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也许在人类的生活中,最可怕的就是孤独,尤其是众叛亲离之后的那种感受,最让人揪心和难以忍受的了。从来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个世界上他最亲的亲人,也是最疼爱他的人对他的唾弃,远比外界一切客观的伤害更令他伤心和心碎。还是母亲的那一阵哭泣,它一直响在他的脑海里,方利民觉得,它已经潜入他意识深处,在动摇他的心,折磨他的灵魂,似乎就要将他摧垮。
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还是在父亲去世,那一年他还小,妈妈扑在爸爸血肉模糊的躯体上,伤心的哭嚎。他也在哭,妈妈的悲声深深的烙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可是现在,母亲又是那样的痛苦,但是让她如此难受的却是他这个让她命一样疼爱的儿子。
“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再也不要去见她!”
“答应妈妈,离开那个臭婊子!我给你下跪了?”
大姐拉着他,摇动。他感到他的心在下沉,有什么在头脑中炸裂。妈妈叫他滚。他滚了,他是流着泪滚出去的,一个不被人理解的灵魂,一颗充满困惑,被人遗弃的心,他将背负不孝和自甘堕落的重负,作为人类品行败坏道德沦丧的标本,艰难的去完成他的人生历程。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他默默的几乎是机械的本能的工作和生活,没有人理睬他。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忘记那凄艳的脸,以及她的声音,心中的倩影仍然让他感到无法割舍。于是,又想到酒,也许用它来浸泡大脑,麻醉自己的灵魂,沉醉于迷离恍惚中,再不要痛苦,再不要去想,在虚无缥缈的世界求得一份暂时的安宁,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有什么人在走进房间,他在向他说话。可是那声音却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在荧幕中,仿佛是他和**正在观看的一场电影。
“民子,为什么不理我?真的是我得罪你了?”
姐夫季生才在说话,终于有人来看他了,他不得不集中精力。
“有什么话,你说吧。”
季生才习惯的用手抹了嘴。
“难道就不能请我坐吗?民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他强迫自己坐起身来,向他摇摇头,“请原谅,不知道你会来。有什么要告诉我吗?是妈妈----”
“不,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特意来看看你。母亲很好,她比我们更加想念你,只是这次老人家太经不起刺激----”
季生才故意不把后面的话说完。果然,那青年眼圈红了,看上去要比刚才清醒些了。季生才替他端来开水,不过,他放了一点醋,虽然是酒后吐真言,但是过分的醉酒是无法交谈的。
“不会是她们派你来的吧?”
“开始我不是说了,只是我自己。再说,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嘛!”
“好吧,对不起了,”他抱歉的一笑。“我脑子里很乱,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你季哥能理解,在部队里,比这还重大的事我都碰上过。你二姐说过,当事者迷,不能一味的指责你。她让我好好和你谈,彼此交流想法。”
“是二姐啊----”
他的心不再那样紧张了,不过,他不知道姐夫会向他说什么。
“我已经听二妹讲过你的情况了,看来我们原来对你的了解是有些问题。”季生才说道;“利秀说她看过你的日记,她让我当面为这事向你道歉。她说那时候你的情况有些让人着急,为了真正弄清楚事情的真实情况,也许日记会告诉人们一些东西,刚好你的日记翻开在那里,她就自作主张看了。而且你当时的状况,她也很难征求到你的同意。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否会原谅她?”
方利民点头,表示他不会计较。于是,那姐夫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否定,**姑娘过去那些事情,很大程度归结于当初的社会和她的家庭环境。但是,有一点应该很清楚,她那些不幸毕竟是她所经历过的,是不可以而且也无法抠去的,我们必须正视现实。民间有句俗话,打碎的东西补上,不可能就没有痕迹。你说呢?”
“直说吧,你想要表示什么意思?”
“你可能应该明白,感情和现实并不是一回事,但是人是生活在现在中的。”
“哦,应该清楚了,**的名誉和影响,是这个意思吧?”
“难道不是吗?”
“要是我不在乎呢?”
“你可以这样做,但是后果,你想过没有,那会是什么?”
