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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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地球历公元2087年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对整个银河系进行的极坐标区域划分,杨克和他的伙伴们所在的星系处于KRA-253区,这个星系的两颗主恒星的正式天文学名称应该是KRA-253α和RA-253β。
当然,它们还应该有一个通俗的名称,一般以古代神话人物命名。杨克本来建议给它们取名为宙斯和赫拉——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和天后的名字,但遭到了其他船员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宙斯代表了**,赫拉更是自私和妒忌的象征。在这件事上,另一个意见占了上风,他们最后给这两颗恒星中的中子星取名为奥西里斯,蓝巨星称为爱瑟丝,他们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神和美神。
抹香鲸号飞船的主动力传输线修复后,经过86天的飞行,终于来到了特伦行星三万公里上空的近地轨道上。已经可以透过飞船的玻璃舷窗看到这颗他们将要在上面落脚的行星的外貌了。这是一颗直径大约一万公里的固态星球,就象宇宙中无数离主恒星过于遥远的行星一样,它的表面覆盖着白色的冰雪--还不能确定那是水结成的冰,还是干冰,甚至固态氨,然而无疑那下面是一个严寒的世界。
再过几十个小时,飞船就要飞过杨克选定的轨道切入点,进入大气层。
这一刻,全体十名船员默默地站在舰桥的舷窗前,他们虽然是星际移民的后代,虽然出生在一个宇宙航行已不足为奇的时代,但此时的心情却比1072年之前来自地球的第一批移民飞临阿波罗星系洛基星上空时更加惶恐。
抹香鲸号飞船上仅有一套循环式的生命保障系统,一个重氢富集器,25枚还没有来得及使用的火箭推进器,此外几乎一无所有。
只要核能源物质充足--只要有氢就行--人的生存不是个问题,然而,远离故土,长期身处封闭环境,毫无回还的希望,人的精神崩溃的到来还有多久呢?
而下面,特伦星上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杨克在这两个多月里明显地消瘦了,不仅是因为艰苦的宇航生活。他常常想着已经失踪了的金承敏。
金承敏的失踪原因在飞船航行日志上的记录是:不明。这一记录显然不能使杨克满意,但太空飞行近乎冷酷的传统让其他船员对此有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杨曾经在休息的时候和他们谈论起这件事,另一名年轻的船员,魏格纳•尤根说:
“他大概是驾着救生舱逃跑了吧。”
当然,谁都知道这是玩笑话,因为飞船的两个救生舱一个也没有少。但魏格纳毫无笑意的表情让杨感到了莫名其妙的不友善态度。杨觉得长时间的枯燥生活让人的心情都变坏了。
当杨克又一次进入船员休息室的时候,魏格纳•尤根已经离开,休息室里只有飞船的驾驶员本和另一名中年船员莫桑比。本是一名健硕的黑人,口音含糊但却十分健谈。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杨克的肩膀,差一点让后者从带有磁性吸盘的座位上飞开:
“他在忌妒你,伙计。”
“谁?”杨不解地问。
“魏格纳。”
“为什么?”
“为很多事情,”本粗大的手掌再次拍向杨克的时候,杨闪身躲开了。黑人似乎对他的灵敏十分满意,点点头说,“你要小心。”
说着这话,本就迈着太空舞步离开了房间。
杨克打开一份软包装的含糖饮料,虽然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渴。飞船的医官丽莎•柯可尔告戒他要努力保持旺盛的进食**。
坐在休息室一个角落里的莫桑比四十岁左右,正在玩一种古老的魔方游戏,他转动着手里那个由许多金属块组成的玩具,试图把金属块的表面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对刚才和更早一些发生的对话,莫桑比似乎都没听见。
船员休息室的六边形气动隔离门又一次打开了,进来的是尤妮•希尔。太空飞行艰苦的生活似乎丝毫也没有影响这位阿尔卑斯星女郎的外表--她依然还是那么秀美那么优雅,如果说有影响的话,也是增加了第十一分的冷静和稳重。
“杨,”尤妮向休息室里看了一下说:“你过来一下。”
以前尤妮总是称他为“杨上尉”,突然改变的称呼让杨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摸了摸鼻子,快速跟上尤妮毫不停留的步伐。
莫桑比的魔方终于拼成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十多岁女孩的相片。莫桑比久久凝视着女孩的面容,眼眶慢慢湿润起来。那个女孩,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现在,他永远见不到了。
这是一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房间,不知那里飘散出来的淡淡幽香让杨克有些不知所措。他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发现自己有一种处于云端的感觉。这是尤妮的卧舱让他回到现实之中的,是尤妮递过来的一个小东西。
“这是什么?”杨克小心地接过。那是一个片状的金属小饰物,已经因为熔融而变形,仔细观察之下,可以看到上面刻着一行字母。有几个字母已经模糊不清,但杨还是很容易就分辨出:
“蒂娜•马可尼”
是一个女子的名字。“马可尼”是少见的姓,但杨克却并不陌生……在雪峰之巅,他不止一次听一个人梦中念到……杨克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我检查过总动力线故障原因,象是切割引起的,附近的报警器也失灵了……而从总动力线被熔断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你是说,……”杨克几乎感到了窒息,“动力线是人为破坏的,而这个饰物和那个人有关?”

