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第一大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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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飞雪、暗巷……天色黯如黄昏。
乌沉沉的飞雪中,暗巷里立了三人,左右二人倚墙抱胸,一年老、一年少,正中那人腰间悬剑,剑鞘纯金贵气,握柄饰以一只小小玉虎,看此剑如此尊贵,不消说,这并非是凶器,而是一柄「王器」,佩剑之人必是一位贵族。
正午以来,这三人始终在暗巷徘徊,不过四下也无人留意他们,一来天候酷寒,下了整夜雪,再者时局不对,今早官军入城,打着「北威」、「北宁」旗号,凛凛肃杀,谁还敢出门蹓跶?
雪花涔涔而落,灰空空的街心传来脚步声,总算又有人来了。凝目远望,来人手提斗笠,身穿一袭长袍,脚步轻缓,显是身怀武艺。那贵族尚未言动,左首随扈已贴身而来,另名随扈也解开外袍,亮出贴身匿藏的一柄剑。
「经箓剑印」,此剑形制狭长,剑鞘镶以金丝,篆书四字,却是道家一脉沿用的天师剑,右首随扈深深吐纳,两掌微推,赫是内家绝顶功夫:「太极推手」。
这两随扈一佩剑、一空手,一个踏到那「王爷」身前两尺,一个紧挨保护。一片戒备间,那布衣男子也已来到近处,三人打了照面,那年轻随扈顿时放下长剑,大喜道:「殷师哥!」
「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布衣男子稽首为礼,却也道出两大随扈的名姓,看这佩剑的叫做「元朗」,另一名年岁稍长,却是叫「元亨」,两边做了招呼,布衣男子又朝贵族深深一揖:「王爷,小人来迟了。」说着将手中物事奉上,却都是些常见之物,见是一件蓑衣、一顶斗笠。
看这贵族来头非小,竟是一位王爷。他接过了蓑衣斗笠,急忙穿上了,低声又问:「殷兄弟,有人跟踪你么?」那布衣男子尚未回话,元朗却已笑了起来:「王爷放心,我殷师哥身经百战,为人机警无比,谁有本事跟得了他?」还待吹上几句,布衣男子却已咳嗽一声,道:「不瞒王爷,草民出城时遇上了几名探子,双方动上了手。」
元亨愕道:「怎么?真有人追踪你?是唐王的人、还是……鲁王的狗?」布衣男子道:「认不出来。他们身穿夜行装,把五官都遮掩了。」两名随扈笑道:「大白天的穿夜行装?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啦?」正要哈哈大笑,那王爷却是脸色大变,忙道:「等等,你……你说那些人身穿夜行装?」布衣男子道:「是。全身黑衣,头套黑罩。」
砰地一声,王爷面色惊恐,脚步急退,撞上了背后泥墙,众人微微一惊:「王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王爷左手支额,喘道:「只是……只是有些头晕……」说话间左右张望,似有谁在暗中监视。元亨、元朗对望一眼,心下微感纳闷,布衣男子却已吩咐道:「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劳您俩一会儿守住大街两头,若有可疑人物靠近,立时发声示警。」两名随扈答应了,眼看布衣男子处置有方,那王爷却还是深感不安,低声道:「殷兄弟,本王……本王一会儿若有什么差池,还请您转告元易道长一声,请他念在两家的情份上……」听得王爷言语奇异,两名随扈吃了一惊:「王爷,您好好地说这干啥?」
那王爷无意多言,只解落腰中长剑,交给了元朗,低声嘱咐:「此剑是丰王府历代家传信物,本王若有万一,由你转交载懹。」宝剑亮出,这位王爷的身分也明朗了,原来他便是「徽唐徐丰鲁」中的丰王爷,至于那三位随扈,自都是武当派的高手名家,专来随行保驾。
眼看王爷袍袖一拂,正要转身,布衣男子忙道:「王爷留步,让草民陪您一齐过街,好么?」元亨也道:「是啊!奸人多诈,咱们陪王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王爷摇头道:「不了。点子见我带了帮手,断然是不肯现身了。反正你兄弟仨儿便在这儿,一会儿若有什么事,本王自有暗号给你们。」不再多言,只管横越大街而去。
此地位在通惠河畔,对街便是船厂,三人守在原地,都是一脸担忧,布衣男子低声道:「元朗,我来得晚,没把事情弄明白。这王爷不是好端端在天喜楼宴客么?为何突然赶来这儿?」
元朗低声道:「有人送来了一张字条。」布衣男子皱眉道:「字条?写了什么?」元朗道:「不晓得。只知是一个叫『万山风』的人约他。王爷一见之下,坐立难安,掌门三番两次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急劳劳出门,片刻也不敢耽误……」布衣男子沈吟道:「万山风?你没看错?」
元朗道:「错不了。王爷翻看字条时,一不留神便让我瞧见了,那字条最末有个署名,就叫『俊杰万山风』,我猜便是这姓『万』的约王爷过来船厂。」
眼看布衣男子徘徊踱步,似在思索什么,元亨低声道:「师弟,你看这姓万的到底是什么来历?该不会是伍都督的手下吧?」元朗皱眉道:「那也难说,可这伍定远向来做事光明磊落,若有事与王爷商量,决计不会约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元亨喃喃地道:「那……那究竟是谁差人找王爷?还能让王爷这般慎重?总不成是皇上么?」元朗咦了一声:「搞不好还真是……」正猜测间,却听布衣男子道:「都别说了。我猜有人握住了王爷的把柄。」
