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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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深夜。
子楚来到沈宅,迳自以备用锁匙开门。
屋内一片昏暗,空气浑浊。客厅角落,一点暗红闪动,伊毅正躺在沙发上抽烟。
爱洁的他皱了皱眉,亮着全屋的灯,推开所有窗。
「你这是怎么回事?」伊毅嫌灯光刺眼似的眯起眼睛。
「这该我来问你!」子楚生气,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看圣祺?」由出事到现在,伊毅从没去探访,一次都没有!
「我又不是医生,去看他有什么用?」伊毅疲倦地闭上眼睛。
子楚几乎气死。每个人都为圣祺心痛,他和成翘为了案子每天忙到半夜三更,但最应该着紧的人却一副『事情与我无关』的样子。
「我每次去看圣祺,圣祺都问起你!」
「是吗?」伊毅按熄了烟,敷衍似的问:「他的情况怎样?」
「正开始做复健。宏祺从外国请了一个名医来照顾他,进展还算理想。」
伊毅「嗯」了一声。
「圣祺说了,他偷听你的电话,知道那警察的事,于是拜托世叔伯帮忙。」子楚一边说一边看着伊毅,注意他的表情,「圣祺说不应擅自插手你的事,让情况越来越糟。」
伊毅表情不变。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却向你道歉。」子楚说着,脑海浮现圣祺微笑着替伊毅开脱的表情,心里着实难过。「圣祺喜欢你。」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伊毅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子楚气得拂袖而去,却在大门外停住脚步。
「关于车祸……」他微一犹豫,说出来访的主要目的,「警方调查过了,不管是酒吧那次还是这一次,那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还有完美的时间证人。」
「让我猜猜看,证人也是警察,而且跟老家伙关系很好。」伊毅平静地说。事情完全在他意料之内。
子楚点点头,说:「警方认为案子没有可疑,决定把它当成一般交通意外处理。」见伊毅完全没有反应,他继续说:「但成翘说不会放弃,一定替你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替我转告成翘……」伊毅重新点了支烟,吸一口,「比起当律师,他更适合教幼稚园。」
「砰!」一声巨响,子楚气冲冲地甩上门。
伊毅在袅袅轻烟中发出一声叹息。
良久,烟燃尽。
落寞的男人默默拿起车锁匙,转身出门。
◇◇◇
车子停在医院门外。
伊毅走进西翼的头等病房。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探访的客人,周遭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值班护士。护士们看见伊毅只是点点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已经睡了。」其中一个护士上前,装作巡视病房,悄悄入内把窗帘拉开一点,让门外的男人看见里面的情况。
安装玻璃窗是为了方便护士监察重病患者。圣祺的情况已稳定,他喜欢保留一点私隐,平常都把窗帘拉上。
可是……护士们偷眼看伊毅,这个美丽而忧郁的男人,大家都愿意为他犯禁。
「别太担心,他的进展很理想。」护士站在伊毅身旁,惯性地报告今天的情况,「今天做了五小时物理治疗,医生们都赞他耐力惊人,一般人是忍受不了的。」
「圣祺不是一般人,从来不是。」伊毅凝视病床上的人。那张素净的睡脸很安宁,只是消瘦了很多。
「你为什么不在他清醒时探望他呢?」护士忍不住问。
「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伊毅再次叮嘱。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护士只好点点头。
「我想独处一会。」伊毅说,目光再度落在沉睡的男子身上。
护士看看他的眼睛,轻叹一声,静静退开。如果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也愿意躺在病床上。
◇◇◇
天色缓缓转亮。
伊毅如常在护士换班前离开。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必须这样做。
「铃~~铃~~」车门打开,被遗留下来的电话不知响了多久。
