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凶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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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海川颇为意外地问道:「杨兄,这是为何?」
杨寿道:「贤弟若是信我,就听我一言:要动这宅子别处倒罢了,此树却动不得。先把木匠们打发了,我细细说给贤弟听。」
孟海川虽然胸中疑惑,但仍是照做了。杨寿瞧着仆人和木匠都散去,关上门窗,在孟海川跟前坐下,说道:「贤弟知道愚兄此次去开封所为何事?」
孟海川摇摇头。
杨寿道:「是走无常。」
孟海川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杨寿说不出话来。
杨寿笑笑:「我知道贤弟恐怕对幽冥之事不大相信,但愚兄确实能通一二。我与阴司勾魂使素来有旧,凡病重之人被亲友看护,阳气炽盛,鬼卒难以接近;又或有真贵人、真君子,他们阳气刚旺,就更难接近了;再如兵刑之官有肃杀之气,强悍之徒有暴戾之气,鬼卒也不敢接近,此时便要借助活人同去勾魂。是以愚兄名为外出经商,实为赴阴差去了。」
孟海川懵懵懂懂,将信将疑,却见杨寿从腰里取出一块令牌,非金非铁,乍看之下并无奇特之处,但杨寿将其放入茶杯,只见剎那功夫,那杯茶已经变成了一砣冰块儿。孟海川这才用敬畏地目光看着面前的好友,信了个十足十。
杨寿收起令牌,继续说道:「这林家老宅以前确实不大太平,当初其中就发生过些惨事,后来买下的李老爷就将其改建过。曾有风水先生言其地基龙脉之势皆是不错,唯独这偏院之势犹如水纹。《葬经》有云:『势如流水,生人皆鬼』,乃是大凶祸主的兆头。于是就在这流水势上种下一棵槐树,断了其形状。如若将此树挖走,住在这宅子里的人必亡!」
孟海川听得冷汗淋淋,却不由得不信。
杨寿追问道:「容之,恕我冒昧地再多嘴问一句:这挖树的主意可真是你自己想的?」
孟海川猛地记起穆楠娇憨的神态,一时间竟觉得口中苦涩万分,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杨寿一见,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有人故意支使贤弟如此了,贤弟可得罪了此人?」
孟海川摇摇头,苦笑道:「爱他尚来不及,怎会得罪他?」
杨寿沉吟片刻,道:「如贤弟不怪,请让我见见此人,我定会知道她安的是何心思。」
孟海川想了想,点点头:「今晚戌时一过他就要来,介时我可让杨兄认识他。」
「她叫什么?」
「姓穆,名楠,『木』旁『楠』,是本地一个乡绅之子。」
杨寿楞了一下:「男子?」
孟海川平静地点点头:「正是。」
杨寿很快收起自己脸面上的一点错愕,不再说话。孟海川安排了杨寿先住下,然后也无心在和他谈笑,草草用饭之后便倒在榻上长吁短叹,只觉得胸口似被猫爪子狠狠地挠了几下,渗出点点鲜血,还一阵阵地痛。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鲜红的夕阳渐渐变得如死血一般凝结成了黑色。孟海川强打起精神,让下人都离得远远的,然后带着杨寿去了自己房间,让他隐身在屏风之后。孟海川打开花园的后门,不多时就见到了怀抱猫儿的穆楠慢慢地从黑暗中走近,对自己微微一笑。
孟海川看着这爱到骨头中的少年,又觉着杨寿说的话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或许穆楠根本不知道那许多实情。
「孟大哥,你怎么了?」穆楠笑着问道,「瞧你那神气,活像不认识我似的。」
孟海川亲亲他的脸颊:「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来,咱们进去,今夜凉着呢。」
二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屋子,穆楠笑吟吟地问道:「大哥今天累着了吗?不知那槐树挖去后是否让大哥感觉好些?」
孟海川心底咯登一响,支吾道:「阿楠……那树……我尚未叫人来掘。今日有事……耽搁了……」
穆楠白嫩的面色微微一变,哼了一声:「原来大哥还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既如此,我又何必操心。」
孟海川急忙拉住他的手想要劝解,这时屏风后响了一声,少年怀中的猫儿一下子跳下来,朝那地方跑了过去,嘴里嘶嘶地叫着。
穆楠一下子脸色刷白,问道:「有外人在这儿!是谁?你把谁带进来了?」
孟海川尚未开口,杨寿已经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他铁青着脸,指住穆楠大喝道:「何方游魂野鬼,竟敢在此为祸!」
穆楠尖叫了一声,退后两步靠墙而立。地上的猫儿竟猛地涨大了数倍,瞪着灯笼似的幽幽绿眼,亮出雪白的獠牙利爪,恶狠狠地朝杨寿扑去。孟海川吓得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杨寿右手捏诀,在空中划出一道符,然后用力拍在那畜牲额头上。
猫儿哀嚎了一声,顿时萎顿在地,发出阵阵臭气,片刻功夫竟化成了一副枯骨!