这「把柄」二字一出,两名随扈不觉啊了一声,慌道:「怎么?王爷……王爷让人勒索了?」布衣男子淡淡地道:「若非如此,他为何不带咱们过去?」
元朗低声道:「师兄这话有道理,都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王爷若非有事见不得人,干啥怕咱们知道?」还待多加几句,却让元亨拉了一把,骂道:「胡说什么?王爷行得正、做得端,平日对待丫嬛婢女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哪有什么亏心事怕人知道?」
布衣男子淡淡地道:「元亨师兄有所不知。现下八王世子竞逐东宫,王爷哪怕是一念之差、一言之失,也能让人一状告到御前。不可不慎。」元亨呆了半晌:「这么厉害?那……那王爷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元朗苦笑道:「谁知道?我看麻烦不在床上,便在坟里。」
凡人所犯亏心事,一半躺在床上、一半埋在坟里,总之非奸即杀,这才不足为外人道。正议论间,布衣男子却笑着摇头了:「别瞎猜了。我干这随扈勾当也有十多年了,似丰王爷这般把细的,十个也找不到一个。纵有什么小癖好,必也做得隐密慎微,岂会让人察觉?」
元朗喃喃地道:「可师兄不是说……有人抓到王爷的把柄了?」布衣男子道:「没错。王爷志在天下,所留把柄绝不在床上,对方能把王爷逼到这个田地,手中所握凭据,必能上震国家。」
听得此言,两名随扈心下更惊,凝望对街,只见王爷痀偻着身子,慢慢行向一处船厂,宛如过河卒子一般。元朗心里犯怕,低声道:「师兄,要是王爷真做了亏心事,咱们该怎么办?」
布衣男子道:「香也吃了、辣也喝了,你说该怎么办?」元朗颤声道:「什么?要……要杀人了么?」布衣男子轻声道:「不然呢?你还会什么?」
听得此言,元亨、元朗不禁对望一眼,脸色均甚难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侠客一旦投身朝廷,便已注定了此生下场。他们无论为谁效力、使命多高,仍旧只是一柄杀人之刀,因为他们别无所有,只有那柄「刀」。
想起卓凌昭的下场,布衣男子遥望天际,不觉怔怔出神,忽听元亨道:「大家噤声,王爷已经过街了。」眼见王爷已横越街心,随时都要抵达对街河岸。三人顿也分散开来,一朝东、一朝西,一个居中不动,以犄角之势暗做保护。
元宵初过,路上不见什么行人,丰王爷徘徊河畔,左顾右盼,只在寻找会面之人。
北京这座船厂,便在城东通惠河畔,专为帝王家造些轻舟小艇。只是此际天候严寒,船厂自是大门深锁,不见半个人。转看四遭,也只一间砖厂、一间镜子铺还在开门做生意,几只家犬瑟缩门边取暖,瞧不出有何机关古怪。
眼看点子始终不来,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再次取出了字条,藏在掌里细看。
这张字条来历古怪,其上只有十二字:「蓑衣斗笠,船厂相会,不见不散」,当时自己在天喜楼宴客,家丁送了进来,说是一名和尚转交而来,丰王爷原本不以为意,哪知细看字条的署名处,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能舍下满堂宾客,直奔通惠河船厂而来。
「俊杰万山风」,丰王正是为这五字而来。这「万山风」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这五字恰与五位当朝人物的字号相连。俊是「牟俊逸」,杰是「马人杰」,万是「万吉祥」,至于那个「风」字,则是藏匿江夏的「柳云风」。
牟俊逸,内阁辅臣;马人杰,兵部尚书;柳云风,前征西大都督公子。这五人看似天南地北,并无关连,可字条却将他们兜拢在一块儿,这说明五人间有些不可告人之处,尤其更让人心烦者,这「俊杰万山风」仅是下半阙,其上另有五字,也与五位当朝人物名号相连,其中第四字读做「朱」,朱红罗紫的朱、近朱者赤的朱、「丰王」朱邧的朱。
丰王爷掌心出汗。他当然明白这字条的厉害,因为「俊杰万山风」干的勾当,他也有一份。
在天下郡王中,唐王算是商人,徽王纯是武人,川王本乃闲人、鲁王原是蠢人,唯独丰王不同,他不打仗、不赚钱、不玩乐、不,照他父王的说法,这孩儿压根是个「圣人」。
丰王与唐王同年,两人虽说打小相识,性子却截然相反,唐王是聚宝金盆,丰王是散财童子,花钱之快,好似与钱财结上了仇,往往几千两、几千两的送人,父母尊长都拦不住,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豪爽,而是他从来不相信钱。
钱能做什么?在丰王爷看来,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第一样就是性命。
唐王爷说:「世上一切都有个价钱」,那丰王要反问一句:「你呢?你的性命值得多少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有何希罕?你有钱,别人也有钱,你买得到的,我也买得到,因而丰王爷这辈子从不攒钱,他喜欢练武,可练了十多年,他发觉练武也没用。双拳纵可敌四手,却能敌得过百手、千手、万万手么?于是丰王爷心灰意懒,从此开始游山玩水,什么也不打算做了,一年他到了关外,站在长城前,骤然间却也懂了一件事,这天底下最大的气力是什么了?