伊毅一震,连忙接听。已一个月没有响过的电话终于再响,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本就苍老的声音好像更苍老了,可能经过变声处理。
「你终于打来了。」咬牙。
『警方的调查完结了,跟踪和电话监听都在昨晚撤销了。』老人对警方的运作熟悉,消息也灵通,『我们的帐,可以继续算了。』
这分明是恐吓。伊毅恨极,「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答应过的,我替你办事,无论事成与否,你都不会再伤及我身边的人。」
一阵沉默。男人说道:『我想撞的人是你。那个青年……是意外,但也不算冤枉。』
「你说什么?!」
『我查到他是谁。他是你的帮凶,就是他运用关系迫我退休。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急着杀你,他亦不会成了你的替死鬼。』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因果循环了。』
伊毅挂断电话。胸膛急速起伏,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寒霜。
◇◇◇
中午,伊毅再次来到医院。
圣祺正在专家协助下做物理治疗。只见他努力地练习站立,一次一次的摔倒,又一次一次的爬起。神色始终温和,没有一丝沮丧、怨怼、或忿怒。
伊毅在治疗室外远远地看着,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发现。
「我以为你只会在晚上出现。」冷冷的声音带着厌恶,正是属于宏祺。
伊毅回头,挑了挑眉。
「护士告诉我的。」宏祺简单地说,「我付的小费比你多。」
「为什么不叫护士赶我走?」伊毅懒懒地问。
宏祺哼了一声。大半个月前,他因牵挂堂兄而半夜跑到医院,结果看到这骄傲的男人伫立在病房外。那时的他,神情哀伤旁徨,一如丧家之犬。
「我当然不赶你,你应该在圣哥房门外忏悔一辈子,下次记得跪下来。」
伊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宏祺开口,「你可以去看他。」
「……」
「圣哥没有怪你,看见你也不会骂你的。」虽然臭着一张脸,但宏祺真的希望伊毅过去。只要圣祺开心,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是来探病的。」伊毅说。
「你不是来探病的?那你是来找死的?」宏祺气极反笑。
伊毅还没回答。这时圣祺站稳了,一时高兴,便不顾医生劝告,尝试踏出一步。那只是很小的一步,但他的脚支撑不了,结果狼狈地摔倒。
「天!」宏祺失声惊呼。圣祺似乎摔得很痛,医生连忙扶他坐下。他朝医生摇头微笑,示意没有大碍,但泪水掉下来了。
宏祺忍不住冲过去,但伊毅抓住他。
「干什么?!」怒。
「让他哭吧。」伊毅说。弟弟在场,当兄长的只好逞强。但遇上悲痛的事,每个人都需要哭的,即使圣祺也不例外。
圣祺把头埋在膝盖上,哭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神色已经回复平常。
看见他重新站起,继续练习。宏祺心疼,但更多的是佩服,「医生说,他相信圣哥一定会康复,他当了那么多年医生,从没遇过一个病人像圣哥那么坚强,那么有决心和毅力,好像背后有强大的动力在支撑他似的。」一顿,宏祺忽然明白,身旁的男人就是那股强大的动力。
为了不让伊毅背负罪责,圣祺决不肯让自己终身残废。
「我不懂,姓伊的,你有什么好?为什么非你不可?」宏祺喃喃自语。
伊毅看他一眼,一贯地出口伤人,「至少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宏祺一震,气煞,恨煞。
伊毅不再刺激他,回到正题,「我不是来探病的,我来找人。」
「什么?找谁?」
「一个应该每天来探访的人。」伊毅答。
「每天探访的人?不就是你、我、还有他。」说人人到,宏祺伸手一指。
少年带着豪华的鲜花水果,走到圣祺身畔,一脸阳光笑容。
「他是圣哥的学生,你找他干什么?」
「商业秘密。」伊毅眯起眼睛。少年不只圣祺的学生,也是蓝影的少主。而他需要借助蓝影的力量。
◇◇◇
几天后,在少年安排下,伊毅再次被邀请到蓝影总部……
「你似乎很有信心我们会帮你呢。」蓝家老大笑着说。
「不是帮我,而是合作。」伊毅从容地纠正,说道:「一直被条子盯着也很烦吧。你也想除掉那人是不?而且还可以同时清除警方的卧底,对付敌对帮会。一举三得,你们不答应就是傻瓜了。」
蓝家兄弟对望一眼。
「我跟那个老师有约定,蓝影的人不能接近你。不过,现在是你来投靠我们,所以……」老二耸耸肩。
「所以?」伊毅挑了挑眉。
「成交。」蓝老大伸出手来,双方握手,「你以后便是蓝影的军师了。」
「直至解决那人为止。」伊毅补充,他并不打算卖掉一辈子。
