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奏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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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柳仁的《靖海策》晚于丞王柳铭的《平辽策》三日送到了景孝皇帝的龙案上当天早朝,中书省上奏,开封府今春遭了寒,恐怕春粮要颗粒无收。景孝皇帝命有司赈济,从国库中拨款买种子救助百姓补种夏粮。大臣们见皇上龙颜不乐,也不多事,早早的无事散朝而去,临了,宣风无岩御书房独对。
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新进的风侯爷被单独召见,每次召见完后过不多久,肯定有人升官,这个风无岩好像总给人带来好运。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皱着眉头,风无岩向内殿走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刚才老狐狸李林浩走过自己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这老个睡不醒的老家伙不知买的什么药,看来今天这独对要仔细些,风无岩警觉的想。
到了御书房,重新施过君臣之礼,风无岩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景孝皇帝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赐座,而是背着手,冲着墙上的地图静静的看着。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以君臣二人为中心扩散开去,吓的小太监走路都蹑手蹑脚。
“书案上有几份奏折,风将军自己看看吧”。景孝皇帝没有回头,盯着河洛府的位置继续看着,神情很是忧郁。风无岩觉得这个皇帝也有些可怜,什么事都必须过问,但以一人之力,又怎能管理好整个天下呢。
他拿起放在桌子角上的奏章,慢慢的翻开一个,脸色渐渐变白,范出一丝愤怒的青色。上奏人的名字封着,这是一个暗本。虽然不太懂文言,今天这个奏章他还是看懂了,因为里面赫然写着“草民风无岩,自称曾杀白虎,斩青龙,妖言祸众,又以重金勾结官府,买城卫总管之职。臣私下查之,此人无父母妻子,来历不明,恐为北奴奸细,请陛下慎查之,当机立断,除之以免后患…..”
第二个奏章,依然是一个暗本,说得是他私开矿山,办工厂,扰乱农时,鱼肉百姓。
风无岩打开第三个奏章时,懒得再看是谁所写,无耻的造谣者不会把名字写在光明正大处,古今如此这篇奏章也没什么新意,不过说他私办义学,扰乱教化。私造火器,图谋不轨,总之是个杀头的罪名。
第四个,第五个,一项项指控接踵而来。事发突然,一点预兆和准备都没有。他越看越惊,越看越怒。最厉害的竟是有人查清了哪些产业曾经与他有关,经他手低价卖出。
叹了口气,已不必再看下去了。抬起头,默默的看着景孝皇帝的背影,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必景孝皇帝都派人查过,那天那个黑衣人,想必是皇帝亲自掌控的羽林卫,怪不得没人认真追究。只是可惜……
“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死过一次,有何可惧,只是富林诸君,希望你们好运,能躲过这场劫难吧”。一阵心酸过后,他不再难过,眼中慢慢的闪出一道刚毅的光来。
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如画江山,景孝皇帝用眼睛的余光悄悄的打量风无岩,令他吃惊的是,风无岩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安详,目光中居然隐约有一种解脱之感。往常他一动怒,纵使许宏天这样的名将也要畏惧几分,那些文臣们更是早就匍匐在地,口称罪该万死了。而风无岩只是默默地等着听他的下文,是推出午门,还是打入监牢,仿佛整个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风卿,看了这些奏折,你可有话说”?景孝皇帝沉沉的问。
“无话可讲”。风无岩干脆连“臣”字也省了,直接回答到,如果那个刺客真的是羽林卫,那自己当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中,自己在胜棋楼上和许宏天的话,想必也一字不差,甚至添油加醋的汇报到了景孝皇帝的耳朵里,凭借那些话,景孝皇帝杀自己十次的理由都有,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向自己身上泼脏水。