这股气力不能以钱度量,也不能以拳脚抗衡,那便是折煞天下英雄的「权」。
权是什么?权不似银两,不似拳头,它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又无所不在,大富翁遇上了三五强盗,只有哭泣磕头的份儿,因为拳比钱大。可大富翁遇上了几万官兵,却又能颐指气使、倨傲冷视,因为他的钱多了一个倚障,那便是「权」。
两个人在一起,就有「权」。一个人一条心、两个人两条心,这叫一盘散沙。可当两个人一条心的时候,「权」就诞生了,从此双拳难敌四手,四拳不敌八手。到得三个人、百个人、甚且千万人一条心的时刻,就能盖出长城、造出天坛,开创万世不移的大根基。然而这一切的起步,都得让另一个人听命于「我」。
要使另一个人乖乖听话,这是千古难题,丰王爷为此思索多年,总算也找到一个答案。
唐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价钱」,丰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弱点」,只消被抓到这个弱点,哪怕这人智慧再高、本事再大,也只能俯首听命、甘为下人。至于这个人的弱点是什么,那就说不完了。人生在世,谁没有情人、谁没有仇人?要是两者俱无,他也还有亲人,定怕爹娘被杀、女儿被污、更怕妻子不贞、儿子反叛,这些都是钱买不到的,须用心机、须用手段、须得寻方做法、拨云见月,一次一次敲到要害、刺中弱点,方能使一个人抛弃贰心,俯首遵命。
心念于此,丰王爷忍不住回首向后,打量自己带来的三大高手。
此行三名随扈均非等闲之辈,年纪最老的是元亨,乃是当年武当掌教元清的亲兄弟,内力深湛,素以推手见长;另一人道号元朗,年纪轻轻,却已是剑术名家,真武观里排名第三。
元亨六十多岁,一辈子没碰过女人,所以弱点就在女人。元朗自视极高、剑法更高,所以弱点就在剑上,他杀过一个不该杀的人,那人姓啥名谁、埋在何处,丰王爷恰巧也知道,说来尸首还是他派人帮忙埋的。
不过这三人里最可靠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布衣汉子「殷闻达」,此人论起功夫,推手不及元亨,剑法也不如元朗,但他最受丰王爷器重,因为元亨的一见钟情、元朗的错手杀人,全是殷闻达暗中设计的。
恐吓、要挟、挟制、构陷,层层恐怖包围,使人焦躁不安。施恩、赏赐、提拔、知遇,处处温暖降临,使人心生向往。从极苦到极乐,只消轻轻点个头。点过了头,他就萌生侥幸之心、屈从之意,乃至揣摩另一人的心意、舍弃人身、甘化为奴,成了一头鹰、一条犬,永生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不得自由而不自知。
这便是「权」,使天下万众的聪明才智皆为我所用,使三人成虎、使众口铄金,使双拳难敌四手,使长城屹立、使宫殿造成……使天下人屏息以对、拭目以待。这一切浩瀚事业,全都得从小小的第一步功夫做起,那便是使另一人「点头」。
点头就是自愿,自愿方显珍贵。也因丰王爷自己是权门中人,所以他比谁都明白点头的下场,他宁可一死,也不投入「客栈」、成了修罗王的马前卒。于是他暗中结盟,图谋反制,堪堪逼近东宫大位的一刻,谁晓得他又遇上了麻烦,有人识破了他的阴谋。「俊杰万山风」,倘使这纸条公诸于世,修罗王会知道谁在暗中包围他,一旦盟友里有人失风被捕,丰王爷立时要被拖下水,遭遇阿修罗麾下的魔兵鬼卒。可他若是示弱了,哪怕只是向敌人轻轻点头,他也踏上了奴材的第一步,此后他将一步一步深陷下去,好人杀尽、坏事做绝,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永世不能超生。
丰王爷咬牙切齿,目光转为残暴。此时此刻,须得奋力一搏。他绝不容自己沈沦至此。
是什么人掌握了自己的秘密?又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想当然尔,对方绝非「徽唐徐鲁」,他们没这个能耐。对方也不是客栈中人,他们若得悉了内情,早在天喜楼里便刺杀了自己,岂能容他活到此时?依此看来,敌人不在外,而在内,有人从背后桶了他一刀。
内奸并不可怕,想这人能朝别人背后捅刀子,别人当然也能背后捅他一刀。要紧的是能不能查出此人的来历,只消有了点眉目,哪怕他逃得再远,丰王爷都能反将一军,他要让此人的父母妻儿受尽凌辱、吃尽苦头,看这内奸怕是不怕、招是不招?
