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如履薄冰似的工作，送走了三个老板后的唐清在化工材料这个部门里算是一个有一定经验的销售了，并且销售业绩也一再证明了他的能力。两年里，他一个人在大半个中国范围内发展了许多客户，个人为公司创造了将近1亿元的销售额，这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没有一个客户对他有任何抱怨，他忠心耿耿做着三个代表（股东，客户，诚信），平平实实地做人和工作。
在除了广东等南方几省之外的中国江山里，唐清一个人打拼天下。定下目标后，夜以继日地出差，每到一个地方，总能拿下几个大客户，然后，让他的老板们到每个地方考察一番，而他既可以让老板到祖国大好河山怡情养性，又可以在客户面前树立公司认真负责的良好形象，稳固公司和客户之间的关系，是老板和客户的双得益。在每个季度的第二个月还没有过完的时候，他就总是超20%地完成了任务，在工作中，他没有感到压力的痛苦，反而是海阔天空任鸟飞的潇洒。他搭了一个个台阶，让他的老板、公司和客户在台阶上能走得更远。
在许多人预测唐清会升职的氛围中，总经理KOSNA和新上任的人事经理罗琳招聘来了唐清的第四任老板：文翼东。
文翼东知道唐清是有经验的销售，并且是MBA学历，而他自己是新来的，所以谨慎地开始了他们双方的工作联系。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请他一个人到附近最好的饭店吃午饭，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谦逊又平缓，点头和微笑是他和唐清交谈中惯有的举动。言谈中，他见唐清不太问他在美国读书的事情，也就从不说那些事情，而是尽量让唐清多说话。
唐清向他介绍前面几个老板的故事：“文先生，前面三个老板都走了。他们或者是公司任命，或者是自愿离开。这个业务市场上竞争激烈，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恶性竞争。你刚进A公司这个化工材料部门，可能不知道公司的重大目标就是销售业绩的完成。Number(数字)是第一位的，也是衡量每个经理的最主要的标准。”
他瞪大眼睛看着唐清，又点了点头。他的老板Dan已经给他下达了年任务书，现在从他下属里贡献最大的销售员口里，又一次感受到销售数字是多幺具有危险和挑战。
为了让他不那么紧张，唐清说：“作为你的团队里的一员，我已经有了稳定的客户群，在他们心里，我是最好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地认真工作。”
“是啊。多谢你了。你的好也是我的好嘛。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这也是我作为经理的职责。”
“当然。虽然销售业绩的压力有时大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压力，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不光是面对竞争者的挑战，来自于内部的挑战也会有很多。”
唐清的话说到了文翼东的心里。他要让文翼东感到唐清不仅为他做单子，而且在战略和人际关系上都是与他合拍的。文翼东在美国学习过两年的MBA，所以眼界比唐清高。唐清看得出来，文翼东并不满足于现有职位，在A公司里，他最多是班长，在他周围有一群连长和团长，但是处理不好关系就象CD机器卡片一般难受。
和新老板的沟通是很重要的。唐清不能改变现在的职位，但能完善与别人的关系。在前三个老板面前，他默默耕耘，辛苦开拓，自从文翼东来了之后，事情的格局仿佛正要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人事部经理罗琳一上任，就招了许多人。一次，罗琳和销售部开会。首先，罗琳问大家：“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工作？”
一个工程师缺乏自信地说：“我的家庭需要钱，我工作为了钱，就这么简单。”
