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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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难受,方利秀没有打算再问她,倒是伍兰芬自己说了出来,她告诉她,她和那个人是知青时好上的,彼此真诚的爱着对方。“可后来,”她摇了摇头;“我好恨!我恨他们,我的父母。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我爱他,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可是,我爱他却又害了他,说不定也是毁了他呀!秀姐,你说我这种人,我还能有将来,我配得到幸福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是人,他都有追求幸福和得到幸福的权利!兰芬,你今天是怎么了?”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在她身上起多大作用,伍兰芬的头反而更深的垂下了。方利秀意识到,看她的情形,显然,仅仅是几句话是难以说清的,而她又是这样伤心绝望,自己也不能看着不管,就这样一走了之。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当年的文体委员,生性活跃的女生,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以至于一谈到往事她就要伤心落泪,而且她对于生活的这种厌倦,消沉乃至绝望,就像是生了根一般难以逆转?这对于她身体的伤害,显然是不可以轻视的。她关切地问她;
“就不能再找他,把问题摊开,试作重新再来?”
“过去了,一切都不可能,不能重来也无法改变!”
“那么忘掉它,兰芬!”
“能忘么?利秀,”她脱开对方的手,含着泪摇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所以你也无法理解。那时候,他已经处于那样一种境地,我还要抛弃他,他的心受到的伤害也不知比我要惨上好多倍!我怀疑,他当时一定很绝望,他之所以成了今天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不然,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我了解他,我相信,他的心已经和死差不多了!”
“怎么,你们现在还见面吗?”
“不,我见到过他,可是他不会理我。我相信他谁也不会理!”
“那么,听我一句话,兰芬,忘了?彻底把过去忘掉!因为,那过去对于你今后已经没有意义了?”
伍兰芬只是摇头,她直了直腰,说道;“太晚了,雨该是停了,利秀,你回吧?原谅我不能送你!”
方利秀没有走,她已经下了决心帮助她,她不能将她丢在痛苦中,再让她去忍受那形只影单没完没了的过去的折磨。不过她不是劝她,而是用一种并不赞赏的语气说到;
“兰芬,说心里话,看见你伤心,我自己也心疼了,也想陪你哭,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说实话,我要是你那男朋友,看见你现在这样,就是有勇气,自己也先灰心了!”
“为什么?”
虽然看见她眼里那许多疑惑和不信任,方利秀心里不忍,但还是坚持说道;“爱一个人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身上有诸多值得你去爱的东西,这样才会有吸引。况且,他要是真心爱你,自然也希望你好,比想象中好。当然,假如你因为过去一时的错误而内心愧疚的话,你自己这么多年的洁身自好,应该是让他明白了,你是爱他。要是你现在还在爱着他,你就应该以你的青春,你对人生的乐观,你依然充满生活热情和内心丰富的感情,去吸引他,感动他,最终取得他的谅解,和你重温过去,结成百年之好。要不能,秦晋之好,也足以对来日的生活争光添彩啊?可是你看你,林黛玉一样哭啼,我要是男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伍兰芬此刻的反映却十分的平静,她站起来,摇摇头,一边走过去关店门,一边说道;“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要只是平常的恋爱,我们都不会是这样。我无法超脱,我也只能说,老天太残酷,太磨人了!”
她说完,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方利秀似有所悟,她问道;
“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说这样的话?兰芬,你告诉我?”
突然亮起的灯光,方利秀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当年的同学那浮起苦笑的脸,这脸上,眼睛里充满了那么多酸涩。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在折磨她的灵魂,她和那个人之间,又经历了何样的缠绵,他们那些经历以及悲欢离合为什么竟会令她如此迁延日久难以释怀。伍兰芬似有些激动,她说道;
“只有你,秀姐,我心里想的就是你!那时候,我最痛苦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世上,唯一可以交心的,向她坦白心曲的就只有你啊?这些年来,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盼望能够再见到你!”
“是吗,兰芬。那就告诉我,把你们那一切全都讲出来,好吗?”
伍兰芬走近她,挨她坐下来,姐妹俩依偎着。寂静中,伍兰芬充满哀伤和悔恨的说道: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他。但我发誓,我不是有心要这样啊?我还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轻薄女子!这些年,为那一刻的动摇,像偷吃供果那一对,我的灵魂一直在受着煎熬。可是他,看得出,他至今也不肯原谅我!他样子还那么熟悉,但整个人都变样了。他是那么脏,尤其他那双眼睛,原来总是亮亮的,让人一见到就有了信心和力量,再也不感到害怕。可现在,它是那么冷,没有了自信,也没有热情,甚至看上去就不像是人的目光。虽然它还是那么亮,可这亮叫人害怕,叫人寒心呐!
“从看见他那天开始,我本来安定下来的心就再也没有安宁了,我知道,是我变他成这样的。他使我感到,我的过错之深,那几乎就是一个埋葬人心的罪恶!”
“哦,兰芬,你说你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不可能他现在还没有回城,还生活在乡下?”方利秀不无怜悯的问。
“当然不是。不过见到他,还是在大街上。那天,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可是我注意四周,没看见一个认识的。正在疑惑,冷不防一个人正斜对面向我走来,这个人那么脏,几乎全身上下都蒙在灰里。可是他太熟悉了,特别那背影,走路的姿势。我绕到他前面,看他,可是他不理我,就像不认识,那眼光陌生人一样。我有些害怕,我心中的人儿,他不该是这样啊?他那么爱整洁,在乡下,出工回来,就是雪天里,只要出了汗,他也会用冷水擦身子。他说是妈妈教的,从小就这样要求他。可是又看见的他,会脏得那样可怕,头发,胡子,颜色都变了,那脸上也蒙了足足一层灰。我确信是他,我的心好不忍,多想跑上去拖住他。他应该早就认出我了,只是不理我,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就像不认识的人一样,擦我而过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会成这样呢----兰芬,他叫什么名字?”