「那我们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老二也不吃亏,立刻说道:「我们的人不会替你杀那条子。要他死,你得亲自动手。」
伊毅明白。杀死一个德高望重的警察,万一泄露消息,便等于得罪了整个警界。这对黑帮来说可是后患无穷呢,精明的蓝氏兄弟当然不肯吃半点亏。
「只要别把蓝影牵涉进去。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老大笑眯眯,很大方似的。
伊毅不置可否,他已有打算。
「对了,这个,送你。」蓝老大从抽屉拿出一只匣子。
打开,里面敞着一把银色的曲尺手枪。
「会用吗?要不要替你特训?」
伊毅看着它,缓缓伸出手。
枪枝很重,触感冰冷。拿起它,所需的勇气远比想像中大。
「请尽快安排练习场地和导师。」
◇◇◇
离开蓝宅之际,刚巧遇上蓝家三弟。
「老师今早突然发烧。」擦身而过时,少年皱着眉说。
伊毅脚步一凝。那晚之后便再没有去看圣祺,不知情况怎样,不可能不挂心。可是……
「那又怎样?」他冷冷地说,头也不回。
「你要去看他吗?」少年问。
「我不是医生,我去了他也不会退烧。」一顿,伊毅似是不经意地问:「他现在还没退烧吗?」
「下午的时候退了。」
「嗯。」继续前行。
「他昏迷时叫着你的名字。」少年大叫。
伊毅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说道:「那又怎样?」
「混蛋!你去看看他会怎样?!」少年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扬起拳头,但却被兄长阻止。
蓝老大护着贵重的军师,愉快地说:「别闹了。伊毅刚替我们定下了整套营运策略呢。」
伊毅面无表情。
饵,已经撒下了。只等收网。
◇◇◇
成为军师之后,伊毅依旧独自住在沈宅,深居简出,彷佛在等待着什么。
半个月后……
这天,离开蓝影总部,伊毅驾车回家。他刚下车,电话便响起了。
『别动,我的枪正瞄准你的脑袋。』
伊毅环视一圈,找不到对方的藏身点。
若要杀人,早已动手。既然按兵不动,便万事有商量了。
「要进屋里详谈吗?」
对方轻哼一声,道:『谈什么?你刚才跟蓝家两兄弟的谈话内容?』
伊毅一懔。果然没猜错,蓝影里有人向警方通风报讯。不过,那人的地位应该不高,探不到什么机密。
「可以啊,你想知道蓝影把黑钱漂白的程序,还是金三角那批货的交易地点?」
对方听了,呼吸明显一窒。毒品是蓝影主要的收入,警方一直盯着。
『你现在愿意跟警方合作了?为什么?莫非是受了你那躺在医院里的朋友的启示?』对方在试探。
伊毅淡淡地回应,道:「我还想好好活下去。」
◇◇◇
几天后,蓝影总部。

「对于货物交收,我们一向很谨慎。每次安排五个地点,派出五队人马,故布疑阵,扰乱敌人的视线。」蓝老大说着,忽然皱起眉头,「但最近条子盯得很紧,上个月甚至出动截我们的货。」
「幸亏截到的是幌子。」老二补充,「哼,不知消息是怎样泄露的。」
「负责运送的人知道自己运的是真货还是幌子吗?」伊毅问。
「不,只有我们兄弟俩知道。」
「明天是交易日,我要知道你们的安排。」
蓝老大告诉他。伊毅却把真货的路线以短讯传送给老刑警。
「喂!你在干什么?」蓝家老二几乎暴走。
「我在确保即使蓝影有内奸,货物依然能安全运送。」伊毅答。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吗?」蓝老大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如果那条子相信你呢?」蓝老二哼了一声。
伊毅一笑,彷佛听见什么蠢问题。
「我需要的情报查到吗?」干脆无视那提问的人,看着另一个。
「已有眉目了。」蓝老大微笑。
「很好。」伊毅说。
「我大约猜到你的计划了。」蓝老大看来兴致很好,笑嘻嘻说:「看你那么重视身边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原来坏起来也挺心狠手辣的。」
好人吗?条件许可的话,谁不想做好人呢。可惜善心换不到丰衣足食,换不到有尊严的生活,也换不到重要的人的安全。
伊毅伸个懒腰,「我得去练枪了。」
◇◇◇
一如所料,老刑警不会轻信伊毅的情报,警方截击另一路线,结果一无所获。
下一次交易,伊毅照样提供真实情报,但警方没有出动。
一个月后的某天,蓝老大单独来到练枪场地找伊毅。
「你没有再把情报送给警方,为什么?」
「对方不理睬,还要再三送上门吗?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没有你的指引,万一他们误打误撞,截到真货,那怎么办?」
「直到目前为止,这种事都没有发生。」
「确保货物安全运送是你责任,军师。」
「错了,替蓝影消灭敌对帮派才是。」伊毅一边补充子弹,一边说:「为了这个目标,冒一些风险也是合理的。」
蓝老大注意到他手中的不是自己送的曲尺,而是远距离狙击枪,但也不在意,「下一步怎样做?」
「你不急,对方就会急。」