穆楠大叫:「小虎。」随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两人,俊俏的脸上青气大盛,双眼也变得赤红,一时间有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孟海川只觉得双腿发软,杨寿却踏上一步,右手发出隐隐的金光,他厉声道:「蠢物,还不立刻远远走开,若再来害人,定叫你魂飞魄散。」
穆楠的脸上充满了怨恨,他不甘地看了看杨寿,又望着孟海川,竟流露出几许悲哀:「孟大哥……原来你也如此无情无义……」
话音未落,只见他纤瘦的身子已经如同雾气一般变得稀薄,一阵狂风从窗外席卷而来,顷刻间那少年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孟海川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惊魂未定,犹自粗喘着气儿。杨寿近前来,看了看地上那副猫骨,拾起了一样东西,孟海川看见那便是猫脖子上的暖玉。
杨寿皱着眉头反复看了看,突然露出了然的神色,沉吟道:「我当是哪里的孤魂,却原来是他……」
孟海川听出杨寿话中有话,挣起身子抓住他,问道:「杨兄,莫非你认识穆楠?」
杨寿看了看手中的暖玉,笑道:「正是,此人与我家还是世交呢。」
孟海川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兄,快快告诉我。」
杨寿沉思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罢,容之既然已经卷入了这事中,那我就索性告诉你原委好了:此宅的故主不是姓林吗?那少年便是林老爷的三子林岚,这暖玉为他百日时我家送他的礼物。因他名为山风之『岚』,故而在玉上刻下『如梦如幻、似聚似散』二句话。」
「怎……怎会如此?」
「千真万确啊,你想,他化名为『穆楠』,实将真名分解化用,『穆』与『木』同音,合上『楠』之『木』旁就是『林』字,且『南』字与山风『岚』音近,岂不是暗含『林岚』之意。我观他相貌,与过去虽有差别,变化却也不大,加上这玉,可确信是他无疑。」
「那他怎么会流连在此地?」
「这话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我也不过是个童生,与他同在附近私塾中求学。林老爷家底殷实,买下此地修了这宅子,送儿子来此长住。谁知林岚在暗中与某个同窗有了龌龊之事。林老爷大怒,将儿子狠狠责打,禁足在此地。我与其它人等许久不见林岚回来读书,后来才知他竟然在此宅中消失不见了。林家下人皆传少爷偷偷逃走了,却再没有消息传回来。林老爷伤心之下就将此宅卖了,搬回原籍。后来这宅子便出现了凶兆,当地人都认为这是有林岚的怨气在作祟,却无人能见之,故此宅再三易手,终不得长久。」
孟海川只觉得口中发苦,想到那少年的笑容风姿下竟藏着如此往事,一下子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想恨他却恨不起来。孟海川拿过杨寿手中的暖玉,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样,不解地问道:「怪了,为何他会执意要我掘去这老槐树?」
杨寿摇摇头:「令人费解啊。不过,容之若是要住在此地,万不可动这槐树,关于林岚,我自会想法收了他。」
孟海川一急,连忙道:「别!杨兄,千万别伤他!」
杨寿一楞,随即明白了:「我知道容之对他确实是真心,我也不是不念旧的人。但是瞧他今日的神情,定是不甘心的,日后必回来作恶。」
孟海川想到那人离去前的伤心话,把玉紧紧攥住,又央求道:「我知道杨兄有通神的本事,但我实在是放不下那人。我只求再见见他,若是他要害我,杨兄自收他便是;若他有什么放不下的心愿,我便替他做了,也让他可以安心往生,这才不辜负我俩一番情意啊。」
杨寿想想,叹道:「容之果然是个痴情种子,也罢,幸而有他这块玉,我便在十三日晚上招他前来,看看他到底有何意图。」