“胡强?”
“唔,这名字不错嘛,挺有精神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男子!就是现在,他在我心里也是这样。”
方利秀摇摇头;“你这样说,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解?”
“要真是误解,那该有多好?可惜,不是。全都是我不好!不过,秀姐,我并没有那样想过,一点那种心思有没有,一工作就跟他断绝,是他们逼我----”
方利秀相信她,从她眼睛里这一阵痛苦就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活动。伍兰芬哭了,她这一刻难受几乎使她无法控制了,在方利秀的怀中,她终于倾诉了她压抑心中多年的痛楚。渐渐的,方利秀的心也被她牵引着回到了过去。那还是在动荡年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一个深山里充满凄风苦雨和泥泞的深夜----
连日的阴雨,稍稍有一段间歇,接着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菲菲细雨。淫雨随风漫天飘洒着,山就像裹在了雨雾中,大地一片泥泞的灰暗。一到夜晚,雨天的夜更加的暗黑,无边无际的似乎天地也溶为了一体。乡村里,除了房前屋后整日从不间断的雨水的滴答声,几乎就听不见其它的声音了,连平日爱叫的狗吠,似乎也少了许多。但真的又响起来,远远的,那狗叫听上去就像是特别的哀婉和凄凉。
一阵喧闹的狗吠后,泥地里响起人的走动声,而且越来越分明。夜行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停在夜里辨别方向。后面有狗在追他,但也停下来,仍然在叫着,声音低沉了许多。似乎狗叫中,这人还听见了别的声音,他警觉地朝毫无天光的黑暗张望。也许怀疑是幻觉,他又开始赶路。不过,刚才听见的喊叫又响起了,这一次那么清晰,伴随着有挣扎的声音。接下来便是犹如被什么窒息的喉管里挣扎呼出的哀嚎。他一阵犹豫,随即奔向了那片黑暗。
这是村尾的一户独立房屋,乡下的情形大都差不多,当过知青的都知道,它可能用来作为生产队的保管室。而那近似女性的喊叫能否在说明,这房子也是用作了对知青的安置?
或许是男子粗沉的呼吸让他没有了犹豫,他冲上去,用脚蹬,用力撞,那门竟裂开了。黑暗中,一阵杂沓纷乱的混响,一条短胖的人影狗一般窜逃出来,仓惶的射入泥泞的雨夜中。
桐油灯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惨淡光芒照出的那架小床前,在地上,那散乱的头发中的苍白的脸,就像凝固了一般,许久不曾动一下。夜行人刚向她低下头,但马上又将脸转了过去。
地上的女孩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她那睁大的呆傻一般望向门口的眼睛下面,鼻翼中看得出呼吸。然而再下面,她的身体几乎就没有什么遮掩了,不但上身大多裸露,就是裤衩,也被褪下的撕扯成布片。以至于那青年真正看清她,那灼伤的双眼便本能的弹开。
“那个人是谁?”他咬着牙说道。
似乎被他的声音震醒,一阵哆嗦,她这才回过神来。定定的看了对方,她慌忙翻身站起来,谁知她一动,身上的衣服纷纷往下掉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有了衣服,忙用双手捂住身体。那陌生的男子背向她说到;
“快床上呆着?别担心,我也是知青。”
她点头,钻进了被窝。灯光放大的那青年的影子在屋里移动。他问她;
“这家伙是谁?告诉我,老子找他狗娘养的算账!”
她心里有种温暖,在乡下如果是知青,相互之间就像亲人,哪怕是陌生,只要有办法,谁都会得到对方帮助。不过,看见他拿起柴刀,她吓坏了。
“别去了,他并没有--还没有----”
“这种畜生,留着也是祸害!”青年脸色不好看,那眼里就像在冒火花。
眼见他提了刀就要出门,女孩顾不得了,她跳下床,冲过去死死抱住他,嘴里哀求道;
“不能,你不能去--他还没有——我什么也没有丢失!求你了?”
他像松了口大气,柴刀扔在了土灶前的柴禾堆里。他回转身来,大约是要催她上床,谁知又看见赤身**,一张脸顿时羞得绯红。再说话,那口气也软了;
“好吧,听你的,这次便宜那家伙了!”
“你要走,要扔下我吗?”她仍然没有松手,紧紧抱住那想要挣开她的身体。
“快回被子里!会感冒的?”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再一次提醒到。
“你不答应我,对不对?”
“别说了,我先替你把门关上吧?”
她松开手,那青年把门关好了。回转身来,发现她还这样直直的站在那,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他也傻呆呆的站着,眼睛望向灰黑的屋顶。
女孩突然哭了,一边哭,嘴里伤心的说道;“你走吧,我还是死了算了!我活着有什么用?在家里,父母赶我走,嫌屋里多了一个人,白吃饭。回乡下----我都没有活路了!你走吧,赶快呀,别让我粘上了?从今后,你要是有心,还想得到我们是知青,曾经就这样见过面,还算有这个缘分,那我再求你帮我一次?过些日子有空的话,再转来,替我,帮我收收尸?拜托了——”
话没有说完,她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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