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源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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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许久才传来隐隐雷声。
福源客栈在江陵府外二十里,向南便是江陵码头,渡江可往西川江南,向北大路可通京兆府,地处要道。若是十年前天下太平之时,南来北往的商旅往来不断,终日商客盈门,而今风光不再,那情景已是少见的很了。
不过今夜却是例外。
“小二!叫你拿酒你奶奶的给我拿哪儿去啦?……”
“爷的菜呢?赶紧给老爷我上来!半个多时辰啦,你想饿死老子啊!……”
“老王,再来十斤酱牛肉!快点快点!”
“店家~!给来间上房……”
“老板,你这什么铺盖啊?打地铺也就算了,看看这铺盖,都被耗子咬的满是窟窿你也好意思拿的出来?这店钱你还想不想要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辣椒!没味儿啊?哎!小二!小二!……”
“……”
胖胖的掌柜朱老板和六个小二、三个厨子忙的是汗如泉涌,脚似飞梭,终于天近三更,整个客栈方才安顿了个差不离儿,但是远远谈不上安静,大堂里到处是姿态各异,呼噜一个响似一个的汉子,还有十几个正围着堂中碳火高谈阔论,聊着各自的奇闻异事,最终话题集中到如今幽云战事。
“唉,这大宋江山怕是不稳喽,杨老令公这一死,还有何人能挡辽兵?”一白发老叟衔着烟杆摇头吐气。
碳火噼啪做响,一时再无人说话。
“我堂堂大宋竟无人可挡这区区蛮夷?待我川中事情了,必去取他狗头!”一人轻声自语,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去,说话的人头上低低地压着一顶竹笠,看不清面貌,身着黑色扎襟束带,长剑倚身,正坐在火边将牛皮纸中的牛肉削了一片下来,穿在短剑剑尖凑在碳火上烤着。
牛肉在碳火上滋滋轻响,碳火在牛肉下哔啵轻弹。
“好!”方才讲述边关战事的络腮胡大汉大声喝彩,“不过战阵之上不同咱们这江湖上的打斗,那耶律休哥身为主将,身周战将数十员,卫队数百人,行军打仗之时,更是身处千军万马之中。而且他本身也是一员勇将,弓马娴熟,武艺超群,身披重甲,刀枪难入,想要杀他实在不易!在下也不怕有人告发,我李昌乃是杨令公帐下副将,那一战我们身陷重围,七郎突围求救三日不归,无奈背水一战以图突围,结果全军覆没!”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旁边一小伙子插道。
李昌猛地起身扯开衣襟,右胸一道二尺余长的疤痕狰狞可怖!
“老子率队突围,奈何辽狗众多,混战之中落马,被人斩了一刀,晕了过去,谁曾想居然没死!哈哈哈……
“我醒来之后找了一个僻静处养好伤便要回营上报军情,然路上知晓杨令公战死,七郎求援不成反被潘美所害!朝廷任用奸佞,老子心寒啊!反正我李昌已经是个死人了,一气之下回到老家收拾一番,举家南迁。这北方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是辽国天下了!”
斗笠客似乎嘴角向上挑了挑,还是那样轻声道:“虽然如此,我要杀他,他便死定了。”
络腮胡又打量了一番斗笠客,没说什么,角落里却有人接了一声
“嘿嘿!大言不惭!”
“什么人?!”斗笠客并不回头。
“一个管教你说话的人!”角落靠窗的桌子一华发老者一边倒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李将军忠勇杀敌报国,又好意提醒你,尔黄口小儿却说这等风凉话,老头子不管教你谁管教你?”
斗笠客将牛肉嚼碎咽下,起身把短剑还鞘腰中。
“第一,在下绝不敢对李将军稍有不敬;第二,你要管教,需看你的本事!”
“既然如此,何不与老夫共饮一杯?”
“却之不恭!”话音未落斗笠客一拂袖,邻桌一只酒碗向老者激射而去!
老者右手把着一坛高粱红,左手伸三指轻轻接过酒碗便倒,随即一饮而尽,呵了一口酒气调笑道:“只有这点本事怕是连耶律休哥的面都见不到呢。”
斗笠客闻言霍然手扶剑柄,却一时不曾拔剑。
“看样子似乎剑法上还有两下子,这样吧,我手中这只酒碗便当是耶律休哥的人头,你若三十招内将它夺去,老夫便给你赔罪如何?”老者笑颜依旧。
“请!”
斗笠客再不多说,飞身欺上!
两丈。
一丈。
五尺!
拔剑!
剑长三尺二寸,臂长二尺有六,拔剑,剑锋便已贴上老者咽喉!
老者的喉结在动。
不过不是因为来剑如此之快而吞口水,老者是在仰面朝天痛饮右手碗中的高粱红。
斗笠客剑锋一转斜挑老者右手脉门,老者坐在椅中连人带椅轻轻一个转身避过。
斗笠客收剑而立。
“为何不躲?”
“为何要躲?”
“不怕死?”
