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看见我，忽然奔过来抱住我，力气大的不像个孩子。他只是趴在我肩上，紧紧的抱住我的腰。“吴越，怎么了？”我轻轻的问道。他没有答话，只是更紧的抱住我的腰，肩膀处湿凉凉的。我心里困惑，却不敢再多问，他不想说的事情，再多问他就会厌烦。我只能搂住他的肩，轻声安慰。我忽然发现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我的孩子，不知不觉中长大了，现在这个已经跟妈妈一样高的孩子正躲在妈妈怀里无声的哭泣。我搂着他，却一直觉得听见有人在拉小提琴，琴声幽咽，带着哭音，颤抖着诉说着什么，到最后音也不成音了，只是断断续续的音符跳跃，像是琴弦将断未断，只是呜呜咽咽。我不知道吴越这样抱着我站了多久，我只记得我在这似真亦假的琴声中看见吴越的脸，俊秀的像个小王子，定定的看着我，“婴宁，我们吃饭吧。”不久之后，他的班主任老师语焉不详的告诉我，吴越的演奏部分被另一个学生取代了，那个孩子的爸爸是校董，不好得罪……老师让我多安慰吴越。放下电话我就不知所措了，吴越的自尊心那么强，所有事都要做到最好，这次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有时我半夜醒来还能听见他房间的琴声，带着疲倦，但自信异常。我的吴越……
吴越在窗口拉着琴，神情专注，眼神却是带着凌厉。我怯怯的叫了一声，“吴越。”他回过头看我，神情瞬间温暖起来，似乎刚才的阴冷一点也未存在过。他走过来握住我的肩，“妈妈，我们出去玩吧。”我看着他的一脸轻松，心里忽然很自责起来，这样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却因为一个没用的懦弱的妈妈而失去了机会，或许我不该这么自私，或许他离开我才是幸福的。我反抓住他的手，嘴唇颤抖，却讲不出话。他倒是了然的样子，朝我开心的笑笑，牵住我的手往外走。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等回来，等回来就告诉他。其实却是自己奢求着最后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只要一点就够了。我看着他初见成熟的侧脸，强忍着眼泪，努力装作快乐的点点头。
吴越很开心的拉着我到了游乐场的门口，我还未发表意见，他已经掏出了我的钱包，欢乐的买了票，站在入口对我挥着手。这是我的儿子阿。我看着，看着，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落下来，吴越，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吗？很小的时候，吴越总会眼巴巴的看着其他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那个时候我的工资只能刚好喂饱我和吴越，吴越很懂事，他会乖巧的碰碰我的头，装作很开心的说，“苗苗喜欢和妈妈在家里玩，苗苗不喜欢游乐场。”我边听边眼泪就流下来了，只是很紧很紧的抱住这个小小的宝贝，发誓以后挣了钱一定要带他去游乐场玩个遍。可是当我真的能做到时，吴越却早已过了去游乐场的年龄。正想着，吴越已经向着我跑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婴宁，你发什么愣阿，快来阿。”吴越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的到处走，到处看，不停的拉着我跑来跑去。他的脸上大汗淋漓，他拉着刚从自由落体上下来吐得虚脱的我兴致冲冲的跳上了海盗船，我吓得除了尖叫就是尖叫，他却乐的放声大笑。再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的脸色苍白，我对着还是异常兴奋的他连连摆手，意是不能再玩了。吴越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忽然笑的诡异，我于是在尖叫声中被他推上了一个巨大的热气球，球身粉红，缀着无数的心形，这让我想起那件粉红色的礼服，心里不适，胃也止不住的翻腾。吴越却开心在抱着我笑。球离地面越来越远，离清天白云越来越近，往下看，地上只有蚂蚁一样的人，和色彩斑斓的世界。惊喜逐渐战胜着恐惧，我打着胆子往下看，真是美的不胜收，忽然想起有段文字介绍的热气球，那是财富、身份、性格、勇气和贵族的象征，我侧过身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心里坚定起来。“吴越，妈妈想和你说件事。”吴越还沉浸在蓝天碧水青山的美丽中，头发微微扬着，睫毛颤抖，声音带着清凉，“什么？”这让我想起他坐在浴室门口大声的背着诗经的样子，心里酸痛，但还是逼着自己直面着他，“吴越，你去和外婆一起生活吧，她能给你很好的生活，她会和妈妈一样疼你……”话还未说完，已被吴越的眼神吓得咽回了准备了很久的下半段，那是怎样熟悉的眼神，阴霾满布，冰冷无情，那是郑齐豫的眼神，现在却这样熟悉的出现在我儿子的身上。他只是这样冰冷冷的看着我，不说话，不发火，不知是不是热气球还在上升的关系，我的周遭在不停的降温，似乎不停靠近冰点，结冰，结冰，一切都在结冰。我下意识的抱住了双臂，不敢再看吴越的眼睛。我浑身发着抖，似乎有人掺我到了陆地，我才知道热气球已经降落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吴越……”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能喊出的一个词。
这是我无数年来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见郑齐豫的脸，他伸手抚住我，笑的跟吴越一样温暖而明亮，但转眼，他的面皮开始脱落，露出了另一张脸，那是恶魔的脸，他伸手抓住了我，大声的狂叫，“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离开我？……”我挣扎着从梦中出来，却看见郑齐豫的脸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满脸阴郁，我失声尖叫起来，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那时我们搬出去独住时那张脸便开始日日夜夜的纠缠，梦中，镜中，厨房里，花园里，只要眼睛看的见的地方，他一定在，阴霾的目光一直追随。他将我困在这幢别墅中，日日夜夜的折磨。“妈妈，婴宁，是我，你怎么了？”我盯着他，仔细辨认，才确定那是我的吴越，他们怎么会相像成这样。吴越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再说话，像在空中一样沉默。“吴越，你听妈妈说，你需要去外婆那里，她……她会对你很好的，她会让你更好的学习小提琴，她会送你去意大利的。”吴越没有答话，缓缓走出我的房间，我叹了一口气，却听见吴越房里一阵闷想。我几乎想也未想便挣扎着起了床，赤着脚便跑了过去。吴越面无表情的站在他的小提琴旁，那个他珍爱如宝的琴正躺在他的脚下，硬生生的被摔成片。我心里苦涩，心痛如搅，蹲下身努力的想将它拼合起来，却发现一切徒劳，弦已断，有谁听。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一颗一颗落进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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