孟海川一迭声地致谢,满心感激。
每月十五日是月圆之夜,其时太阴最盛,阴气盖过阳气,很是凶险,故而杨寿将时日选在之前两天。他在孟海川的庭中布置了红线为引魂之用,然后将暖玉放在中心,只等天黑之后便开始招魂。
孟海川站在一旁,眼见着天色变黑,杨寿按八卦方位点燃蜡烛,然后端坐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一切慢慢被浓黑的雾气包围,彻骨的寒气从犄角旮旯里涌出,直让人毛发倒竖。虽然没有一丝微风,但孟海川却总觉得有东西时不时拂过自己的耳朵、面颊,他心底更是惴惴不安。
但这雾气渐渐将他二人围拢住的时候,远远牵引出去的红线那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影子缓缓走近,正是林岚。
孟海川看着他跟初见时一样的样貌,忍不住上前一步,哽咽道:「阿楠……你到底是来了。」
林岚看了看盘坐在地上的杨寿,朝孟海川冷冷一笑:「孟大哥何必做出这悲悲切切的模样,要收我趁早动手就是。」
孟海川胸中大痛:「阿楠,你就我当是这样的人么?我今日找你来,正是因我已知你生前之事。」
林岚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好象要倒下一般,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惨然道:「原来如此,那你更不该招我前来。我生得不干净,死了也不得平安,这正是我的报应。」
孟海川心中大是不忍,竟上前抱住他,道:「不准你这么说!阿楠,我说过我定不负你,不管你是人是鬼,你就是我的阿楠!你只是那个从我墙上摔下去的少年,是抱着猫儿对我笑的阿楠!你生前如何我是不管的,只要你现在仍旧对我与当初一样,便是要我的命,我也绝不吝惜!」
杨寿急得跳起来,紧紧盯住林岚,只等他一露杀气便要出手。
然而那少年却像是呆滞一般看着面前的男子,过了很久,漆黑的眼睛里竟流出了泪水。「孟大哥,孟大哥……」林岚紧紧搂住孟海川,大哭道,「为何不让我在活着的时候碰上你啊……」
孟海川抱住他,问道:「阿楠,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未了,大哥我一定替你完成。」
林岚止住了眼泪:「早知大哥是如此好心之人,我决计不会让大哥身体染病。原本我只想借大哥体弱之机进言,去了那棵槐树而已。若是大哥掘了它,我立刻离大哥远远的,不去害大哥的性命。」
此时杨寿插嘴道:「为何你一直对这槐树苦苦纠缠,莫非另有隐情。」
林岚看了看这昔日的故人,惨笑道:「不瞒杨兄,我的尸身正埋在此树之下。」
孟、杨二人大惊,一时间都楞住了。杨寿骇然说道:「将尸身埋在这样的地方,难怪林兄怨气竟然如此之重,凡入住此宅者皆为所祸了。」
林岚道:「正是。这树长成已经十数年,我埋在下面,树根穿体而过,犹如被无数铁钉钉住,苦不堪言。日日夜夜受此折磨,我魂魄不能挣脱此地,只好寻生人发泄。每次新屋主到来,我都想法求他们移开此树,但是没有人能解我之难,好容易有孟大哥愿意帮忙,却又偏偏遇上杨兄坏事。」
杨寿有些讷讷不能言,孟海川却大是心疼,连声问道:「怎会如此?谁狠心将你埋在此处?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林岚的脸上又有些隐隐泛青,双目中显出怨毒。他恨恨道:「当年我年幼无知,竟爱上一个衣冠禽兽。他诱骗我与他行了苟且之事,然后日日敷衍我。我却真心对他,只想着跟他长相厮守。不料事情败露,父亲大为恼火,我带着小虎欲与他逃走,他却将我杀死,然后用佛像镇住。爹爹以为我不孝,卖了宅院伤心搬走,他竟将我的尸骨埋进了大凶之地,又用槐树压住,我魂魄困于此地无法挣脱,遂将此宅变成了凶宅。」

孟海川大怒道:「世上竟有如此薄幸之徒,若是教我见着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此时杨寿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莫非林兄想移走槐树,也是为了出这宅子后寻那人复仇不成?」