「你要等那老刑警来求你?」的确,送上门的东西都不值钱,警方当然更相信得来不易的情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吧,我查到他下个月便要退休。」一个报仇心切的父亲,到了这地步,也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才说完,电话便响起来了。果然是那人。
伊毅接听,不冷不热地应对,「你不是不相信我吗?为什么改变主意?」
蓝老大几乎笑出来。对付固执多疑的人最好的法子是让他自己说服自己。
伊毅没再说什么,答应了提供蓝影下次的交易地点便挂断电话。
「这是你上次提及的情报。」蓝老大配合地展示一张纸片。纸上写了日期、时间和地点,不过跟蓝影无关,而是敌对帮派的,「唉,游戏要结束了。好可惜,内奸还没揪出来,我也没来得及把你物尽其用。」
内奸什么的伊毅不在乎,他只想要一个人的命。
「那天,替我准备一把好枪。」说着,他举起沉重的狙击枪,瞄准,扣下扳机。
每一颗子弹都正中红心。
那标准的姿势和稳定的手教蓝老大惊讶。
「怎样做到的?你学了不足三个月啊。」在这之前,伊毅连枪都没握过。
「……我对自己许下了承诺。」在计划成功之前,绝不允许自己不去看圣祺。
◇◇◇
到了那关键的一晚……
伊毅依照计划,把敌对帮派的交易时间和地点当作蓝影的,引警方出击。
之前两次真实情报有先入为主的效果,警方对今次行动深信不疑,一早便派遣人马在交易地点埋伏,只等目标人物出现,一网打尽。
山坡上,蓝氏兄弟带着手下,开心地等着看双方两败俱伤。
伊毅也在其中,他戴着红外线眼罩,监视自己的猎物。
几个月不见,那人好像又苍老了。晚年丧子,人生最痛。
「骗条子来对付青联帮,待双方拚个你死我活,再趁乱暗杀仇人,然后让青联帮来背黑锅。果然好计!」蓝老大带笑的声音响起。
伊毅斜着眼,冷冷地接下去,说:「经此一役,青联跟警方结下深仇,鹬蚌相争,蓝影坐收渔人之利。我已经履行了对你们的承诺。」
「是是,我知道,我很满意。」蓝老大从司机手中接过狙击枪,又示意司机把另一柄给伊毅。
两柄枪?「你要杀谁?不是说好蓝影不出手吗?」
蓝老大笑,「我不会跟你抢的。」他的目标是青联帮的头目。现在最巧妙的形势是,青联和警方,不管哪一方死人,他们都会把帐算到对方头上。
伊毅也很快猜到。不过他不在乎,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他举起枪。
「瞄准些,打头,条子身上有避弹衣。」蓝老大轻松地说。
伊毅不语,额角微微沁汗。
枪比想像中重,手在微微颤抖。
感觉,跟练习时完全不同。
◇◇◇
距离交易时间越来越近。
这时忽然有七、八辆黑色车驶到这偏僻的码头,其中一辆特别豪华。同时间,海上出现一艘快艇。
「来了。」蓝老大提醒。
快艇靠岸,双方人马接头。这时还没天亮,警方看不清目标人物的长相,见他们交换了些什么,便立刻采取行动。
一方准备充足,另一方措手不及,情况一面倒。青联帮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警方包围了。
现在是动手的机会了。伊毅清楚这一点,他紧紧盯着目标,思潮起伏。
从踏入社会开始,他便踩了一只脚进黑道。他替黑帮理财,跟黑道老大交际,赚黑心钱;亦曾正式加入黑帮。
但他的手从未真正沾过血。
感觉上,洗黑钱跟夺取人命,有基本意义的不同。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得亲手杀人的地步。可是……
『圣祺——!!』滂沱大雨中,那人混身浴血,躺在自己怀内。
『他的脊骨受到撞击,将来就算康复,可能也不能再走路了。』那一刻,伊毅看到地狱。
『那个青年……是意外,但也不冤枉。』必须有人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哪怕用自己的灵魂交换。
「砰!」
◇◇◇
枪声割断了绷紧的弦。
警匪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动手,静态的对峙立刻变成激烈枪战。
蓝老大乘机放倒了眼中钉,见形势越来越险,便拉着伊毅离开。
「我杀了他吗?」
「当然,枪声一响,他鲜血四贱,应声倒下。」
「然后掉到海里去,我甚至没有时间补上一枪。」
「没有人脑袋中枪仍然活着的,又不是拍电影。」
「既然动手,便不能留下后患啊。」喃喃地。
蓝老大一笑,不知该说第一次杀人的伊毅冷静,还是神经质。也许两者也有,初次杀人,感觉总是怪怪的。
「你想去哪里?要不要喝两杯放松一下?」
「医院。」
「什么?」
「我要去医院,马上。」许下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
医院
清晨的空气清新。
圣祺支着拐杖,在花园散步,不,应该说是练习走路。