此时此刻,内奸已然约出了自己,那是自找死路了。丰王爷冷冷一笑,心里也有了主张,他暗暗打量自己带来的随扈,只见殷闻达坐在街边,似在那儿赏雪,元亨、元朗也守住了大街两头,以此三人连手,点子若敢现身,便插翅也难逃。
丰王爷放下心来,便慢慢踱回了河畔,装得一脸温善祥慈。正发呆间,镜子行里忽然走出一名伙计,气喘吁吁,将一面银镜搬到门外,自取干布擦拭。
丰王爷撇眼打量这名伙计,看他二十岁不到,头上一抹皂巾,污秽少洗,脚下却穿了双新靴子,望来恁不相搭。他留上了神,便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此言带了禅机,说得是六祖慧能「见性谒」的上半阙,下阙则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正等着那伙计来答,却见他微微一愣:「您……您老说得啥?」
丰王爷微笑道:「小兄弟,我想买镜子,你这儿有的卖么?」那伙计喃喃地道:「咱们掌柜出门去了,您若要买东西,晚些再来。」说着便又擦起了镜子,不时打量丰王爷,好似遇上了怪人。
丰王爷心道:「看来不是这人。」他心情有些浮躁,便假意伸了个懒腰,正左右张望间,忽听背后一人笑道:「客倌要买镜子么?」
丰王心下震动,看这人便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得有个咚地一声,岂能这般无声无息地现身?骇然之下,左掌提至胸前,转身向后,右拳倏地击出,但听轰地破空大响,雪花飞散,好似投石入池,半空溅出了一个涟漪。
拳力渐消,涟漪渐散,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只见先前那小伙计不见了,眼前只剩一面穿衣大银镜,照出了一名蓑笠翁,不是自己,却又是谁?丰王爷张嘴茫然,赶忙走到银镜后方察看,却还是不见人影。转头去看对街,殷闻达等人全站起身来了,元亨、元朗则是面露诧异之色,二人交头贴耳,想都没料到自己这般武功身手。
方才那拳虽说击了个空,却透出了霸道内劲。丰王爷不免也泄了武功家底,原来他才是当今皇族第一高手。只是过去「财不露白」,不到要紧关头,绝不在人前展现武功,以免多树强敌。
眼看武当众高手已要联袂过街,丰王爷却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莫要过来,以免打草惊蛇。
点子迟迟不现身,先前却有人说话,想是要打草惊蛇,也好瞧瞧自己带了多少帮手。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宁定下来,他放下双掌,来到那面镜子旁,只见银镜薄薄一层,一如平常,不见什么机关,他绕行了一圈,看不出点子躲在哪儿,正想过去砖厂里瞧瞧,却听背后再次响起了笑声:「客倌啊,不过买面镜子,怎就动手动脚啦?」
丰王爷心头怦地一跳,知道点子总算又现身了,这回不敢冒失,只静静背对来人,道:「朋友,是你约我来的么?」
音就在耳边,相距不远,丰王爷悄悄回目望后,却还是不见人影,背后除了那面大镜子,以及镜中的蓑笠翁,再无一物。丰王越看越是犯疑,索性转身过来,正张望间,忽见镜子里的自己鼻梁高了些,下巴瘦了些,容貌竟似变了?他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突见镜中蓑笠翁微微一笑,道:「王爷,幸会啊。」
镜中有人?丰王爷寒毛直竖,正要放声狂叫,镜中人却笑道:「别怕,咱不会害你的。」
丰王爷全身发抖,怎么也没料到点子居然藏在镜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碰了碰镜子,镜子里的怪客也提起手来,向前碰了碰,举动合拍,宛如镜中照影一般。丰王爷头皮发麻,嘶哑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镜中人微笑道:「放心,咱不是『义勇人』。」
听得对方揭露自己的身分,丰王爷顿时脸色惊恐,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镜中人道:「请王爷转过身去,面向河水。没我的吩咐,不许朝镜子望来。听到了么?」

丰王爷心里发慌,他本想抓住此人,严刑拷打,孰料点子竟然躲在镜中,却要自己怎么逮人?他吞了口唾沫,一边依言转身,一边低声来问:「你……你是客栈的人?」
镜中人道:「我若是杨肃观的人,早就出手杀了你,又何必约你出来闲扯?」这话甚是有力,登使丰王爷安心了几分,便又轻咳一声,道:「那你……却又是何方神圣?」
