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游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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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爱依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掌灯十分,蒋子墨、风无岩等人坐在爱依河的画舫上,看着磷磷的水波掩映着月亮的影子,把酒讨论着上午的话题水面渐渐变暗,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随着低低的琴声,浓妆或淡抹的江南歌女在船头舞动,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蒋兄,我就不信老天会保佑这无恶不作的倭人!”。海里郎把面前的酒杯冲蒋子墨举了举,轻轻抿了一口。他年少时游侠江湖,对于十里爱依河风物,十分熟悉。从皇宫里出来,告别了柳铭,回馆驿站里换了便装,就同蒋子墨、风无岩二人带着曾玉天、区天翼到了这里,找了只最大的画舫跳了上去,一边观赏爱依美景,一讨论如和准备明天的庭议。他家是海商世家,从小对倭寇在海上抢劫杀人的故事耳熟能详,因此平生最恨倭寇,今天见景孝皇帝有意平倭,十分兴奋。几乎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不厌其烦的和蒋子墨、风无岩二人讨论如何破倭。桌子上的菜盘子都被他摆成了船队形状。
“非天命,皆人力不及也。北奴人本来就不擅水战,船也是大而不当。载人很多,但不抗海浪。在河道与近海作战尚可,到了远海,恐怕就不行了。”蒋子墨本是江南水乡人士,对船也不陌生,品评起北奴战船的短长,侃侃而谈。“况且那远征之军,还有大半是中原人,未必和他们一条心。以疲惫之师将疑惑之众,不败才怪。纵使没有飓风帮忙,他们也难获胜。不过我大炎朝水师的战船,也没比北奴战船好哪去,人是载得更多了,走不了多远,就得补给,没等到地方,粮食就耗尽了,还打什么,我看能回来就不错”。
“的确如此,我看不如船小一些,灵活一些,两边多装些火炮,反正咱们的火炮射程远,跟敌船绕着圈打,船打沉了,敌人自然就淹死了,傻瓜才和他们靠近了拼命”!小区天翼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插上了一句话这次他死乞白赖的央求了曹浩川几天,才和众人一起来到了皇城开眼界。平时众人没有时间照顾他,把他闷在馆驿里,几乎头上长出犄角来。今天终于可以出来,兴奋得几乎把船蹦翻。
“孺子可教”蒋子墨夸了一句。这种水战打法是前所未有的,以前都是两船对着射火箭、对撞,用拍杆互击,然后跳到对方船上用刀互砍。这种让敌人不能靠近的打法,除了风无岩,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我这徒儿,不枉为师疼你。”海里郎高兴的拍拍区天翼的头,得意非凡。“照区天翼的说法,船上除了水手,只需要炮手,人可以少很多,也就不需要太多粮食和水。这种船队在海上纵横,肯定没有敌手”。他把菜盘子又换了一种队形,“我这样,以侧翼的火炮齐射,只要打准了,一次足以打沉一艘敌船,等战船把敌人的船只打光了,再掩护专门的运兵船运兵上岸,到了岸上,就是我大炎朝火铳兵的天下,有了战船,把驮炮都省了,风兄,你此计看如何”。见风无岩半晌不说话,海里郎高声问。
“啊,我看不错,区天翼这种打法远远好于接舷战,我刚才想起一种船,更适合航海,但是我没有它的图纸”,风无岩说道。一种船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在北京时曾经有过一个十六世纪西班牙大帆船的模型,但到底怎样造船,他并不了解。“这种船适合远洋,耐风浪,并且载重大,船速快,可惜,可惜……”他边说边摇头。
“不妨,风兄只管把外形画出来,我们找一群老造船师傅研究,再召集常在海上行走的海商,看谁能推荐好船型。要抗风浪,速度快,转弯灵活的。我们的火炮射程远,这才是关键,战术也得改一改,要所有的船协调一至,还要保持队形”。
“保持队形不难,关键是号令统一。我们家乡赛龙舟时,就是靠鼓声和指挥的旗子统一众人的用力。海上浪大,声音肯定听不清楚,但可以靠旗子指挥,不同的命令用不同的旗子,颜色和指示的方向、挥舞的次数不同即可发布不同的命令。晚上再把旗子换成彩色灯笼就可以了,糊灯的彩纱好找,即透亮又不怕风。”蒋子墨建议到。