「沈先生,回去再睡一会儿吧。」看护扶着他,满眼怜惜,「不要太勉强,慢慢来,不要急嘛。医生说你的进步很快,也许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
刚开始的时候,医生对圣祺的情况不乐观,众人不敢抱希望,都以为他就一辈子在轮椅上生活了。没想到圣祺凭着意志,硬是重新站起来。可是当事人仍不满意。
「不,太慢了,我希望再快一些,要加倍努力才行。」
看护吃惊,「可是你每日天没亮便开始练习,一直到晚上,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练习呢。」
「对不起,照顾我很辛苦吧。」圣祺歉然。
「不不,我没关系。我是担心你,怕你累坏了啊。」医生和家人都很为这问题担心,但不管怎样劝,圣祺就是不肯减少练习时间,「为什么要那么拚命呢?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赶你,催逼你似的。」
「不,不是这样的。没有人逼我,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圣祺笑着说。
「你的意志力真强。」护士说。
「因为我有目标。」一顿,圣祺轻轻说:「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他,就算一面也是好的。」
「那叫他来啊。」护士理所当然地说。
「他不愿意来。」苦笑。
「你拚命练习,就是为了早点出院去找他?」想见那个人,这个执念成为无坚不摧的动力,让眼前文弱的男子冲破那么多难关,做到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护士动容了。
「不完全康复的话,家人不肯让我出院呢。而且……」他希望能以健全的姿态出现在伊毅面前,然后告诉伊毅,自己的伤没有大碍。
虽然总是一副冷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伊毅的责任感比一般人强,他现在一定很自责。圣祺心疼地想。
「沈先生?」护士见他忽然失神,以为他累了。「坐一会儿吧。」把圣祺扶到长椅坐下,「我去拿水给你喝。」不想病人过度苦练,她顺手把拐杖带走了。
圣祺不阻止,但见她离开,便慢慢站起来。
还不累,可以继续,就算没有拐杖也不能偷懒。
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脚,踏出一步。
应该可以的。圣祺满怀希望,没想到脚一软,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了一跤。扶着长椅爬起,再试,还是摔倒。再来,一着急,却连爬都爬不起来。
再三失败,再坚强的人都气馁了。
没有拐杖真的不行吗?如果一辈都这样……光是想像已经很恐怖。他不可以让伊毅看见残废的自己。
想到伊毅,圣祺鼻子一酸。失去联络已经三个月了,不知他情况怎样。他安全吗?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吗?
蓦地,一阵熟悉的步声响起。
「伊毅?!」圣祺抬头,果然看见那颀长的身影。这是真的,还是幻觉?
伊毅走近,在圣祺身前不远处站住。他没有过去拉他一把。
圣祺一愕,脆弱的表情蓦地变得坚强。
他伸手扶着长椅,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站起。
伊毅看着,凤眼缓缓泛起水光。
「圣祺,过来。」声音有点沙。
二人的距离只有三步。但对圣祺来说却是一道鸿沟。
他摇摇头。不愿在心爱的人面前跌倒。
「过来。」伊毅张开臂弯。那是圣祺无法抗拒的怀抱,他身不由己跨出一步。
成功了?!不必用拐杖?!
「你做得到的,我知道。」伊毅说,声音难掩紧张。
圣祺咬着牙,提脚,踏出第二步……第三步……身子一晃。
伊毅及时扶住他。
二人面对面。
圣祺额头布满细细的汗珠,在晨光下像钻石般闪耀。伊毅忽然紧紧抱住他,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激动的表情。
「伊毅……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这几个月在干什么?我的脚没有大碍,你不要自责……你……为什么抱住我?
太多话想说了,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圣祺轻轻问:「你……好吗?」他最记挂的,只是他过得好不好。
伊毅没有回答。圣祺看不见他的脸,但感觉到他在点头。
已经够了。
圣祺满足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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