林岚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没有隐瞒:「我确实有这样的打算。我含冤受苦十几载,怎能容那人在世上逍遥自在?」
杨寿正色道:「那人所犯之罪阴司绝不放过,可是林兄可曾想到,你在此宅中已经害了一个屋主,若是再害了人命,那你将来也必受报应,恐怕得入六道轮回受尽痛苦。」
孟海川心头一紧,更加牢牢地抱住了怀里的人。林岚望着他,心头一阵温暖,他对杨寿道:「这宅子以往确有个刘姓秀才死去,但却非我所害。他自己体弱,受不得我的阴气,得病而亡。我虽日日都盼望走出此地,却不想滥杀无辜,如今……如今得知了孟大哥的真情实意,我杀意也淡了,只盼自己能够有个好来世能与他相逢……」
孟海川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心花怒放,但想到今生已经注定人鬼殊途,又是一阵沮丧。他握住林岚的双手,道:「阿楠,我对你发誓,今生我不再婚娶!我们守在一处,死了便同去转生,来世定要为夫妻!」
林岚的双目中又落下泪来,却绽开一抹笑颜,在惨淡的烛光中也是灿烂如花。
杨寿看着面前这二人情谊绵绵,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他沉思了片刻,一拍大腿:「罢了,罢了,我也就权且作个好人,助你们一把!我明日就走趟阴司,让林兄死而复生!」
孟海川和林岚惊喜万分:「此话当真?」
杨寿笑道:「林兄属枉死,应该是有办法的,你二人只在此等待好消息便是。」
孟海川和林岚双双回望了一眼,双双跪在杨寿面前,叩首道:「若真能让我们在今生团聚,杨兄便如同我们的再生父母一般,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
杨寿笑着扶起他们,叹道:「今日由你二人我方相信:情之所至,上穷碧落下黄泉,虽九死亦不悔。」
林岚就此便在孟海川处安下身来,白天隐身在屋内不出,晚上才显形。他与孟海川埋葬了小虎的枯骨,洒下几滴眼泪,感慨牠在幽泉下陪伴自己十几年。孟海川则痛骂那负心人连此猫儿也不放过,可见没心没肺到何种地步。
两人数天以来时时腻在一起,即便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甜蜜非常,恍惚只觉得世间极乐也不过如此。
半月后杨寿果然如约回来,还带着一枚灵丹。他说勾魂使查过林岚的命数,其人本应七十而终,此间早亡,该成为游魂。然而杨寿好说歹说,总算让阴司同意他复生,给了一粒药丸,助其肌肉重生。
一切皆已备妥,杨寿和孟海川便动手掘起屋外的那棵老槐树,深挖了一丈多,果真在泥土中发现一副油布包住的尸骨。二人将尸骨抬上来展开,发现肌肉衣裳俱已朽烂,仅剩骨架,尸骨怀抱中空,似乎曾抱着什么东西,孟海川知道那便是小虎曾经长眠的位置。
林岚不忍看自己那副模样,早早地躲了起来不再露面。
孟海川和杨寿用酒将骨架洗净,在木板上一一排好,然后将阴司赠与的灵丹用水化开,涂抹在骨架上,再以白布蒙好,点起长明灯,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后再行还魂之术。
孟海川另将一株树苗植入槐树留下的土坑中,然后小心地守候着林岚的身体,不准任何人接近他住的地方,白天哪儿也不去,连许多邀约都推掉了。汪辉祖几次三番来找他与各个绸商商谈,都被他以种种理由婉拒,汪辉祖百忙一场,颇有些不快。孟海川十分内疚,只好言道:「此间小弟身体不适,加上家中有事,确实不能外出。等稍稍好些,定要请汪兄来舍下,让我好好赔罪。」
汪辉祖不解道:「贤弟若是真有事,说出来让愚兄听听,也好帮衬帮衬啊。」
孟海川有苦难言,暗笑这忙恐没法请人帮,只好连连向汪辉祖赔礼。
如此好容易耗到了四十九天之后,等天黑之后。孟海川关闭了院门,将林岚唤出来,让杨寿施行还魂术。
