
或者在杀猪的嚎叫声中,成群结队,视死如归地冲进屠宰场。
或者在猪鸡鸭鹅长膘的季节,在村道上,在河里,在围栏里,在猪圈里,如群强盗般,凶残地杀进去,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它们,就是一群被饥饿激起了狼性的狼狗。
新年,是他们最猖獗的时候,于是,市场上多了些被剥了毛洗干净的鸡鸭鹅,也多了几条被剥了皮,血淋淋倒挂着的野狗肉。
懂行的人,够胆的人,都喜欢吃野狗肉,野狗肉香嫩润滑,全身几乎找不到丁点儿的肥肉,有嚼头还够味儿,况且也算得上是野味,村子里没有专业的狗肉屠宰场,但凡是卖狗肉,都怕是病狗,所以尽管有些人垂涎欲滴,但敢吃的人却不多。
当然,还有没杀尽的狗,就是这群在元宵夜,在山腰上对月狂吠的野狗。
其中一只,穿过了供销社菜园外的尖木栅栏,流着淋漓的鲜血,蹒跚着迈着坚定的步伐,毅然,决然,突然地出现在厨房的柴门之外,鸡圈之外,红色的鲜血从菜园的尽头一直延伸到了林麒窗口的外面。
它显然发现窗口的动静,抬头看了林麒一眼,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微微发狠。
林麒却笑了,笑得很灿烂,然后,往外丢了一根咬了一半的鸡腿,它静静地看着鸡腿掉在地上,闪着油腻的光满,却冷静地又望了林麒一眼,绕着鸡腿旁边转了一圈,一口咬了下去。
狗永远是警惕的,野狗尤胜,它不会因为亲眼见过你刚吃的鸡腿就不再去闻闻看是否能吃,只有若干年后兴起的宠物狗,才会傻傻地因为吃了老鼠药而葛屁了。
林麒饶有趣味地看着它一口咬断了两只鸡鸭的脖子,犹豫地在鸡鸭旁边转着圈子,时不时又扭头去看被来敌吓傻了,瑟瑟挤在一旁,傻呆呆看着倒在血泊中同类的鸡啊鸭啊鹅啊,良久又绕着死去的两只鸡鸭转了起来,仿佛碰着了颇为为难的事情。
林麒的笑容渐渐淡了,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只野狗,冰雪般纯净的眼里有兴趣,有好奇,有期待,有变态的欣赏,却唯独没有憎恶,怜悯与悲哀。
不因为别的,只是林麒知道除非是为了自己的伴侣或者是孩子,这只母狗或者是公狗才会冒着被尖木栅栏划破肚皮的危险或是被人用乱棍打死的危险,走进这片菜园,闯进禁闭家禽的栏杆,却迟迟不对猎物下口,这种割肉喂鹰的伟大,没有佛主的伟大,甚至很自私,却很伟大,他不会去表达那种廉价的怜悯,那是对这只狗的侮辱,这个八岁大的孩子只是极其残忍变态地看着目泛绿光的野狗一口一口咬断鸡鸭的脖子,然后一只一只拖出家禽圈子,拖出菜园,消失在草丛深处,迈着骄傲坚定的步伐,地上趟着暗红的血。
一只狗,一只为生存,为嗷嗷待哺的孩子而流浪着的野狗,总是会从心底里发掘出千百年前的祖先,狼的骄傲而凶狠的血液。
第二天,院子里闹成一团,他家的两只老母鸭也在受灾之列,人们臭骂着加高了自家的木圈围栏,草丛深处那道长长的圆形栅栏一角,尖尖的木刺上方留着颜色暗红凝固了的血迹。
林麒则接连几个在漆黑的深夜里开始了在各家桌盖上摸肉油的工作,人们开始打老鼠,林麒领着伙伴们,眨着天真的小眼,绕着大人撒娇,顺利接管了第二道虐待万恶老鼠的工序,老鼠被折腾地半死不活地扔进了麻袋,林麒接管了把老鼠仍进垃圾场的最后一道工序。
只是,那些被药毒死的老鼠,孩子们并没有玩耍虐待的兴致,他们只会在一瘸一拐的老鼠尾巴上连上根细绳子,或者,在尾巴上绑上一条鞭炮。
林麒忍着恶心把一只只被绑着尾巴的老鼠收进麻袋,再把用肉汤浸过的剩饭连汤倒进麻袋,饭粒被老鼠吃光,身上散发着浓郁肉油味道的老鼠吃饱喝足,就会被绑上林麒的那辆幼儿型的矮小自行车,车尾载着一麻袋吱吱挪动的鼠群,踏上另一条更加残忍更加灭绝的老鼠死亡之旅。
车子缓缓而行,日头渐起,天还蒙蒙亮,林麒从供销社后面的那条斜坡而上,路上见不到多少行人,从山路上阵风儿般疾驰而下,拐过几条绕口,上山,下山,穿过竹林,穿过村子外围的低矮农家院落,驶过村外垃圾场,向右一拐,从一处茂密林木间穿过,再拐了个弯儿,眼前豁然开朗,平静的水波在风中轻轻荡漾,连成一片长的望不到边儿的水流不间断地从数十丈的石壁下冲了下去,在阳光下如璀璨的珍珠,如九天悬河,撑起一条淡淡的五彩水虹,泛着淡淡氤氲的光芒,下方水声大作,如雷似喉,千军万马,齐声咆哮奔腾,水流从数十米垂直溅落在几块巨大的圆润巨石上,又激起万点珠花,同样氤氲着雾蒙蒙的五彩气息,如梦似幻。