老者呵呵一笑,“第一,你不知我深浅,必不敢妄动;第二,方才你已动怒却不拔剑,显然不愿树仇,年轻人这点不错,不过我亦因此敢断定你那一剑必不会要我的老命;第三,你的身法剑术虽然在江湖之中也能勉强算得一流,不过在老夫面前,嘿嘿,不过雕虫小技尔;再者我们赌的是这酒碗,你若要我人头,只恐为天下人耻笑罢?哈哈哈哈……”

二人争斗之时楼上楼下很多人都被围观人吵醒,早都围在一旁看热闹,掌柜的和小二见是江湖中人拿刀动枪一时也不敢上前拦阻,只在祷告少砸点家什。老者这一番调笑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中忽然剑光骤起,寒风逼人!老者已被裹在一团剑光之中!
“七绝剑!”老者惊呼。
“晚了!”斗笠客心高气傲之人,哪容他人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剑下绝无半分留情,几近疯狂!
老者武功阅历虽胜出一筹,奈何斗笠客先机在手步步进逼毫无喘息余地,手中七绝剑法乃六十年前七绝剑客纵横天下无敌手的绝技,已绝迹江湖多年,这夜半偶宿竟遇其传人?老者一惊之下更是难以抵抗。
“嗤!”地一声轻响老者环跳**中剑!
斗笠客不再犹豫,剑若长虹,眼见便要刺入老者胸膛!
老者久经江湖,此时却只能待死。忽见一只脚凌空踏向剑脊踩在桌上,同时来者操过老者酒碗抢在手中。
“谁?”
出手之人相貌平凡的紧,二十来岁,宽额长脸,细眼浓眉,除了那两道眉浓到几乎连在一起外实在没什么惹眼之处,只是举手抬足间颇有英气。
来人并没急着回话,抬腿跳下桌子,将酒倒入碗中一饮而尽,却似乎并不擅饮,反而咳了几声才道:“好酒!”
这才转向斗笠客道:“如果在下没数错,阁下这一剑‘天地绝情’正好是第三十招,哪,这第三十招上老先生未能保得住酒碗,大侠也没拿得到酒碗,看在在下的薄面上算个平局如何?至于两位所说那耶律休哥的人头,既然两位都想要,在下不妨送与二位。”
说罢那人到窗边拾起一个包袱回来,放在桌头打开,里面赫然是血淋淋一颗人头!
“李将军曾亲眼见过,请来验上一验,我杀了这将官却也不知到底是也不是。”
李昌将信将疑,上前仔细察看。
左颊一颗红痣,额头一只青狼纹身,正是三年前那一战的辽军统帅耶律休哥!
李昌那双杀敌无数都不曾抖过的手居然在颤抖。
泪流满面!
扑通一声李昌单腿跪在那人面前!
“杨老先锋帐下副将李昌,代先锋营三千将士、代杨家上下、代我大宋千万百姓,谢谢大侠!”
那人急忙避身将李昌扶起,“李将军言重了!快快请起!晚辈只是刺杀一敌而已,将军浴血奋战,百战战功,怎敢当将军大礼?”
众人早聚将过看那耶律休哥的首级,那老者拱手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小老儿陆子豪,江湖人称潇湘鬼手,谢过了!”
“久仰!久闻前辈单枪匹马独闯盐帮,灭其匪首,视百余强敌如无物,来去自如,在下佩服已久!在下无名小辈许河星,方才只是侥幸挡过这一剑,前辈无须挂怀。这位剑侠剑法绝伦,亦我侠义中人,望两位看在在下面上尽化前嫌罢。”
“在下周振邦,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见谅!”周振邦似乎不擅言辞,但颇有诚意,陆子豪亦是豪爽之人,哈哈一笑,“原来你就是点苍五老的关门弟子人称‘点苍雕’的周振邦?当真是长江前浪推后浪啊,老朽不服不行喽!”“前辈见笑。”
许河星一甩手,两锭五十两的银锭砸在柜台上。
“掌柜的,这算赔你损坏的家什,剩下的钱是我请大伙喝酒的,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上来!”许河星回头对陆老和周振邦道,“独酌无味,何不共饮三大碗?”
“哈哈哈!好!今日得见国贼被除,我大宋英才辈出,可喜可贺!大家来共饮这一碗庆功酒!”“干!”
“我大宋必灭了辽邦那些狗日的!”
“喝!……”
“哈哈哈……”
刚喝了三大碗许河却已满面通红,颈上青筋暴起,陆子豪笑道:“许老弟喜欢喝酒,可这酒量还真是差了点,不过我观老弟内功不错,何不运功逼酒,如此便可千杯不醉!”当下教其运功逼酒之法,许河星依言一试,立时额头鬓角汗流如注,只片刻功夫便脸色如常。
“果然不错,呵呵,只是如此作假却没了意思,难解酒中三味,何如痛饮一醉的爽快?哈哈哈!”许河星又满饮一碗,却不再以内功逼酒,于是酒力上涌,又是满面通红。
陆老忽觉这许河星性行豪爽,而内里似乎满腹郁气,方才的笑声虽是爽朗,却隐隐有无限凄凉,正待问之,许河星擎着一碗高粱红走到门口推开店门。
一片冷风吹面,那细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天空乌云四散,撒下漫天星光,东方已隐隐泛白。
望着星空许久许河星吩咐一声“牵我马来!”,小二赶忙牵过他的黄马,许河星又是一饮而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众家兄弟慢慢享用,小弟去也!”说罢飞身上马,绝尘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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