四周点燃了无数蜡烛,灯火辉煌,连墙面上裂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孟海川握着林岚的手,望着木板上的身体:那是林岚生前的样子,五官俊俏、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四肢详细,正值青春少年。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爱人,更怜惜他含冤早亡,但想到马上就能与活生生的他共度余生,又不禁露出了笑容。
林岚水灵灵的双目望着他,似知道他的心思,也报以甜甜的一笑。
此时杨寿已经在木板前站定,旁边设一案,案上有五色香,长如秤杆,下方垂着彩绒。杨寿点燃香,**铜炉中,一边用右手摇铃,一边用左手捏诀道:「此香名为『返魂香』,孤魂野鬼,嗅之即归矣。」
只听到铜铃声声,孟海川放开了林岚的手。林岚闭上双目,似睡着了一般,双腿却自顾自地慢慢朝木板上的尸身走去。孟海川觉得周围异香扑鼻,心跳如擂鼓,每看着林岚踏出一步,心中就雀跃一分,短短两丈的距离,在他看来就如同走了一世般漫长。好容易等到林岚来到木板前,只见他缓缓躺下,竟跟那身体溶在了一起,那身体渐渐浮起了红晕,胸膛也开始微微起伏。
杨寿停下了动作,满头大汗地坐倒在地。孟海川抢上一步扶起他,连声问道:「如何?如何?可是完成了?」
杨寿擦了把汗,笑道:「莫急莫急,等返魂香一燃尽,你的阿楠就可醒来,届时你二人就快快活活地做对鸳鸯吧。」
孟海川闻言也有些发窘,双颊发红地笑了起来。
正在此刻,一个黑影突然从屋顶一跃而下,竟撞在了两人身上。孟海川大吃一惊,正要起身,却被那人用匕首狠狠砸在了额角上,一时间鲜血直流。他仰面倒在地上,只听见杨寿哎哟大叫一声,便不再言语。
孟海川情急之下撑起身子,看到杨寿捂着侧腹倒下,正要扑过去,却感觉脖子上一片冰凉。他定睛一看,面前这黑衣人赫然竟是汪辉祖。孟海川大为意外,叫道:「辉祖兄,你……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汪辉祖的神情与平常大不相同,忠厚的脸上竟有几分狠毒。他冷冷一笑:「对不住了,容之,我可不能让你的小情人活过来。」
孟海川大骇,便要去护住林岚,却被汪辉祖狠狠推倒,然后一脚踢翻了案上的返魂香。杨寿着急地叫道:「容之,快……别让香熄了。」
孟海川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却被踏住了双手,然后腿上剧痛起来——原来汪辉祖竟将匕首刺入他左腿。
此时杨寿侧腹受伤,动弹不得,孟海川也惨叫着倒了下去,他眼看着那返魂香落到地面上,火星渐渐减弱,一时间心如刀绞,大声朝汪辉祖怒吼道:「你……为何害我?」
汪辉祖阴阴一笑:「容之,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只不过不希望你为美色所迷,成为妖孽还阳的助力而已。」
「胡说八道!什么妖孽?我自救我所爱之人,与你何干?」
汪辉祖笑道:「若不是妖孽,怎会在此宅中害人性命?若不是妖孽,又怎么会在死了十余年后复生?」
孟海川一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汪辉祖笑了不答,杨寿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十几年前诱骗林岚,杀害他并埋尸于此的人,原来是你。」
「不错!」汪辉祖得意洋洋地说道,「杨兄,想不到你如此后知后觉。想当年在私塾中,我虽长你数岁,夫子却总说你之才胜诸人十倍。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孟海川听得此人竟为林岚苦寻的凶手,一时间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他按住腿上伤口,怒斥道:「汪辉祖,不想你如此人面兽心!当年你祸害林岚,夺其性命,让他十多年无法转生,今日又阻他复活!你当真薄情薄幸、猪狗不如!」