景孝皇帝叹了口气,恨恨的说道,“我如果凭这些治你的罪,你肯定不服,对不对”,见风无岩不作声,他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自己说,你自从入朝以来,朕是如何待你!”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手扶住桌子。旁边侍奉的太监赶紧跑过来,把风无岩弄乱的奏折收好,趁机摆摆手,示意风无岩谢罪。

‘对我如何,什么意思,难道杀头之前还要攀攀交情,让我谢主龙恩吗?’风无岩暗自思量。‘不对,那些诬陷和告状的奏章写的分别是这两年发生的事,也就是说除了最后几个奏章外,是不同时间写的,景孝皇帝这次把它们一并给自己看,应该不是完全收集自己的犯罪证据,这个皇帝脑子里到底想什么还很难说。’想到时间先后问题,他眼前突然一亮,‘那个刺客应该不是朝廷的密探,如果是密探,景孝皇帝几日前就应该大发雷霆,而不是等到今天才找上自己’,浅意识里,他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女子是官府爪牙,虽然那女子以兵刃相对,但风无岩一直觉得自己和她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断定景孝皇帝要问自己罪时,才会那样的失望。如今把那女子从密探的圈子里排除,他心里登时觉得分外轻松。朗声答到:“陛下一月之内,接连升臣的官,臣不会说官话,心里却觉得陛下对臣很好,可以说很信任,很推心置腹”。
“是么,你倒不是完全没有良心”,景孝皇帝用讥讽的语气说到,“那你为何自作聪明,做出如此之事”。说着,把桌子角上的另一份奏章重重的掷于风无岩面前。这倒不是一个暗本,风无岩捡起来,许宏天龙飞凤舞的字迹展现在眼前:“……臣犬马齿长,不堪复任驱策,愿得归故乡,为容棺之墟,以待骸骨。丞王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虽为少年,陛下足以兵戈托之。为陛下驱逐北奴,乃臣分内之责,臣二十余矢志不忘。今北方以平,北奴称臣,此后四海之争,当在少年。臣不敢以老迈之躯,恋栈不去。愿陛下虚此位以待后人……”
原来是这样,“许老将军,着急辞什么官啊,这下我可被你坑苦了”。他终于明白了景孝皇帝为什么找自己的麻烦,风无岩暗暗叫苦。苦归苦,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一切并不像想像那么严重,至少景孝皇帝还没有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和许宏天的交谈,那一切就有回旋余地。风无岩假装仔细把许宏天的奏章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快速的思索着应对的言词。
“陛下,臣实不知许将军告老还乡与臣有何关系”。
“还敢狡辩,若不是你在许府宴会上给许宏天出的主意,许宏天怎会告老,分明是你仗着朕对你的信任,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那天众臣都看见你和许宏天去湖上密谈,你还想抵赖不成”。景孝皇帝声色俱厉的呵斥。
劝许宏天隐退的话,风无岩的确和许宏天说过,那是在安北来皇城的路上讲的,而不是在湖上。当时许宏天已经明白回到皇城后,即将永久失去兵权,所以把自己的作战心得填鸭子一般讲授给众人。柳铭和风无岩可以说被许宏天手把手教导如何带兵作战,以及临敌机变的本领。风无岩从许宏天的言谈举止中觉察到了他欲以大任相托之意,感谢他以诚相待,也为他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国的赤子之心所感动。不想让他真的落到传说中的下场,所以才劝他自己主动交出兵权,安景孝皇帝的心。风无岩对大炎朝的了解,仅仅限于柳铭等人的介绍和一些谣传的小故事。风无岩对传闻的真实性有很多怀疑,但景孝皇帝对大臣的凶残却丝毫不比传说中逊色,来到大炎朝这几年,风无岩每年都能听说有朝臣被杖毙,对许宏天的最终结局,他也不敢保证不与其他大臣类似,只好尽自己个人的力量来改变一下,让好人终有个好报。
现在听景孝皇帝把许宏天隐退的帐算到自己头上,心里忍不住暗骂,你自己分明要夺许宏天兵权,被人看穿,却来怪我,当皇帝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压着怒气,低声说道:“那天臣不胜酒力,到湖上吹吹风,和许老将军不过话了些家常,许将军乃是谨慎之人,如果是臣给他出的主意,他为了让臣避避嫌疑,也会过一段时间再请辞,不会现在就告老还乡”。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厉害,许宏天用兵与事君,都是以谨慎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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