“好，看来大家工作主要是为了钱。那么公司生存也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创造利润，我们人事部正准备实施的人海战术，它有许多优势和特点。A公司另外一个Entity（业务机构）就是实施了这个战术，使得它的业务指标超额完成，不仅渗透到敌人内部，而且渗透到敌人也不知道的领域里。所以，我们这个公司也准备这幺做，虽然，上级给我们多一个Headcount（人员编制）很不容易，他们要我们最好能提供一个人头能带来多少利益的分析报告，但是我们还是要尽量说服他们，多争取点人的资源，我想也是大家所希望的。”
底下的人互相嘀咕议论着。公司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战略，如果没有足够的产品和市场，更多的人加入只能带来更多的矛盾，更多的内部消耗，代理商和业务人员将更多地压低价格出售，为了完成数字拼命和自己人员竞争。招的多，将来不得不离开的人也会更多，这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当罗琳问他们有什么问题要问的时候，唐清在小心议论的人中站出来说：“我有一个疑问。我觉得公司的人海战术就象农村里，粮食不够吃了，就拼命生孩子，想让孩子去种粮食。可这些孩子在粮食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饿死了。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真有那幺么田要耕吗？二是在孩子们有能力种田之前，有没有给他们吃的粮食？孩子生多了，我们不得不做计划生育。计划生育不仅是国策，也是公司应该注意的事情。”
销售部门的同事笑了起来，有的还鼓起了小小的掌声。只有罗琳和KOSNA等人紧绷起脸，文翼东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唐清。
罗琳说的希望并不是销售经理们的希望。事实正如大家预料的那样，销售经理好说歹说地招了一些新员工进来，人多了，销售额却开始了负增长，价格越来越低。倒霉的并不是销售经理，而是这些新员工，被没有预计地领进了这片风光无限的土地后，又要面临被一脚踢出的结局。
罗琳没有正面回答唐清的问题，转又讲销售佣金的计算方法了。
当唐清得知常洁和宋明恋爱的时候，他手中的杯子里的水溢到了别人的身上，当他得知，常洁将面临被革职的时候，他更加跌破了眼镜。
宋明是唐清在公司里唯一的可以真心交谈的朋友。他们是相同年纪同时加入公司的，朋友关系已经超越了同事关系。当初他们总是一起加班加点，因为白天的办公室里由于人多嘈杂而象菜市场一样，人的思路总是会打乱。他们刚进公司的时候，和其它地区的同事坐在一起吃饭，不是谈工作就是讲各地笑话，然后再恭维一下在座的经理。后来，他和宋明不再乐衷这样的饭局，而和他单独地“劈人生”谈话倒多了起来。
而常洁是他联系不多的A公司另一个独立机构的员工，她虽然不美丽妖娆，却很朴素大方，善解人意。她只有微薄的羽翼，却难以抵挡寒冬的侵蚀。上班后的第六个月某一天，人事专员对她说，我们觉得你不适合做销售，决定让你离开。她就点点头，不央求任何公司里的有权人。
她离开的那天，在办公室里，她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有些比她职位高的人迎面向她走来，看到她后，甚至脸故意朝向别处去。没有人喜欢他，除了宋明和张惠。
宋明和唐清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种不被理解却偏要象太白捉月那般的韧劲。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好友面前，竟成了失语的人。
宋明抽着烟说：“她曾经要离开我，但是我觉得我不应该离开她，否则公司的意图就更得逞了。她来A公司前，另一家公司也要她，只不过那家公司是小公司，让她做的是技术人员，应该更适合她。可是她因为名声而选择了A公司，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说话直来直去，不懂夸张修辞，更不懂讨好和求人。不过，我倒觉得走了也好，对她是种解脱，你知道她在A公司这几个月来有多痛苦吗？”
唐清摇摇头，他只想到他在大连海边给他们做培训时，他滔滔不绝的言辞也许成了她日后无法兑现的空中楼阁。那时的他们吸收着他的语言，如同海水吸收着光线。