“妙计,蒋兄好发明”风无岩一拍桌子,几乎把桌子拍散。他不知道此时大海西方是否发明了‘旗语’,但心中明白将来后世追溯起中原旗语的发明者,必然是眼前这位蒋子墨无疑。想到此节,忍不住拍案叫绝。
“客官,您是要叫花船吗”,小二哥听到拍桌子声,从隔舱跑了进来。
“不必了,准备结帐吧”蒋子墨吩咐道。等小二答应着走了出去,轻声说“靖海侯先别忙着静海,今晚我们还得回去商量怎么写明天的奏章呢”。众人说笑着正准备起身,外边却传来低低的歌声。
“你看它,东子湖畔,英雄志未死,你看它,梅苏城头,壮士恨难平,休道是,国之干城,到头来,一缕英魂秋风冷,江海掩悲声……”。伴着二胡,在热闹的水面上传开,显得格外凄凉。
“去去,沈公子,您再唱几句,客人全让你唱跑了”,小二哥冲对面的船上喊到,对面的歌声乍止,叹了一声,艄公把船撑了开去。
“小二哥,唱曲的是哪个,好像是个读书人么”?蒋子墨叫进小二,问道。
“嗨,客官别提了,还有哪个,就是沈家二公子呗”!小二回答到,看看舱板上莫谈国是之词,不再多说。海里郎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小二手中。
小二口上推辞着,攥紧拳头,把银子藏进怀里。压低声音说“嗨,这沈二公子,就是江南人尽皆知的沈红岩的孙子,他家曾是江南巨富,人说‘枯树影,红岩名’就是说他家富得有树影的地方就有人知道。你们三位看是北方人,说给你们知道,你们千万别外传”,小二左顾右盼,见四下无船只靠近,又接茬说道:“谁知到了他父亲这辈,得罪了当今圣上,抄了家不说,还发配岭南。这沈二公子是逢大赦天下时回来的。当年这爱依河上提起沈二公子沈庭兰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帮着父亲打理海上生意,那个精明,周围进出的海商,都敬他三分。又精通海上数国番文,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晓。平日里一帮富家公子跟着他吃喝玩乐,挥金如土。等到这沈家败了,沈公子就没人理了,你想,哪个大了胆子敢雇他做事,就只有在河上靠给人写曲为生,世态炎凉啊。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河上,亏得当年几个要好的姑娘,出钱给他找了大夫。这些女子当年得过沈二公子的好处,如今还记得不时买他点曲子,他那凄凉的曲子谁爱听了扫兴啊,这还不是变相周济他!都道这些欢场女子无情,唉,要我看,比那些读过圣贤书的男人,有情有义得多了”。
众人跟着叹息了一回,蒋子墨又问,“那沈家到底是怎么得罪的皇上?”
“还不是有钱烧的,皇上怀疑他家有反心,沈二公子的父亲也是糊涂,前年居然要劳军,皇上当即大怒,要灭族啊。好在是皇后给说了话,才改判罚没家产,全家充军岭南,可怜啊”。
“啊”,众人这几天圣眷正隆,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名言,不由相对默然。
回馆驿的路上,大家一路无语,半晌,蒋子墨低声说了一句,“按风兄所说,西方英格兰皇帝就不能乱杀无辜了,我朝这方面,差得远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少代皇帝心中,所有人都是他的奴仆,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过后想起来,也许会懊悔一些,封一个忠臣的名号,可人都死了,名号管个屁用”。海里郎想起自己的师父,愤愤不平的说道。
“皇帝认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奴仆,并不可怕,可怜的是几乎所有人认为自己就应该是皇帝的奴仆,被杀被贬还要谢主隆恩,我就不知道这个恩在何处了”风无岩一句话又吓了众人一跳,大家四下看看,低声说“风兄醉了”。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些话正说到自己心里,只是自己没有总结出来罢了。儒家千年的教诲,说到底就是让一个人甘心的做奴隶。
今晚这杯酒,居然让所有人都喝得如此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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