“想过,可能想得不多。”方利民有些激动了;“不过我始终这样认为,一个人的好坏,纯洁与否,不应该只看表面,这有个灵魂和**的区别。我认为,灵魂上的不洁远过于**的不贞,因为一个人真的丧失了起码的人格和尊严,他就已经沦为了动物那一类。你可以看看尤建华,让他和现在的**相比较,你说,谁可能更好一些呢?”
“你应该有道理,”那姐夫纵了纵眉头;“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一件事。但是别忘了,人是生活在社会中,你不可能脱离现实的生活对不对?”
“明白了,还是那个意思,是想让我放弃?”
“坦白说,的确有这么一种想法,但是——”
“不用说了,我不会听你们的!”方利民打断他的话,生硬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以为她会把我也教唆成坏人,是吗?”
“开始有这个怀疑。不过后来,你二姐看了你的日记,这种担心就没有了。”
方利民奇怪的看着他;”那又是为什么要反对呢?”
“可以说有很多理由,比如,和一个流氓头子睡过你也要?要知道,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问题就在这里,但是形式上的不洁和心灵上的不贞,你说,二者该作何舍取?”
“可是现实是,你用不着在二者之间去选择。你本来可以有更加光明和幸福的未来嘛?”
“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就接受**呢?以你刚才的看法,我认为,还是传统习俗的缘故。在过去时代里,女性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是公认的准则。所以才有七仙女下凡嫁牛郎,就没有听说为光复祖国立下大功的西施再嫁的故事。不过封建社会是男人专权的落后制度,那些泯灭人性的东西在科学技术日益发展的现代社会里,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姐夫,对于我这件事,我还是希望至少你能够理解,在个人生活或者其它问题上,也许我可以有多种选择,但是在感情方面,这是我自己应该拥有的,我不会放弃。”
季生才十分勉强的笑了笑,他知道这青年说的都是心里话,唯有这时候他更感到害怕,几乎找不到什么理由用来反驳他。不过,他觉得他头脑里有些想法脱离现实,这种过份的单纯并不利于他。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唤醒这固执的充满幻想的年青人,也许利秀说得对,因势利导,晓之喻厉害。而且,还要有耐心。他说道;
“好吧,民子,我相信你的观点和看发有你的理由,但你说的有些问题也是现实中存在的嘛,我们能不能客观的看待问题?想想吧,退一步说,就算你一意孤行,好上了那个**,事情在社会上公开,你想过没有,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们受到人们的冷眼不去计较,可是你,想过吗,单位里政审,能通得过吗?还有,你将来的前途,你的事业和追求,这些,难道你就没有认真考虑过?”

方利民坐在那,突然呆住了。的确,他过去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这样的问题,姐夫并不是在吓他,他说的是真正的现实。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才感到从来没有的悲凉。政审,这是他想要考上大学必须经过的一道关口。也许季生才说得对,每一个人必须正视现实,但是就这样让他屈服,将纯洁的感情让位于这样的现实,一个功利主义的他,就像贾宝玉说的,自己也不过是表面伪善的俗物。
“不,我不会计较那些的,”本来陷入迷惑中的年青人突然昂起头来;“就算吧,我不能上大学,但是,这并不能就说我从此就选择堕落。我想,报效祖国,这个目标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我在部队发过誓,我会为了国家和人民利益奉献一生!”
他的反应让季生才极为惊讶,似乎是一种怀疑,他微微摆了摆头,几乎是轻蔑的说道;
“就为了她吗,一个女人,你就要放弃那本来属于你的一切?可见你的抱负,你献身祖国和人民的决心是多么脆弱。我记得,方利民,你不是曾经说过,你崇敬方志敏烈士,你还在日记中写道,清贫洁白,光明磊落的一生。难道你都忘了?”
“没有!我不会,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既然没有忘记,我问你,就为了一个女人,怎么说也只能算个人那么一点私心,和报效和建设强大的国家,为天下人谋幸福,二者能够相提并论吗?人们说,两害相遇取其轻,可是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季生才说完,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妻弟,他相信这致命的一击会让他明白过来,他在等待着,他相信会从这个年青人身上看到预期的变化。
然而,那重新抬起的脸上,那双亮亮的眼睛目光是那样坚定,让他的心里本能的感觉到失望。
“不错,这的确是应该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我想问你,难道我和**,这完全属于私人的问题,和我要报效国家的理想冲突了吗?假如真的是冲突,我相信,不但我,就是**她也会以大局为重。所以,请你放心,方利民会按照自己选定的目标走下去!”
