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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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还,寒来暑往,一转眼间已是三年过去。
西宁城中一名兵丁惶惶然跑进军帐,口中高喊:“报~!”
帐中端坐一人,生得方面大耳虎目剑眉,正是昨日新接任的城西巡守,姓岳名章字浩然。忽见兵丁急匆匆、慌张张来报不由得大吃一惊!莫非我刚接任那西夏人便打过来了么?
“嘟!何事慌张?”
兵丁急忙回道:“启禀巡守大人,城头箭楼北侧有一醉汉闹事!”
岳章大怒,斥道:“混帐!叫人轰下城头就是,休要打伤人命。”兵士极是委屈忙道:“回巡守大人,那醉汉非同一般,我等开始只是劝那醉汉下城,他坐在城头只做不理,兄弟们气愤不过动起手来,要把他捉下城去,可那醉汉实在了得,他只坐在那里我们十几个兵士居然奈何不得了他!”
“哦?”岳章两道剑眉拧成了疙瘩,道:“竟有这等事?带我前去看个究竟!”说着立刻披挂整齐随那报讯的兵士来到西城门,登上马道便见箭楼下许多兵士拿刀动枪围成一团,正要喝止却听一声大叫,人群中一名兵士越过众人头顶飞出,仿佛饿狗扑食一般扑通一声摔在岳章面前,岳章身高力大忙上前一把将那兵士提起察看,道:“摔坏哪儿没?”那兵士抬头一看,面前站的居然是新任巡守大人忙道:“禀大人,小人没事,那人、那人他有妖法!我等都已经被他这般摔了几次了,倒是哪儿都没摔坏……”说着那兵士似乎还有点想要笑的怪异表情。
岳章不由得大奇,兵器、甲胄在身的兵士约有三百斤重,自己向称天生神力要将三百斤的人抓在手中掷出去也非难事,若要一掷丈余高连他也未必做的到,可见那人已是气力大得出奇,可这兵士摔落在地却丝毫无损更是奇也怪哉!看那兵士神情似乎竟被摔上了瘾?
“住手!”岳章高喝一声分开众人来到近前,众人一见是巡守大人前来都纷纷闪在一旁,露出中间那人来。岳章走近观看,那人背对城内坐在城墙垛口上,身边放着一口带鞘长剑,左手扶膝,右手托着一只酒葫芦,看大小装上三斤两斤不成问题。身上一件灰色长袍虽已破烂不堪倒也还算干净,头发也不扎束,乱如蓬草任其随风起舞。
岳章幼时习武,也曾多闻江湖中事,知道今日是遇上武林高人了,方才见他出手无意伤人心中也有了底,当下一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各归其位,这里暂时不须设岗,回去休息吧。”众人得令散去,便只剩下岳章与那怪人。
岳章一拱手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到此何干?在下西门巡守岳章岳浩然,请教阁下高姓大名?”那人动也不动一下,仿佛耳聋口哑一般。
岳章猛然想起昨日交割之时上任巡守杨少华的确提过,说西门有一奇人,叫自己最好不要招惹,当时岳章还以为是当地恶霸之流,心想日后定会遇此恶霸,顺手除去便是,心中也不甚在意,交割事务繁忙,他却是将这茬忘记了,又抱拳道:“原来您就是杨大人提到的奇人,久仰!”
那人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便又恢复了方才的姿态,坐在风中竟似一座雕像一般。
岳章又道:“杨大人走的匆忙,在下不及详问缘由,敢问阁下在此何干?”
那人只是望着西方并不作答。
岳章等了良久不见其回答,暗道真是个怪人,怎样将他劝下城去才好?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何良策,不由得心生烦恼,大叹一声,纵身坐到那人右侧垛口上,向那人一身手大声豪气道:“来!借我喝口。”
片刻那人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把酒葫芦塞到他手中。岳章趁机看清他面貌,原来年纪却也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浓眉细眼,相貌倒也平凡的紧,不禁笑道:“哈哈哈,看起来你和我也差不多年纪,怎的从背后看去好象几十岁的老头子?”一仰头将酒咕嘟嘟倒进肚子不少,接着又道:“我差点就叫你前辈了,嘿嘿,还是我老岳聪明!”说罢又把酒葫芦交还给那人,那人接过葫芦又向他看了一眼,转回去依然望着西方。
“我,等人。”
那声音黯哑如沙,仿佛相隔千年从天际传来般飘渺,不带一丝起伏。
岳章一晃脑袋道:“哦,等人啊!不知道兄弟高姓大名,等的是什么人啊?”