镜中人道:「这王爷不必多问。我只要王爷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丰王心下冷笑,一旦让对方要挟得逞,哪还一件事、两件事,只怕自己永生永世都得受制于人。他哼了一声,道:「我如何相信你?」
镜中人淡淡地道:「俊杰万山风。」这五字道出,真如五雷轰顶一般,直打得丰王作声不得。镜中人笑道:「王爷,这五个字上头还有一句话,您要不要听听?」丰王爷全身颤抖,微微喘气间,左手拇指慢慢收紧,正要与食指相扣,镜中人却笑道:「王爷,别犯浑了,您手下弟兄知道您是『义勇人』么?」
丰王微微一惊,只能松开了手,咳嗽道:「这……这不用你管。」镜中人笑道:「王爷别见外啊,您和客栈为敌,总得和手下人说一声吧?到时人家白白替你送了性命,却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那多冤啊?」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丰王爷的手下一旦发觉自己的处境,只怕逃的逃、降的降,再也无人愿意效力。此言意在取笑,丰王低头听着,猛然心头火起,只撇过头狠瞪银镜,森然道:「脏东西……你可知咱的弟兄与本王是何交情?」
镜中人笑道:「元亨欠你一双腿,元朗欠你一条命,对吧?」丰王爷心下微惊,没料到这人无所不知,竟连元亨、元朗的也探听了。他嘿嘿一笑,道:「算你本事,你既知本王的作风,也该知道我不会受人胁迫,你说是么?」镜中人微笑道:「没错。王爷这辈子只知胁迫他人,岂有受制于人的时候?」丰王爷哼了一声,森然道:「你明白就好。」
双方隔着一面镜子,丰王爷垂首敛目,心中却是杀机顿起,他默默打量银镜,只见此物厚仅数寸,形质平常,真不知来人如何能躲在其中?正想如何破解机关,镜中人却笑了:「王爷别忙了,您看不出破绽的,倒是您想不想帮在下这个忙,快请说句话吧。」
丰王爷森然道:「朋友,信不信我立时便能杀了你?」镜中人有些烦了,叹道:「王爷,我躲在镜里,你却站在镜外,您有几分把握抓住我?」丰王爷目露凶光,冷笑道:「狗贼,你最好真练了穿墙魔术,不然……」霎时握紧拳锋,竟不待下属过来,便要亲自击毁西洋镜了。
若要谈判,必先无赖,眼看丰王爷拿出了流氓本事,镜中人忍不住笑了:「王爷,我的弟兄还在等我回去,一个时辰见不到人,您晓得大掌柜会收到什么。」
丰王爷心下震动,知道他要抖出消息了,嘴中却道:「想送快送,本王死前总要拖你陪葬,却也不枉。」镜中人叹道:「王爷,别再说笑了,在下手里握有您的把柄,您却两手空空,这般蛮缠乱打,却是想吓唬谁呢?」丰王爷冷笑道:「谁说我两手空空?照我看来,我手里至少抓了你身边的四个人。」镜中人脸色微变:「哪……哪四个人?」
丰王冷笑道:「你的父、你的母、你的妻、你的儿。」镜中人一时静默,听得丰王森然又道:「狗贼,真心劝你一句,想与本王为敌者,此生真的要小心啊。他上从父母、下至妻子,人人都得留神背后,不然夜叉从后扑出,将你的妻子拖入无边炼狱,你也知道她会受什么苦……」
杨肃观若是修罗,丰王爷便是夜叉,这恫吓当真无比森威。镜中人听着听,却是淡淡一笑:「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在下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早已是孤魂野鬼一个,王爷却想拿什么挟制我?」
丰王爷冷笑道:「笑话,人生在世,谁能了无牵挂?你便算是孤家寡人,岂难道你的同伙也举目无亲?告诉你,本王只要抓到一个,照样能拖出一串,将你们一网打尽。」
镜中人叹道:「王爷此言差矣,我的兄弟连客栈也招惹他们不起,您动得了他们?」丰王爷冷笑道:「怎么?你是正统军的人?还是皇上的钦差?」镜中人道:「吾比正统军更勇、比紫禁城更高。」丰王爷呸道:「报上名来,有种便让我瞧瞧你是什么东西。」
镜中人道:「也罢,王爷既要看,这便转过头来吧。」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本貌。
丰王爷凝目来看,只见镜中人光头秃顶,形容枯瘦,不由微起错愕:「你……你是……」镜中人将斗笠罩回,微笑道:「小僧俗家姓沐,于白龙寺修行。」丰王爷自来只知少林、红螺,哪听说过什么「白龙寺」?正忖量间,突然心下一凛:「等等,你……你是怒、怒……」
「怒苍山止观和尚。」镜中人含笑欠身,接口道:「拜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丰王心下震动,难怪此人于朝廷机密无所不知、甚且对「义勇人」的秘辛了若指掌,原来他便是怒苍军机大头目:「止观和尚」!
