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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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早春多雨,天上依稀飘起些雨丝来,太阳却还在当空照着,映得窜珠丝线般的雨帘晶莹剔透,雾气朦胧,恍似人间彩虹,却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三人却都没有欣赏的心思,电话迟迟没有打进来,李明柏让陈诗绮带着两个孩子先吃午饭,看都没有胃口,便没有再劝。
下午一点,林南檀打电话到镇卫生院,却是林南檀说漏了嘴,他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絮絮叨叨,众人以讹传讹,虽然没太大变动,却把王雪莲说得好像已是无药可救让猎人王去收尸一般。林南檀得到猎人王消息时,猎人王已经听说自己女儿就要死了,急血攻心,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双眼一闭,两脚一伸,一口浓痰没咽下去,人当场就昏倒了,人事不醒,有好心人把他抬到村里医生那里,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林南檀这才给回了电话。
林麒先接的电话,就被林南檀一顿臭骂,他带王家女娃儿上镇上治病的事林南檀事先并不知晓,现在事情严重了,林南檀当即就怪林麒多管闲事,胡作非为,惹上了麻烦。林麒没有和他在电话里争辩,知道林南檀此刻正在气头上,也许还有些害怕受牵连,和他也商量不出什么东西来,白白当了他的撒气桶,就直接把电话给了陈诗绮。
林南檀是不会和林麒好好商量事儿的,父母总是不把自己孩子当大人看,何况林麒确实还只是个孩子,只是电话中林南檀隐隐透出让陈诗绮悄悄带着林麒回来,不要插手王家的事,免得惹一身骚的意思,林麒气得当场就夺过话筒挂断电话,陈诗绮也是气得不行,却也对这个姐夫没什么法子,她一向是知道林南檀性子的,就是个小心谨慎怕惹麻烦的主,一时之间她也觉得压力太大,隐隐有了一丝退出的意思,却知道林麒是不会这么看着女孩死去的。
林麒站在楼道窗台上茫然地看着外面刚从枯枝中长出来的点点嫩芽,沉思许久,猛然一咬牙,目光瞬间坚定了下来。
转过身子,如冰雪般清冷的目光直直望向陈诗绮,直看得陈诗绮心里发毛,却没有畏惧,只是有些心疼,一个孩子的想法太多,也就少了太多孩子的快乐,人一出生便老了,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冰雪目光突转成一片混沌,平静如潭却似孕育着一股莫测的力量,林麒缓缓开口问道:“小姨,生命很重要,是吗?”
陈诗绮心里颤抖着,她不曾害怕过林麒眼中的清冷,只有温柔的怜惜,也曾为林麒眼里偶尔流露的温柔而身心温暖着,可是,就是这如深潭般的平静,却总会让她手足无措,就像当日在林南檀的书房中林麒的沉思,就像当初林麒在病床上缓缓睁开双眼的瞬间,又像如今林麒背对着自己看着外面阳光普照,却任那春树枯枝被雨打风吹去。
那时候的林麒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却像个阴沉的智者,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
林麒背对着陈诗绮,静静看着窗外雨打枯枝,阳光慵懒地泄在枯枝上,丝雨也润着着刚从寒冬苏醒过来的树枝,几片细嫩的芽儿撑着懒腰,轻轻舒开了身子,安详地享受着雨水和阳光的滋润。
“冬去春来,死去活来,小姨,你该懂我的。”
陈诗绮此刻听着林麒在那儿说着突兀的话,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要点头,却有些犹豫,此刻她这才发现其实自己也和太多人一样在关键的时刻还是对他不信任,虽然她不否认林麒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成熟内敛,只不过,她依然有着担心,一般人的不信任,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可他也确实还只是个孩子,陈诗绮也不会盲目地认为什么事他都能成,都是对的,所以,她犹豫了。
林麒却仍是背对着她,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一眼,陈诗绮突然有些心慌。
“我决定了的事,我还是会去做的,小姨,你也累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还有,可以的话,和大舅好好谈谈,我们总要知晓雪莲目前的具体情况,我也想知道雪莲还能撑上多久。”
