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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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拖着她那笨拙的身体,吃力地在楼梯上一步步艰难攀登着。显然是心怀了某种希望,她虽然腿软气喘,脸上也沁出了汗粒儿,却也不愿停下来稍作喘息。她终于爬上楼梯,敲开了那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的房门,并且还坐进了她曾经向别人炫耀的金丝绒沙发。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邀请她,是她自己坐进去的,而且,既无糖果也没有茶水,但她的脸上喜色犹在。她为什么要不高兴呢,这家的主人就绷着个脸,她可不要有什么不开心,就连声音也不能,让不满挂在嘴角就行了。可是她没有料到,姚伯的反映很吓了她一大跳;
“你说谁?方利民--哪个方利民?听不懂——”
听不懂,活见鬼,这姚伯开什么玩笑?刘妈乐了,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她的心底里,未免一阵极大的不适。不过她不会和他计较,这个老爷子什么样记性啊?她提示道;
“就忘了么,前些时你提到他,还说认识他姐夫--?”
“他姐夫又怎么啦?”
“你们还一个大院呐?”刘妈摇头。
“一个大院好几百人嘛,对不对?”
“嗬嗬!老季,季庭长,当真不记得了?”
“季庭长,唔,是有这么个人。他又怎么啦?”
“简直笑死人!”刘妈更乐了,似乎是极大的乐趣,她那厚圆饼似的脸,所有的隙缝几乎全裂开了。“姚伯,我的姚大爷,你老今儿怎么啦,记性遭什么吃了不是,方利民不就是老季,季庭长爱人的兄弟?”
“嗨,你怎么不早说,不就是老季那个小舅子!是这样吧?”
“我说姚老爷,你这话可缺了----”刘妈好开心,一边笑,同时还拍了大腿。但是她并不是真正在开心,斜眼姚伯,他却是冷了脸,半闭了眼睛,看上去犹如庙子里供的苦罗汉。
另一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是一位女孩,她通过半开的门了解到这一切,她显然不高兴,手中的杂志许久都不曾翻动一下。及至听见父亲那不雅的称呼,那小嘴也嘟上了。
姚伯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反映,他显然没有好心情,尤其听到刘妈那样说话,似乎那脾气更不好;“你说谁、他,考大学?哈,那小子都能考大学,这大学也太容易了吧!”
刘妈不笑了,怔怔的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她很认真地说道;“我说,姚伯,今儿怎么啦,喝了酒不是?方家那孩子,他现在可是很用功喔----”
“就别说他了,这种人也配上大学?还不如说他有那闲工夫,用来陪女人罢了!”
刘妈终于明白过来了,姚伯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而且他说话还显得那样激动,这说明事情很严重。刘妈想不明白,前些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突然,她猛的站起,忿忿的嚷道:“是哪个砍颈子,挨千刀的乱嚼舌头!老娘让他不得好死--”
“算啦,各人不争气,怨得了谁?”姚伯说话,似恶气难消的摆摆头。不料,这时候,那房间里的女儿突然说话了;
“爸吔,你看你--”
“这没你的事,兰子?”那父亲说,苦笑了笑。
女儿站在房间门口,杂志掉在地上也不管,娇秀的脸涨得绯红。她倔强的正要向她的父亲说什么,但这时,不曾合严的房们被推开,一张笑盈盈的姑娘的脸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随着一声甜甜的“姨父,”里屋的姑娘也迎了出来,她拉了来人的手说道;
“兰芬姐,还以为你忘了呐!有多久没来了?”
兰芬笑说道:“怎么,做爸爸的乖乖女,没出去?今天不用上班么?”
“看你说的,公司轮休,该我休息嘛!不过,得写学习体会。”
“都什么年头了,还搞这形式?”
二人说话就进了兰兰房间,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一会出来,两人脸上都兴高采烈的。那女儿说;
“爸,我和姐出去,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唔,你们去吧。兰芬,以后常来啊?”
“好的,姨父。”
“阿姨,再见?”两人向刘妈摆摆手。
表姐伍兰芬和姚伯的女儿姚小兰连走了好几条大街,之中也出入了几家大的商店,但是并没有发现兰芬要找的、绣有动物图案的丝绸被面。兰芬有些失望了,她摇头:
“兰兰你说,同事结婚,又是老同学,除了被面,送什么最好呢?”
“嗯,你说什么?”姚小兰的眼光早被大街对面的一个人儿吸引了,她注目于他,直到看不见。但依稀也听得伍兰芬的话,她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道;“被面?唔,什么都行!只有一样是最不可以送的。”

“什么不可以?”