怒苍昔年有「潜龙」、「凤羽」,第三号军师便是这位「止观」,传闻他曾创建「密十一」,深入朝廷内外,为秦霸先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岂料这人居然找上门来了?丰王惊惶之下,正要簇唇做哨,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做傻事,你背后有埋伏。」
丰王大骇停手,自知怒苍刺客如云,项天寿的飞石、解滔的暗箭,无一不是例无虚发,惶急之下,便要伏身趴倒,却听止观道:「王爷别误会,我此行并未带帮手。」丰王爷一夕数惊,已是无所适从,喃喃便道:「可……可你又说有埋伏……」
止观道:「埋伏在此的并非我山弟兄,而是客栈的人。」
听得「客栈」二字,丰王爷好似让雷击了,看自己与怒苍首脑在此相会,一旦为人所觉,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急急撇眼回望,却见殷闻达坐在对街,元亨、元朗也各在街道两端警戒,街上非但不见行人,连猫狗也瞧不见一只,哪来的密探埋伏?
眼看自己上当了,丰王爷自是大大松了口气,拭去了冷汗,干笑道:「笑话了,我弟兄在此把守,便苍蝇也飞不进一只,哪来的客栈探子?」说着撇眼过来,狞笑道:「倒是我傍晚入宫面圣,正缺一份大礼,难得你自己送上门来……」
下午正统皇帝召见八世子,自己若能生擒止观和尚,一路押到皇帝跟前,岂不是大大的露脸?他满心亢奋,正想如何活捉此人,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大意了,您背后真有埋伏,到时有什么闪失差池,可别怨小僧不曾提醒在先了。」
丰王爷到底是弄权之人,天生便有疑心病,一听话中有话,心下又是一凛,沈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止观道:「元亨好色、元朗好斗,王爷您就这么相信他俩?」丰王爷冷笑道:「想挑拨离间么?告诉你吧,就因为他俩一个好色、一个好斗,本王才信得过他们啊。」正要招来下属,止观却又阻拦了:「王爷别太自信了,您可曾想过,您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一听「弱点」二字,丰王爷的傲病便发作了,霎时仰天鼻哼,冷冷地道:「孤王自己。」
止观笑了起来:「王爷别要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小僧这便请教王爷,您手下的那几个秘密,除您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丰王爷一派轻松,正要傲然以对,忽然间双眼圆睁,道:「等等……你……你是说……」止观道:「殷闻达,是吧?」丰王爷瞠目结舌,竟是作声不得,止观轻轻地道:「王爷,您若是『大掌柜』,要部署策反您身边的人,您会从何处着手?」
丰王爷这会儿不由得冷汗直冒,颤声道:「这……这绝无可能……老殷是……是……」
止观淡淡地道:「是义勇人荐举给你的,是么?」丰王爷低头喘气,并未回话,又听止观道:「王爷,您认得韦子壮多久了?」丰王爷微微发抖,眼神转为恼怒,咬牙道:「你……你大老远过来找我,便是为了离间咱们弟兄?」
止观笑道:「那倒不是,小僧此行与王爷一会,是为了请王爷办件大事。」
听得此言,丰王爷忍不住嘿嘿冷笑,看现今怒苍临城,朝廷大军也已云集西郊,大战一触即发,止观却在这当口找上自己,却是想干些什么?森然便道:「贼子听了,本王虽不服杨肃观,可好歹也姓朱,你……你要本王替你开城门,做内应,那是强人所难了……」
正严拒间,却听止观笑道:「王爷多心了。北京人心思变,人人都是我山的内应。不劳您来做这个小人。」丰王爷哼了一声:「那……那你要本王为你做什么?」
止观道:「王爷,瞧瞧您脚边。」丰王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信封,他俯身拾起,皱眉道:「这是……」止观道:「我要借王爷的人脉,替小僧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什么人?」止观道:「皇上。」
「什么?」丰王爷双眉竖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止观道:「没错。请王爷记好了,此信一不可经太监之手,二不能署大臣之名,只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皇上的案前。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我才不得不找上了王爷。」
丰王爷心念微动,道:「这……这信里的东西,与西郊之事有关?」
止观道:「王爷,小僧再劝您两件事,其一,别打听信里写了什么,更别私下拆阅本信,否则必将惹上杀身之祸。」丰王爷哦了一声,道:「这倒稀奇了,是你怒苍要杀人?还是镇国铁卫要杀人?」止观道:「是皇上。」
丰王身子微微一震,心里反而更加好奇,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他沈吟半晌,暗自盘算了一番,道:「看来本王是别无选择了。也好,这信就交给我吧,本王自会设法送到皇上眼前。」
