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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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映秀镇中寂静无声,只有那间客栈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熊凉闭了会儿眼,向手上呵了口气,笑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出身,我不是史官,也不是学人。我……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说书,说书,自然不是书了,言词疏陋自然肯定,信口雌黄也不敢保证没有。反正我逼着大家陪我玩,自然也要讲出些兴致来……”
啪地又一声,这一次屋里众人倒不再惊慌了:
“……事发之后,里颜大怒,却又顾忌天朝脸面,不好将这明发诏书收回,又一想,这西凉地方,黄沙满天,月照苍原,实乃贫乏之地,即便赏给这边蛮小族,想来也无大碍。一代名相,亲王里加恒更于此时进言,说此举割小利,却换来外族共心,彰显天朝煌煌气象,实为大名。里颜帝闻得此言,又不好在朝会上拗自家兄弟的面子,只得郁郁做罢。只是苦了那名被和晓峰偷偷抖出来的太监及同班的宫女杂役之流,共计四十七名,男者流,女者入籍,不男不女者……杀。”
“事后西山族元老会上,有人问和晓峰,为何将如此大价钱买来的内线给抖了出去。和晓峰冷哼一声,不作回答。据亲兵第二日悄悄透露,族长大人昨夜于帐幕之中咬牙切齿地说着梦话:“你个死人妖,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本大人……””
“西山族定居于西凉之后,和晓峰在无所不用其极,出卖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以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骗取一切不需要的东西以备将来出卖之用这三大原则的指导思想下,用心经营,收北方散落小族二十有三,于中土朝中广结朋党,西凉本州亦多有建设,年年上贡,倒也让中土皇帝颇为满意,不由对当年御弟,亲王里加恒的提议大为欣赏,兴致一起,便令人传亲王入殿,一同赏月,共享天伦之乐。过不多时,传令者回话,亲王殿下新抱得外孙,所以去女儿家看望去了。”
里颜帝以手抚额,愧然道:“朕终日忙于政事,竟然连自家的家事都不大清楚,还不知我那乖侄女何时出嫁的了……”
“那亲王的亲家是哪位大臣啊?”
“报陛下,正是年前钦命的新任西凉太守。”
“西凉?………是和晓峰那混俅?……”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里颜帝,此时冷汗直出,掐指一算,里加恒与和晓峰结为儿女亲家,正是改诏事发那一段日子,此中内情不想亦知。一念及此,里颜帝哀叹一声:“朕死后,这江山可就乱了。”
这位有些糊涂的皇帝这句话倒真的是半分也没料错。他驾崩之后第三个月,一向为人温厚的亲王里加恒殿下,居然起兵谋反,要抢自家侄子的王位。这一场内战,来的迅疾,去的也快,不到三个月便了结。里加恒兵败,自河北通廊向北遁去,从此便不知所踪。
至于里加恒为何会在兄长死后,有如此反常的举动,史官们一向颇有争论,但每一个学派研究到末了,都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一个人物,那便是当时已有无耻的州守称号的和晓峰身上。因为这场叛乱,使得中土国力大损,唯一受益的便是这些年来似未卜先知般地发狂建造牧场、开掘铁矿的西凉州。那为何里加恒会受这个小人的唆摆?史学家最后的意见是,和晓峰一定是用自己的儿媳妇,也就是亲王大人最疼爱的女儿做人质,逼迫得他不得不反。
这个结论查无实据,也不能解释为何当初亲王殿下会肯将女儿下嫁给当时无一池、无一地的西山族人,又有为自家朝廷亲王脱罪的嫌疑,但不知为何到了末了,竟成了最权威的说法……