汪辉祖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你这小子懂什么!我长林岚三岁,本是极爱他的,谁知当年刚好中了秀才,他却要我与他私奔。我费尽口舌他也不听,还说我负心,要去告我,夺我的功名,我无奈之下才失手杀了他。在林老爷卖宅子的空档时候,我冒险将他埋回故居,已经是念着旧情了。他却一心想找我作祟,我这才托风水先生之口让后来的屋主用槐树压他。如今却有你这小子来搅乱,我三番五次暗示你离开此宅,你却不走;本想诱你出来,毁坏他的肉身,你也不上当。如今你放他回生,岂不是祸害活人?」
「呸,无耻小人!」孟海川恨不得将此人食肉寝皮,他看看地上的返魂香,那香头一闪一闪似乎即将熄灭。孟海川心头一急,强忍着剧痛扑到汪辉祖身上,两人随即在地上缠斗起来。
汪辉祖没有想到孟海川居然仍能反抗,一时不察,竟被扑到在地。孟海川本就年轻,盛怒之下更是用尽全力,汪辉祖被他照着脑门打了几拳,顿时昏昏沉沉。孟海川丢开他,就去寻那返魂香,却见那香头竟然已经熄灭了。他连忙扑到木板前,只见林岚的呼吸已经停止,皮肤变成了青色,魂魄竟又从身体上脱离开来。
孟海川心中一阵恐慌,大吼一声,竟硬生生将魂魄按回躯体,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林岚,死死不松手。过了一阵,孟海川觉得万籁俱寂,只听得怀中之人咳嗽了两声,却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孟海川望着林岚黑亮的双眼,只觉得心底卸下了一块巨石,忍不住全身颤抖,眼中流下泪来。林岚用手抚上他的面颊,觉得这男人的眼泪简直烫手,却是自己十数年都没有接触过的温暖。他叫了一声:「孟大哥。」然后便被孟海川重新箍在怀中。
林岚全不知道方才的危险,只道孟海川乃喜极而泣,还打趣道:「孟大哥,看你,让杨兄看笑话了。」他转头望过去,却看见杨寿倒在地上,等将目光移向孟海川身后,却骇得大叫起来。
孟海川猛地回头:原来汪辉祖已经醒了,正拾起匕首朝他们冲过来。孟海川情急之下抄起木板下的长明灯,连火带油朝那人泼过去。
只听得呼啦一声,汪辉祖的头、脸、胸膛燃起了血红的烈焰,他惨叫着滚到地上,不一会儿就只见腿脚阵阵抽搐,叫声却没了,眼见着是不能活了。
孟海川抱着林岚远远躲开,然后扶起被刺伤的杨寿,三人看着眼前的惨状,都是惊魂未定。杨寿叹了口气,看着上身焦黑的汪辉祖,说道:「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害人者终害己。林兄,你的仇也算是了了。」
林岚把头埋在孟海川胸口,不去看那死尸一眼,雪白的贝齿却紧咬着下唇。
杨寿对孟海川笑道:「方才返魂危机之时,多亏容之当机立断。你将魂魄按入林兄身体之举,名曰『夺魂』,乃是极凶险的一着。据我赴阴差所知,从来都是至亲之人才能从鬼差手中夺回被勾之魂,按入尸体,让死者复活。如今容之能做到,正是因为爱意深切之故啊。由此看来,你二人确实不可分离。」
孟海川搂紧了林岚,只觉得全身疼痛,心底却无限欢喜,他抚摸着林岚的眉眼,笑道:「我现在只盼着天早早地亮了,让我在白日里好好看看我的阿楠。」
怀中的少年搀扶着他,那白嫩的面颊上划过晶莹的泪滴,然而嘴角却有啜了蜜一般的笑意。
很久之后,越州百姓林都奇怪林家老宅怎么会没有再出任何怪事,虽有人说前些日子有些怪声儿,但屋里的下人说只是在移栽树木,挖了些土。百姓见怪不怪,议论纷纷之后只能说是买下此宅的孟老爷福气大,压得住邪。又过了几年,孟记商号的生意也在此地定了下来。孟老爷每年夏天便带着一个容貌俊俏的少年前来此地避暑,同时也把那堂屋上的匾额高高挂起,匾额上写着『天长地久』。
从此以后,便是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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