止观道:「如此多谢了。事成之后,小僧拍胸担保,王爷的秘密绝不会泄出一字半句。咱们就此两不相欠。」说着说,镜面突然起了大雾,丰王心下一凛,知道他便要离去,忙道:「大师,请留步。」镜面雾气消褪,止观淡淡地道:「怎么,王爷还有事?」丰王咳嗽道:「大师,本王替你出生入死,可也不能白干活。敢问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本王有什么好处?」
止观笑道:「王爷,您这是反客为主了。您的性命还在我手上,怎好与我讨价?」丰王爷拿起信封,放在手里招了招,笑道:「大师,情势逆转啦。」止观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丰王笑道:「我若把这封信交给杨肃观,想来咱俩便算有天大的冤仇,那也可以解开啦。」
看这丰王爷机关算尽,什么便宜都想占,居然还占到怒苍山的头上了?止观忍不住笑着摇头:「王爷这般权谋功力,老衲真是叹为观止了。好吧,事成之后,我怒苍弟兄可以替你刺杀几个政敌,当作谢礼。」丰王爷怦然心动,忙压低了嗓子:「你此话当真?」
止观怫然道:「老衲又不是朝廷中人,何时言行反复了?」丰王爷微微一笑,自知帝王路上又少了几个敌人,他眼珠儿一转,忽又想到了一事,忙道:「等等,这政敌杀不杀,一时还不急……倒是秦仲海那儿……嘿嘿……究竟有何打算,大师可否给点指引啊?」
止观淡然道:「怎么,王爷怕京城守不住了?这便想逃命去啦?」丰王冷笑道:「大师啊大师,这北京几百万兵马,鹿死谁手,还未分晓,本王却要逃什么?」
止观道:「那王爷又何必多此一问?反正有伍定远替您守城,王爷只管争您的权、夺您的利,等伍大头倒了,再来发愁不迟吧。」镜面雾气大起,止观正要离去,丰王爷却叹道:「大师,您还是不懂本王的处境啊。」止观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丰王爷叹道:「怒苍要是杀进了北京,皇上遭殃、百姓遭殃,大家都是个死字,总算也图个干净。可要是伍大都督打垮了怒苍,你想我丰王下场如何?」止观道:「生不如死。」
丰王爷叹道:「没错。怒苍若是垮了,到时皇上做他的万岁爷,大掌柜打他的大算盘,大家各就各位,可我却惨了,想我是本朝八大郡王、名列『徽唐徐丰鲁』之一,本已减了三十年阳寿,如今又加入了『义勇人』,成了反杨十大臣,您看这立储案一定,我还有几天好活?」
止观道:「黄泉路上车马稀,王爷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丰王爷冷笑道:「大师小觑我啊!本王若到了奈何桥边,我担保前方万头钻动,这天底下多少人还得排在我前头,怕连你止观也跑不掉啦!」止观笑道:「是了,这就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王爷说是吧?」
听得讥讽,丰王爷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淡然道:「大师,咱们也别玩笑了,说正经的,现今怒苍已经围了城,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攻城么?」止观微笑道:「也罢,冲着咱俩有缘,我便跟王爷交句心里话,咱们怒苍下一步怎么办,我心里也没底。」
丰王爷悚然道:「怎么?连……连你也不知情?」止观道:「信不信由你了,现今我山弟兄屏息以待,全在等怒王下一步的决定。究竟咱们是要攻要守、要和要谈,谁都说不准。」
丰王手掌一紧,不自觉地握住那封信,想到这信是送给皇上的,尚且不能经太监宫女之手,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现出了「秘密招安」四字,一时心惊肉跳,忙道:「大……大师,本王这儿有条计策,您想听么?」
止观笑道:「和王爷做买卖,那是稳赚不赔了。您说吧,小僧这儿洗耳恭听。」
丰王爷低声道:「我……我希望你们别退兵,直到……直到……」
止观微笑道:「直到令郎当上皇帝,对么?」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正想答应,却又怕着了形迹,吞了口唾沫,迟疑半晌:「大师,本王向来说话算话,与咱们皇上是大不相同的,你们……你们若能拥立我儿子,本王……本王一定……」正想着如何白纸黑字、割地赔款,签它个八百八十八条,忽听止观长叹一声:「王爷啊王爷,看您多大公无私,怎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丰王爷双眼一瞪:「什么意思?」
止观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您……何必还让位给世子?」
「对啊!」丰王爷一声惊叫,看局势动荡至此,自己再不称孤道寡,谁能让怒苍群雄安心?谁又能让文武百官称幸?等自己身登九五,怒苍退军、兵灾消弭、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再来个翻脸不认人,先杀杨肃观、后灭秦仲海,等镇国铁卫与怒匪同归于尽后,岂不是天下太平?