“没听说过吗,就有人闹过笑话,结婚给人送钟!”
“什么意思--啊,你这丫头!”兰芬省悟过来,笑着要拧她,兰兰忙告饶。兰芬说;
“兰兰,你有密秘?”
“说什么啊?”
“从实招来!”兰芬笑说道:“一看你这眼神就不对。告诉姐,你看中了什么人?”
兰兰脸红了,向前急走了几步,兰芬追上她,说道;“别以为我没看见,那眼光都粘上了——”
“姐,要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兰兰,别不好意思,这种事姐经历过。就告诉姐嘛,那个人是谁?”她说话,就挽了兰兰手臂。
“唉--”兰兰叹息道:“要是都能知道,那该有多好!可惜不是那回事。”
兰芬似乎悟不透她的话,又有些猜疑,她说道:“要真有这种事,得抓住机会。要不,会很磨人的!姐有过这经历。千万不要再像我那样,顾这怕那,最后,落得个空白了少年头!”
兰兰不会告诉表姐,更不会告诉她,她心中那青年是方利民,父亲不喜欢,还背后说人家坏话。刚才来家里那个刘妈,好像是方家的街坊,她要是把话传给人家,她今后就再没有希望了,想到这,她又叹了一口气。伍兰芬听见,她心里也不好受。她说道;
“唉,人最怕,想要的得不到,偏又是感情,就尤其可哀了!兰兰,听姐一句话,要是刚开始,不可能就千万别陷进去?说心里话,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情感的波折,大约人在世上千百种痛苦中,唯有它是最痛苦,也最难承受了!”
兰兰点头道:“姐,我信你的!”
姐妹俩牵了手,默默的走着。兰兰知道,表姐伍兰芬知青时曾有一段非凡的恋情,那时候她还很小,只知道自己的父母也参与了那件事,并且终于和兰芬的父母活生生的将那对情人剥离。许多年来,伍兰芬守身如玉,默默伤蚀。由于当年孩童的记忆受大人的影响,她总把从未谋面的兰芬的恋人,同邪恶相联系。唯有在此刻,当自身初及爱河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感到他们的可怜可叹和可哀了。当然,她还不怎么知道二人相恋的具体情形,但是每一次涉及话题,尤其见到她那犹如悲哀深潭的双眼,她的好奇就打消了。此刻,她免不了又问了,兰芬摇着头,不无凄楚地说道;
“过去了,好妹妹,我不想再提它!这么些年了,哪怕去回忆,我这心,也像要碎了的痛!是我对不起他呀——”
“姐,原谅我?”
“不是你。妹妹,我只是怕,我怕提到这件事啊----”
兰芬说话,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流出来,她忙用手绢擦拭。姚小兰看见她年纪轻轻,眼角鱼尾纹又深又长,她不知道该是怜悯还是同情,那心里也一阵阵不好受。
“不想再找了,小兰,我们回去吧?”兰芬说。
姚小兰看了看前面人还不多的站台,说道;“得跑几步,也许还有座位!”
不远处那伙人早盯上她们了,瘟神看见头儿远远的向他点头,他立即走向他的位置。
没想到车门打开,人们蜂拥过来,几乎都是乘坐这辆车。小小的车门,你上我也上,你上我先上,人们相互推搡,相互挤压,体能的作用在这一刻得到充分发挥。健壮的汉子身先士卒,他们推开女人,挡住老者,挤压白发老太,脚蹬稚嫩儿童;女人们也不甘示弱,于是就有尖叫,怒骂,哭喊,和更加的拥挤。也于是,罪犯一伙就有了更好的机会。
瘟神听见那一声负痛的喊叫,他立即脱离人群,转向车尾。很快就有人奔跑过来,撞了他一下。有什么落到他手上,他握着,塞进了裤兜。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一切都是在瞬时完成。瘟神悠闲的转开,虽然心里也怕的要命,但是他不能快走。
人们抓住了三脚猫,他并不挣扎,而且还敞开了衣服,他身上没有,人们找不到藏钱的地方。头儿冷眼注视着这一切,他背靠栏杆,直到汽车开动,他这才松了口大气。不料,这时,突然有人从车窗伸出头来,冲着他大声喊叫道;
“是他,那个人,我看见他上车又下车!”
汽车开走了,没有人理会那正确的呼喊。头儿向那渐渐消失的脸冷笑,尔后转向了大街。他的同伙在跟上来,转瞬间,这一行人消失在大街,隐没于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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