那人转头看他刚要说话忽然间脸现怒气,伸手便向岳章一掌拂来,岳章想要躲闪却哪里来得及?早被一掌扫了个四仰八叉,摔倒在垛口后了。岳章一骨碌爬起来怒道:“我操!我招你惹你了?你小子怎么说打就打啊?”却见那人转身在他方才坐过的垛口青石上用手指在写着什么,凑上去一看,那宽一尺长一尺八分的青石条上刻着半寸余深的两个大字——“秦笙”。
那人食指便在那所刻之字的笔画中描画,岳章大笑道:“哈啊!原来你叫秦笙?不对,怎么像个女子的名字!”忽然省悟一拍后脑勺高兴地道:“哦!原来你是在等这个女子!”那人眼中似乎微微一闪,轻轻点了点头,手指仍在那字中慢慢描画。

“那你叫什么名字?你总不会没名没姓吧?这地儿可是归我管,日后咱们得常见面呢,我总不能叫你‘哎’吧?”岳章瞅着那双迷茫的眼睛问道。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许风,许河星。”岳章蒲扇般的大手在许河星肩头一拍,道:“哈,原来是许兄弟嘛!哎,这女子是你媳妇吧?想了就去找嘛,在这等什么时候是个头?莫非不知道她在哪儿?”许河星又点了点头,之后岳章又东问西扯说了半晌,许河星却再也不说半句,只是呆呆望着西边的大路尽头。
岳章在一旁说了个口干舌燥讨了个没趣,于是回去军帐中处理当日事务。眼下还算太平,也没多少公务,岳章处理罢已是酉牌时分,忽又想起城上的许河星,莫非他夜里也守在城上不成?
岳章起身来到城上顺道巡视一番,又来到许河星处,见他仍在傻坐,他也学得聪明了,一句话不说,坐在另一边垛口青石上,象瞅怪物一样瞅着许河星,暗道:看你小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此时城门已然关闭,当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漫天星斗洒遍长空之时,许河星终于站起身来,仰天长叹一声,晃晃悠悠走下城去,岳章也不说话,只是跟在身后紧紧相随。
不多时岳章随许河星走进了一家客栈,许河星在堂中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忽道:“岳兄喜欢吃点什么?”岳章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睛还大上三圈,道:“呵呀!你小子居然会问我吃什么?你、你、你……随便吧。等等!不是要我会帐吧?”
许河星淡淡一笑,道:“在下请岳兄吃饭岂有让岳兄会帐的道理,何况在下还有求与你。”岳章嘿嘿一笑道:“哦?不是什么好事吧?”
许河星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叫过小二来点了几道菜,要了一坛酒,这才道:“我见岳兄是个热心人,有心结交,奈何心中有所牵挂,总是提不起兴致,高兴不起来,请岳兄别见怪。”
岳章哈哈大笑道:“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儿关啊!兄弟你的心思我懂,没别的,我老岳虽然还没老成精,也算阅人不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等一个女子的男人!垛口青石板上那俩字儿是你拿手指头一天天写硬磨出来的吧?没个三年五年想要拿肉指头在石板上刻进半寸去怕是难呢。哦,对了,你说有求于我到底啥事?只要我老岳做得到的,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岳都不带皱一皱眉头!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许河星颇为感激,伸手在岳章肩头一拍却什么都没说。岳章拍拍许河星手背道:“别介!咱大老爷们的别整的跟女人似的,来!咱先干上一碗再说!”两人斟满两大海碗一饮而尽,岳章大呼痛快,许河星却呛的咳了起来。
岳章指着许河星笑道:“哎?兄弟,看你天天在城头喝酒,人家都叫你酒鬼醉汉,咋喝口酒还能呛着呢?”许河星略略一笑道:“小弟不但喝酒爱咳,而且酒量一向不佳,只怕舍了命也陪不了君子。”“咳!哪儿的话,咱们只要喝的高兴就好,能喝就喝,不能喝咱就聊天,咱没逼酒的道理儿,逼兄弟喝酒的人可不是啥好兄弟儿!”
许河星点点头,向堂中屏风一指,道:“岳兄请看。”岳章顺指望去,原来那屏风上却是挂了一副女子画像,貌美如花,头上插着一支凤头钗,白衣素裙飘飘然宛若仙子。
“这是?”岳章不解。
“这便是秦笙的画像。”
岳章击掌笑道:“哎呀!怪不得兄弟念念不忘,果然是神仙般的女子!兄弟好眼光!”
许河星望着这画道:“西宁城中五家客栈我都送了此画,悬赏白银五百两来寻她,可是毫无消息。我本想西去寻她,却又不知她流落何方。”
“哎,我可听说那一路向西有大大小小十几国,你一个人去可怎么找啊?”
许河星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怕,天大地大,总有它的尽头。可是我怕我西去,她又回来中原……这西宁是往来要道,她若回中原必经由此地,所以,三年来我只得在此苦守。”
“兄弟,”岳章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在这守着等她,你要西去寻找是吧?这也不是办法,万一她从别的地儿回去了呢?绕道回纥、吐蕃,这都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从西宁走万里有个一她没做停留过去了怎么办?就算我在这等到她了,你远在西边茫茫天地我又怎么知到你在哪儿?我怎么知会你?我看这……有点行不通。”
许河星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半晌才缓缓道:“也是。”举起碗又是一饮而尽,又是一阵咳嗽。
岳章本是性情开朗之人却也呐呐然不知如何说起,二人便在那里默默然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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