陈诗绮郁郁地“哦”了一声,拖着脚步下了台阶,背影有些凄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麒轻轻一叹,自语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希望老天保佑吧,雪莲,你一定要挺过去。”
下午四点多钟,供销社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猎户王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情况看来不太妙,他人在电话那头,林麒问了几句,他却嗫嚅着说不出几句完整话来,林麒原来还念着他受打击太大,和声细语陪着安慰了半晌,却见话筒那边全没一点动静,林麒气坏了,猛得一阵狮子吼,尖刻的话语如快风骤雨般的向电话那头倾泻下去,声音大的整个卫生院办公楼的人都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讶异地张大了嘴,心里想着这就是李医生的外甥?也太厉害了些。
林麒又怒吼了一阵,才听到话筒那边有了丝动静,却是电话那头传来了猎户王嚎啕大哭的声音,不过人总算清醒了不少,林麒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谈正事了。
林麒先把语气软下来,温声劝了几句,让他先不要担心,告诉他雪莲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然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抛出,陈诗绮不负所望,终于从李明柏嘴里套出了点具体情况,如今王雪莲的身体状况极差,如果不下猛药,只用普通的药吊着,待油尽灯枯后,准备后事估计也就三两天的事,再熬也熬不过这个周末,李明柏劝陈诗绮还是赶紧把她家人领过来再具体商量,没有她家人的签字画押,他和卫生院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林麒和猎户王又说了几句,让李静怡次日把人领到镇上,顺便平稳一下猎户王的心态,王雪莲目前有陈诗绮照顾着,猎户王倒也没再担心什么,说明天一早就过来,两人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陈诗绮没有缠在李明柏身边烦他,急心办坏事,只是看时间不早了,就去外面酒家买了些饭菜给李明柏送过来,毕竟与亲戚的名分,李明柏倒也不好拒绝,推辞几句,就在办公桌上添了几把椅子,几人在卫生院的办公室草草吃了顿晚餐,才是早春,六点钟不到,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见事情都安排地差不多了,陈诗绮才有空闲联系了李静怡在潭川的老家,李静怡的弟弟刚从部队回来不过半年,年底在老家结了婚,那时林麒还在医院里呆着,只是林南檀回了一趟家,林麒对这个小舅舅印象却并不太深,小舅从部队退伍后,托了个关系也进了供销社,负责销售点农药之类的,此刻正在老家吃晚饭,他早就接到了李静怡打来的电话,陈诗绮略略说了几句,他就马上赶过来接人了,毕竟睡在卫生院也不是个事儿,哪里比得上睡在自己家里的舒坦安稳。
林麒有好几年没见着这个小舅了,小时候也许见过,现在也是不记得了,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虎背熊腰,足有一米八高的李旭斌,倒没有什么畏惧感,只是有些受不了小舅的热情。李旭斌进了病房探了会儿王雪莲,向李明柏问了几句,就坚持让他们回老宅休息去,李明柏也跟着劝了几句,王文翰自然是极不愿意的,拗着性子就是不挪窝,李旭斌也没太在意他的想法,林麒却也是坚持要留下来,让李旭斌说了几句,陈诗绮知道林麒的性子,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没办法拉动他,软硬都不吃,缓了几句,众人一时都没什么办法,陈诗绮只好坐着李旭斌的自行车先回了趟李家,卫生院里有李明柏在,倒不太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事情终于还是有了变故,意外总在意料之外,谁也想不成当天夜里王雪莲的体温骤然窜了上来,从原来的四十度上下,一下子就爬了上了四十二度,而且居高不下,看情形似乎还会往上再涨,这要再往上涨一涨,耽误片刻,就算人救活了,也会变成傻子。