里颜帝长子里多多即位,改元佑天,执政之初,春秋正盛,少年心性,对这西凉州守大人自然是恨之入骨,只是偏无实据,若用兵,又惧天下武力第一强国北丹会趁势入侵,加之这些年来在和晓峰的用心经营下,西山族再非当年那个在雪域高原上被诸多狂犬四周围赶的耗牛,已有数万擅战的勇士做为坚强的牛身,牛头双角上也早已浸满了和晓峰那黑色的汁水……
和晓峰对这个新小皇帝倒也是毕恭毕敬,上表时不称臣,令人作呕地自称忠仆,也不称里多多为皇,而称最可敬爱的主人。虽里多多因这些奏章常常影响食欲,而导致日渐消瘦,但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发兵征讨。一时间,这西凉州,和晓峰的名字竟成了中土朝廷摆在案上最难下咽的一块硬馍。

此时便有权臣建议将和晓峰诏至京城述职,再随便罗织些罪名,将他就地正法,西凉从此可以安矣。
新皇里多多倒还算得上正直之辈,不免有些犹豫,夜间辗转反侧,此时侍寝的类妃在枕边轻声道:“奴家家乡,遇着用石头杀人者,便用石击毙之;用兵刃者,以兵刃者戮之;使人溺死者,编一竹笼,下置碎石,缓缓放入江中;陛下今应对以**阴谋诡计为乐者……”
里多多恍然大悟,急召群臣,定下削峰之计。
此计由五个大套,二十八个小环组成,堪称自古未有之恶毒计谋,耗尽了京师著名的东川公学战史系十三位教授毕生所学,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周五的夜晚成形……
……只是可能因为此计太过阴戾,有违天和,自诞生之日起便被束诸高阁,厚达两尺半的作战案卷被放在了东川公学图书馆的阁楼下,不见天日。
其实要问此计为何行不通的道理很简单。
那便是:和晓峰根本就不来。
第一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吃饭,闻得诏书内容笑了笑,对身旁的文书道:“就说我吃了隔夜饭,正在拉肚子,要缓些时日。……对了,别忘了署名最忠的仆人……”
第二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喝酒,他一口饮下杯中的稻花香,对身边的文书说道:“我中毒了,可能是北丹国的探子下在酒里的。”然后继续开怀大饮。
第三道诏书到时,和晓峰正在……如厕?蹲茅坑?反正回书到京城时,上面写着:“您最最忠诚的无比低下的仆人和晓峰,近日食得油腥太多,患了痔疮,不宜远行……”
里多多的第四道诏书已经失去了耐性,令人惊讶地用粗话责问道:“尔一州守,竟数抗皇命,诸多推脱,其心可诛,其行当罚,令速速前来,领受圣谕。月内如不成行,置汝狗头于木案之上则可……”那位被骂为狗头的和晓峰大人,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的文书,长叹一声道:“您就这样一点创造力都没有?这么简单的工作还需要我口述?”
于是回书上写着:“和晓峰大人于昨夜遵皇命啃了一狗头,时为夏日,实不宜进补,是以夜流鼻血,身体甚虚……”
接下来:
“大人参加晚会时,一时兴起跳起了竹排舞,惨被夹脚,肿痛不堪……”
“大人的婢女偷懒忘了烧水,于是洗了个冷水澡,偶感风寒,三月不能成行……”
“大人的……痔疮又发了……”
……
中土皇帝和众臣也无可奈何,眼看西凉势大,也只好用上史上最稳妥,实则也是最窝囊,最无用的一招:怀柔。于是京城的交际场中,用来形容这位和大人的名号也从无耻的州守,慢慢变成了无耻的散秩大夫,无耻的招抚使,无耻的……亲王大人!
直至某日,和晓峰在新建的亲王府中笑咪咪地听完手下族人对生产,兵力方面的汇报,忽闻得那让人生烦的诏书又来了,不由一叹:“没想到这个年青的皇帝居然还有耐心写……”转而脸色一肃,自问道:“方才闻得兵甲已盛,民生已足,我还用写回表吗?”
堂上众人相视一眼,齐声道:“让他吃屁!”
和晓峰一笑道:“很好,我的族人啊,你们虽然一直学不会我的计谋(阴谋?),但总算学会了我的一点幽默(无赖?)。”
转头却见那位传令兵把盛了鹅黄缎子包着的诏书的木盘高举过顶,并不收回,并且不断颤抖。
“据报,新任北丹国主于日前离奇被刺,当场身亡,举国震怒,万民披素。现今太后摄政,于殿前割指为誓,定要灭掉中土,为大魔神王复仇。北丹大军二十余万人,已于冬月十八南下,三日间突进一百二十里,正逼近中土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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