一条狭窄的石坝横亘在瀑布和深潭之间,长达百米,笔直地通向另一面的山林,青山叠翠,森然倨傲,虽不比麒麟峰顶悬壁万仞,却似如一方神邸端坐其上,俯视着山脚下的一潭幽碧,俯瞰着潭外的十方人家。
石坝用青色巨石砌就,春季水多,上面淌着薄薄一层水,看似缓慢实则有些湍急地漫过石坝,往外泄了出去,这才有了化身为万千条银丝九天落雨人间的水瀑奇观,白花花的浪头,晶莹闪耀的水帘,气势宏大却不失自然幽美。

这条石坝足足有百米长短,在雨水多的季节,一般大人都不敢过去,更不会允许小孩子来这里玩耍,再加上才是清晨时分,行人倒是极少的,林麒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犹豫半晌,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行车放在草丛里隐蔽起来,就穿上从家里**来的雨鞋,一步步小心地踏了上去,感觉到脚下一片沁凉。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踏上这条看起来一不小心就会一撒脚倒进右边的深潭水库或者干脆一扭脖子堕下左边那数十丈的水帘悬壁,他还是抑制不住地腿肚子都有些颤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不足半米宽的石坝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右手托着篮球大小的小麻袋,里面老鼠一刻不停地在里面挪动着,偶尔咬一口麻袋,却怎么也咬不透,麻袋下面被林麒套上了橡胶,上面抹了油。
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孤身一人走了不下十次坝子,这等胆量,**尤显不如,而孩子,却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个念头,闭闭眼,咬咬牙就过去了。
人越长大,是越进化得脱离了野兽的本性,还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麒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跋涉着几十米高的石坝子,如果这时有人随便在他旁边那么一喉,他立马就能往右倒下去,或者头也不回地往左钻下去,这滋味儿其实一点不差钢丝上走猫步来的刺激。
终于踏上了对山那有些松软的土地,他方才长舒出口气,扯起嘴唇,一个尖利不失圆润的口哨吹出嘴唇,深山里面顿时传来了几声依稀的犬吠,乱七八糟的山间动物穿过野林子发出的沙沙的悉索声响,林麒看起来却并不如何害怕,反而笑得更深了,当然,不可抑制得有些紧张,手上有些微的发抖,被他强行抑制了下来,额头有些冷汗,被他禄起袖子檫了。
悉索的响声渐近,近到林麒能看清野草丛在清脆地瑟缩颤抖着,看清了远方尘土飞扬,浓密的山花野草被十几条或黑或黄的野兽如御水分浪一般压向两边,仿佛几条飞逝的洪荒长龙,直到他看到了十来条或健硕或瘦弱或嚣张或期待的野狗终于抢在蛇鼠虫鹰的前面钻出了浓郁茂密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野草花丛,眼角眯起,闪着贪婪寒冷的幽绿的光,眼睛瞟过林麒又在他右手的麻袋上梭巡着,眼里的寒光像一柄残酷嗜血的钢针,直刺人心,那寒冷犹如三九天把一盆冷水灌在人的身上,把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颤栗生生挤出来。