他又激动、又兴奋,正要与止观发誓赌咒,订出盟约,忽然肩上拍来一只手掌,道:「王爷,您怎么了?」丰王愣住了,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殷闻达、元亨等人竟都到齐了。霎时手一颤,信封便落了下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殷闻达忙道:「我方才听王爷大喊一声,唯恐有失,这便前来察看。」
丰王爷心下惴惴,唯恐止观的行踪让人发觉,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却听元朗道:「地下有封信。」元亨道:「我来瞧瞧。」丰王爷大吃一惊,喝道:「慢!」
正欲上前拦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嘶地一声,信封已让元亨撕开,掉出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众人愣了半晌,各自望着地下字条,茫然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丰王爷也傻住了,他本以为信里必然洋洋洒洒,写了整篇密和,谁知就只这么张字条,写了这么个「天下第一大笑话」?却是要议什么和、招什么安?
丰王爷沈吟半晌,就怕止观另有什么阴谋,却是冲着自己来的。眼见字条背后似还写得有字,便想拾起察看,可想起止观先前的警告,心里却有些发毛,眼看殷闻达还在一旁,便道:「殷兄弟,你也一起来瞧瞧这字条,替我出点主意。」元亨忙道:「王爷,我也可以看么?」
丰王爷向来是水鬼的性子,遇上坏事,总要多拉几人下水,忙道:「来、都过来。」殷闻达答应了,元亨、元朗便也围拢过来,三人挤在王爷身旁,翻转了字条,瞧瞧背后写得什么。
纸条翻转,四人定睛一看,突然间,人人都傻住了。元亨第一个笑了起来:「真的假的?这种闲话也敢说?」元朗笑道:「假的呗,你没看纸条正面不是挑明了写……『天下第一大笑话』,还能是真的么?」
两人哈哈笑着,还待再说,却见丰王爷突然举起脚来,将路边镜子一脚踹倒,凄厉大叫:「王八蛋!居然拿这鬼东西过来!你想要害死本王么?」说到激动处,竟将字条放入嘴里,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了下去。
霎时之间,众人心下一寒,已知这字条上写的不是笑话,而是一句招si的闲话。
止观并未骗人,他已做过了jggao,这纸条看不得,此时此刻,在场的都已惹上了大mafan,此事一旦传入正统皇帝耳中,看过这字条的四个人,上从丰王,下至元朗,全都会被k。
想到自己的处境,元亨已是欲哭无泪:「王爷,这……这只是玩笑话啊……皇上……皇上不会和咱们认真吧?」丰王爷喘息道:「会……他一定会当真……我知道他的piqi……」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元亨嘶哑地道:「不怕、不怕,大家……大家就当没见过这字条吧,只要咱们谁也不说,谁会知道?」元朗忙道:「没错、没错!咱们赶紧立个誓,谁敢把这话望外传,谁就天打雷劈,死得惨不堪言……」元亨大声道:「我立誓!我立誓!」
正争先恐后间,猛听扑通一声,一人转身跳入了通惠河,游水走了,正是那最得力的殷闻达。元朗大惊道:「殷师兄!你干什么!快回来呀!」转头去喊:「王爷!快喊他啊!」
殷闻达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止观所言全数是真,他真的是「镇国铁卫」。
丰王爷呆若木鸡,一跤坐倒,什么声音都没了。元亨颤声道:「王爷,现下怎么办?」良久良久,听得丰王爷叹道:「元亨,备车,本王要去杨守正府。」元朗大惊道:「王爷,您……您要去见杨肃观?」
「别闹了……」丰王爷深深叹了口气:「现今世上能救我的,只剩下杨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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