时间临近午夜,也是王文翰不放心,深夜爬起床来探妹妹额头,这才发现她的身子突然间太过烫手,这才急急唤醒了林麒,两人都有些慌了神。李明柏十点多钟就已经回家了,此刻估计刚睡下不久,林麒把护士从楼上唤了下来,护士明显刚从床上爬起来,边出门还在系着外衣扣子,乡镇卫生院并没有护士值班的传统,有什么事只要上楼在房间门口叫几声,护士基本都会醒来,毕竟职业要求她们有一定的警觉性。
护士长是院长的夫人,是个很有味道的成熟女人,她早上就知道有个小女孩儿正在病房里吊着命,所以晚上睡觉时也格外警醒,对这个很秀气可爱的女孩的遭遇有些怜惜,睡觉一直留着三分神,林麒在外面喊了几声,她就很利索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量过体温,又做了心脏测听,就去隔壁准备针具,要先打一针,李明柏家里并没有电话,深更半夜的,林麒也只好让她给李家老宅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自己的小舅李旭斌,林麒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情况,李旭斌就准备出门唤李明柏,林麒听到电话那头动静有些大,大概是陈诗绮也被惊醒了,林麒烦躁地挂断了电话,一颗心七上八下,死亡就在他的身边,离得如此之近,林麒看着有些阴森的卫生院走廊,想是否会有黑白无常来索魂?
月儿被乌云遮住,星月无光,外面漆黑一片,只病房的橘红灯光照亮了外面短短一段距离,黑暗里有暗河流水的声音,窗户对面依稀人家墙埂破落的阴影,偶尔风吹树枝在灯下映成影子,在遥远的黑暗颓墙上晃动成斑驳。
四野一片寂静,病房里不时传来护士在隔壁药房里液瓶撞击的清脆声音,在夜里更显得寂静无比。
又过了半个小时,才见到李明柏和小舅几人从侧门进来,外面的阴风涌进门里,打得林麒一个哆嗦。
李明柏检查片刻后,脸色有些难看,也有些不安,匆匆迈出病房,林麒都看在眼里,朝陈诗绮使了个眼色,陈诗绮会意,跟着也出了病房。
“李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明柏显然有些烦躁,但还能保持平静,尽量平和地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我给她打几针,等明天早上她爸爸过来了再说。”
陈诗绮走到办公桌旁边,给他倒了杯水,问道:“她怎么无缘无故就又发高烧了?”
李明柏犹豫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还是她的身子,太弱了,是药三分毒,现在药还在压着病菌,但也快把她的身子拖垮了,身子垮了,什么药也不起作用了,还是等她爸爸来了再说吧,没有亲属的认可,我也只能先压压她的高烧。”
李明柏正在说着,冷不防林麒走了进来,平静地插话道:“李医生,该怎么救就怎么救吧,雪莲的父亲我是知道的,是个难得的老实人,您能出手救孩子,他只会感激都来不及,不会借机撒泼。而且现在情况特殊,您也知道此刻如果再不下猛药,就算孩子今晚熬过去了也只是等死而已,您如果不出手,那和亲手杀了她又有什么分别?另外,我已经让她哥哥写了一张责任书,他已经印过手印了,而且她爸爸知道了她消息的当时就昏倒了,我看他的情况也不是太乐观,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明天早上过来,不管怎样,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您也不能眼看着孩子死在自己的手中,医者父母心,您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否则一旦孩子走了,我想您一辈子也难安的,至于一切后果,我林家一并承担了,您并不需要负责,您要相信我,至少,您要相信我的家人,您若失败了,我们也会替你作证明的,我求求您大发慈悲了。”
说完,他当着李明柏的面跪了下来,陈诗绮一惊,正要去扶他,林麒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她浑身一颤,也毅然跟着跪在了李明柏的面前,抢过林麒手中的责任书,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舅舅慈悲….”
“李大哥,请您大发慈悲…”
李明柏心里震惊无比,呆呆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不到二十的妙龄少女,一个才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他的目光在林麒身上扫了无数遍,心里矛盾纠缠着,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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