野狗却并没有攻击林麒,而是在离林麒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原地打着圈,渐渐很不习惯地半蹲了下来,流着哈喇子,狰狞着怒目,后腿确是绷紧,时刻准备进攻或者逃走。
其中一只野狗,往前走了几步,慢慢蹲下,渴望地望着林麒手中趟着些许油水的布麻袋,大嘴张着,舌头微吐,往外淌着口水,正是那夜菜园中与林麒惊鸿一瞥的那只母狗,几只年轻些的野狗,围在母狗身后,三三两两绕成一圈。
草丛里还有动静,也许是摄于这十来条野狗的凝重气势,不敢探出脑袋。
林麒如闲庭信步,衣袂生风,迈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野狗们习惯性地往后退了几步。林麒没有管那一双双或犹豫或期待或凶残或感激的幽深目光,径自走到一处高处居石上,吸了一口气,抓住麻袋**,憋上一口劲,狠狠地,远远地往前一撒。
数十只闪着红灿灿油光,散着浓郁油香味儿,形态各异做飞天舞的老鼠便飞过土丘上方,飞向那十来浑身散发着杀戮气息的野狗面前,趴地掉在地上,还没等脑袋回复清醒,适应从酒肉麻袋里到飞翔空中,再到如今坠落空旷泥土之上的瞬间转化,便见前方不知何处窜出几只凶神恶煞的狗群,它只来得及扯起前腿,悬在半空,还没等这活像袋鼠的姿势变幻成往前窜的加速度,便被很干脆地被撕咬着吞进了血盆大口中。更让它们难以直面地是,自己的脑袋也许刚进了血盆大口,身子便被后方不知道什么东西蛮横地扯住,再一扯,断成两截,它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感觉到脑袋被几颗利齿一口咬碎,脑浆流进了熏臭血腥的口腔之中。
几只老鼠瞬间辨别了形势,惊恐迅速地向草丛深处逃去,刚进草丛便被等在其中的巨大山蛇一口咬住了脑袋,仰脖一送,也只能一寸寸地看着自己的脑袋往蛇腹里钻了进去。
几只山鹰呼啸着从天上飞下,两只钳子似的鹰勾爪子迅捷无声的抓起一只老鼠,又呼啸着爬上了高空,盘旋叫唤着,似在感激林麒送过来的美味早餐。
空地上十数只凶壮的野狗正在追逐抢夺分食着这美味的珍稀佳肴,早就斗红了眼,到处都是被撕成数瓣的老鼠残肢,肠子内脏流了一地,野狗却最是喜欢这些内脏,几只最强悍凶狠的野狗在那儿厮杀扯咬着,不小心打出了火气,数只野狗竟然放弃了食物,凶残地对峙撕咬了起来。
林麒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身子有些发抖,脸皮有些僵硬,眼神却微微发狠,冷的吓人,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林麒一直在观察那只曾经缘起一面的母狗,却发现它也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林麒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它犹豫片刻,转了几圈,终于缓缓地顺着土丘迈了上来,仰起头,吐着猩红的狗信子,看着林麒的目光,渐渐低下了头颅,摇了摇狗尾巴。
林麒吹了声口哨,众狗一听,怔然看着土丘巨石上的林麒,又看着蹲在林麒脚下的那只母狗,犹豫着没有再打斗争夺起来,静静等着。
母狗扭头看了会儿自己的同类,又扭头怔怔看着这个小主人,林麒想了片刻,伸出已经有了些阳刚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轻声连唤道:“野狗…野狗”
母狗若有所悟,吱了一声做了答应。
林麒开心地笑了起来,它早看出来这只母狗在狗群里站的位置都是靠前的,有好几只野狗跟随在它身后,他要帮它一把,让她成为野狗群里的狗王,他还没有太多想法,除了隐约的那点还不太成熟的念头。
轻轻地向外挥了挥手,母狗若有所悟,冲到土丘下方,吼叫着带着狗群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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