“是的。”
“不可能,绝没有理由!”
“那么,怎么解释这个呢?”尤妮锐利的目光盯着杨克。“当时……”她顿了顿,盯着杨的眼睛说,“金上尉一定在场。”
杨克心头大震,一时间有些恨这个女子敏锐的洞察力,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是对的。
“杨上尉,今天我的目的不是来追究什么的。已经过去的事,相信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时至如今,这些也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杨克说道:“没错,这是金承敏的。不过我实在想像不出,他有什么原因做这样的事……简直像是在恶梦中。”
房间的女主人轻轻呼了口气,拉开遮住舷窗的窗帘,让窗外的星光照进来。星光一如发射它的遥远恒星般的迷人、悠远,而尤妮•希尔,已经收起了她锐利的锋芒,在清澈的星光下,白皙无瑕的脸庞如同是宇宙中最晶莹的矿石一般,眼中是杨克从未见过的柔和。她轻轻地说道:“我信任你。”
她看到杨克正呆呆地注视着她,忽的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此刻的这间小卧舱里,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气氛,已与刚才两人的话题无关。杨克心里涌起一种冲动,想把眼前这个美丽的身体搂在怀中,但终于抑制住,因为他想起了那一次在飞船舱外所碰的钉子。他心中叹口气,把那个刻有“蒂娜•马可尼”的小锁片递还给尤妮,说道:“谢谢长官。”
尤妮一怔,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气质。
“时间不早了,再过七个小时进入特伦行星的大气层……你早点休息吧。”她接过锁片说,回头望着舷窗外的行星,“……还不知道下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命运呢。”
抹香鲸号飞船在向特伦行星的一个低纬度盆地着陆的时候,毫无征兆的暴风雪降临了。狂风肆无忌惮地卷动地面上的冰雪和沙石,击打在飞船舷窗玻璃上发出“砰砰”巨响,虽然每个人都知道那玻璃可以承受速度甚至更快的流星撞击,但仍然禁不住心惊胆战。狂风使飞船不能再保持原定的航向,杨克无可奈何地看着它在剧烈的摇晃中飘向一片平原中央,那是一个难以应付风暴的危险的地点。
飞船迫降的巨震几乎让宇航员们昏厥。杨克冲向驾驶员座位,帮助神智迷糊的本保持飞船的姿态,以免风暴将它掀翻。
五个着陆爪深深钻入冰雪层,固定了飞船,才让人松了口气。然而暴风雪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舷窗外,漫天飞舞的冰雪几乎完全遮住了阳光,拳头大小的雪块不断击打着玻璃,每一下击打,都仿佛击打在宇航员们的心上。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这些无意中被流放到宇宙深处的人们,来到特伦行星的最初时刻就饱受冷酷环境的煎熬,恐惧慢慢在每一个人心中滋生。
忽然,一名船员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我们到这里来为什么!”
他冲到舷窗前,用拳头拼命捶着舷窗玻璃,血一滴滴地从他的手上破裂的伤口滴下。其他船员见到这个情景,一时间竟都怔怔地毫无反应,直到那名船员停止了喊叫,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离他最近的魏格纳附下身去细看,忽然象是触了电一般跳了起来:
“死了!”他喊道,声音是连自己也不相信的惊恐。
船舱里是恒温25度,然而每一个人都感到手脚冰冷僵硬。
杨克深吸一口气,将意识集中于自身,慢慢感到活力回到身上。他看到脸色苍白的丽莎•柯可尔无力地靠在舱壁上,上前扶起了她,握紧了她冰冷的手,大声说:“医官!”
丽莎感到一股暖流从杨的手上传来,虽然声音还禁不住颤抖,身体已不再寒战:
“这是群体性心理压抑症!我应该想到的,这么恶劣的封闭环境……我去拿急救药剂。”她说。
作了肾上腺激素和安定剂混合舌下喷注后,宇航员们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死去的人已不能复生。他们在为同伴按宇航员传统礼节送葬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这样的遭遇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呢?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紧张,,再加上安定剂的作用,女医官丽莎•柯可尔终于支持不住,第一个迷迷糊糊睡去,其他的人,包括杨克,也陆续在各自的座位上进入了梦乡。只有尤妮•希尔象是毫无睡意,独自守护着飞船。她扫视着她的同伴们熟睡的脸,在看到杨克的时候,目光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与他的年龄略有些不相称的,象孩童般带着幻想的脸,睡梦中还带着一丝笑容——笑容!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带着笑容——这个人大概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吧,也许除了……
舷窗外,暴风雪仍在继续,而天色真的暗了下来。
特伦行星的夜晚降临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宽大的舷窗射入飞船舰桥的时候,杨克醒来了。
这个行星上的第一个早晨如此的寂静,如果不是固态氨和甲烷的冰雪将飞船的大部分埋在下面,几乎要让人怀疑昨夜的暴风雪是否真实。极目远望,平坦无垠的冰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没有一丝动静,仿佛亘古以来,此情此景从没有更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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