“怎么走,难道就这样一辈子打字?兄弟,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这工作,要是向社会公开招人,可以说,前来登记的人,有可能把整个水电局房子都给挤爆。你不争取考上大学,你说吧,你个人对社会,能有多大贡献?”
“不错,”方利民点头,并不理会他那近似嘲笑的目光“你可能只看到了一面,而社会的发展和建设速度,你应该多去了解,已经是日新月异。改革开放可以说,给我们这一代人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机遇和空间。坦白说,上不了大学,我会很难受,但是现在的时代不再是大学这一条独木桥,个人的奋斗也是至关重要了。假如唯心的抛弃**而去实现所谓的奋斗理想,这种人,他的灵魂一定是不干净。一颗锈蚀的灵魂,假如不幸占据了很高的位置,他能够给国家,给整个社会带来什么呢,姐夫大人,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季生才没有料到,无论他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将这个青年唤醒,他几乎绝望了。虽然他承认,他的内弟的确优秀,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他多么希望这个青年能够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他不忍心眼看他将来走上另外一条生活道路。
“好吧,民子,看得出,你很有头脑。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我不会介意?”
“你也许很爱**,但你想过吗,她是否也爱你?我听说,那女孩只承认你们是朋友?”
“不错,以前我们都这样。我相信,**她之所以不承认我们是彼此相爱,是因为她不幸的过去。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再不用顾忌什么了,我想,她会接受,承认我们心中的那份人世间可遇而不可求的感情!”
季生才摇摇头,说道;“也许实际情况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呢?我的意思,你们两,真的就是可以生活一辈子那样一种感情吗?”
“用不着怀疑了,爱情本身是难以说清楚的。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情感相互渗透,成立于无形中,既没有主官意志的压逼,又没有物质条件的掺入的感情,那才是爱。当那种情绪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任何的形象差异,包括物质的优劣,以及**的不贞,都无法再动摇他们了。否则,它便是假的,虚妄的。真正的爱一旦被隔开,就犹如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死去,另一半则永远痛苦!除开这,无论你用何样的方法去理解,那也不过是一种虚伪或者曲解。假如也算爱,最多不过是还没有摆脱那种动物性的,一时冲动的**和**的满足。”
“不懂,的确我不大能理解,”季生才摇着头说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他不能这样做,为了一己之私,他可以什么都不去顾忌,社会,家庭,名誉,前途,还有他所有的亲人。这是不是有点无情了?”
“不是无情,如果可能,我会做得更好。”
“可是现实是,你的母亲现在正在为你流泪伤心?方利民,我问你,你要折磨老人家到什么时候呢?难道就不能给妈妈一个让她快乐安康的晚年吗?”
“是的,我想过了,一切都会给妈妈一个很好的交代。我相信妈妈会谅解,最后同意我们的!”
季生才知道,方利秀交给他的一切方法他都用尽了,这青年人意志那么坚定,他自己也是黔驴技穷,再也无力说服他了。注定的他和一家人将接受那一种可怕的现实,心底里有一种悲哀。仿佛大街上那妇女手指了他在喊;看那,他就是那女流氓的姐夫----他心里一哆嗦,怒气就上来了。临出门时,他回过头来,说道;
“方利民,你想过没有,你们,可能吗?”
也许没有料到姐夫会突然翻脸,而且还是那样生气的瞪大了眼睛,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这几乎是吼出来的喊声仿佛是一颗颗呼啸而来的子弹,每一颗都像要命中他的心脏,使他感到呼吸的艰难和无比的困惑。
这时候,酒精的作用消失了,他已经完全清醒。再回忆和姐夫的谈话,似乎原来困扰他的诸多问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答案。渐渐的,他不再那样困惑和迷惘了,似乎重又感觉到久违了的心明和气爽。
转脸间,他看见屋里的蜘蛛网,于是,他操起扫帚将它连同蜘蛛一道清扫掉。但是他没有看见在墙角,还有更大更坚实的一张蛛网。他大步的走出去,走进阳光中,他感觉这阳光照耀下的世界是那样博大而宽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