宋明的眼晴随着她的叙述而渐渐灰暗，让人难以分析，他继续说：“她一直对我说，她一直会做梦到被公司开除，被客户投诉，被……她不停地失眠，不停地心慌，不停地想要在老板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和业绩良好，有一次，她出差到一个小城市，半夜4点的时候，她起来上洗手间，却突然发现窗口有一个小偷准备敲窗而入，把她吓得半死……有波峰就有波谷是辩证法，而辩证法是自然真理，可是公司的销售指标却是永远要持续上升。”
唐清说：“也许她离开是好事。”
“可是给她带来的伤害却是不言而喻的。现在，她连手机都不开，她不想和谁联系。”
“你还继续和她在一起吗？”
“是的。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但我看到她这个样子，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什幺害的？”
唐清无法回答。如果要他再一次面对常洁，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理直气壮。
只是他想到了张惠。
张惠的业余生活丰富却不多彩，热闹却不难忘。爱情,也许是一种闹哄哄的杀人游戏,柔软又玫瑰色表面之下是无聊的争斗。
所以她还是没有找到如西藏的蓝天大地一般的男子。
刘云介绍的BOB依然和张惠交往着。也曾坐在面江的外白渡桥边的露天茶座，边看着俄罗斯领事馆那如枫叶般红的建筑，边和着滔滔水声不失风韵地说着到哪儿都体面的“小资”话题；也曾走过上海那些独特的老房子和马路，看过市面上流行的电影大片，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嘴巴机械地嚼着爆米花眼睛木然地盯着超大的屏幕；也曾去卡拉OK唱歌，让歌声充斥着单调的时光，然后在服务生礼貌地送客声中踏进傍晚的没有星星的夜色；也曾走进歌舞生平的食馆酒肆，接过对方装模作样递过来的精致菜单，细声细语地点着一道道菜肴。。。。。。
渐渐地，她讨厌那所谓的“小资“生活，这里面只有为了见面而赴约的空洞。最可笑的是有一次，他们在陕西路淮海路口走着，BOB指着一幢幢房子说：“这里原来是一个球场，当年可是有许多欧洲人来玩这个大赌场来玩的，那里原来是两个著名的公寓，一个叫高塔公寓，一个是，名字我忘了。”BOB竭力回忆，还是遗憾地没有想起来。
“你可能知道淮海路以前叫霞飞路，你知道陕西路以前叫什么路吗？”
张惠不感兴趣地不作声，BOB继续说：“叫亚尔培路。”
张惠想，这么走在夜晚的上海经典马路上，如果换那个人对她说着他们出生前的上海的繁华，那有多美妙。
BOB还在边说边作出了自豪的表情，象做秀，象拍戏，台下没有观众，他是演者又是观众。
哪里去找给她西藏感觉的人？
常洁离开公司的那天，张惠想陪她去黄浦江边大叫一场，但被常洁拒绝了，没能成行。常洁是晚张惠一个月来公司的同事，工作认真又恪守传统的那种，不喜欢溜须拍马，只喜欢真真爽爽做人。她的老板冯塞烟不要她了，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口蜜腹剑，就变着法子要她离开。或许常洁想得太简单了，所以被生活的磨刀痛刺了一下。
张惠感到迷惑，非一般迷惑。
一天晚上，唐清打电话来，她马上把常洁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了说：“张惠，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为什幺？”
“宋明，我的同事告诉了我。他正和常洁谈恋爱呢。”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被单离开了她的脖子，害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等她恢复下来，他说：“在A公司里，你要对任何风云变幻习以为常。它不是你能够用正常逻辑评论的，也不是为你而设计的，我和你一样，在它面前微不足道，我们必须适当保护自己。”
唐清是她最近认识的人。其实，在常文的书吧里她早就注意到他了。他的侧面很漂亮，有种希腊神话里男主角的沉默和深沉，让人不免想和他一起思考；但是他的正面又变得随意和意气风发，让人不免想和他一起激动和嘻笑。而他的穿着是那么朴素干净，让人感觉如一阵风，一阵没有太多杂尘的利落之风。
她自从那次在地铁里认识他后，他并没有停止光临书吧，他会每周送上一束鲜花，仅此而已。他总是送黑玫瑰，露水凝结在花瓣上，在细丝线的围绕下透出淡雅的柔光，随着音符的跳动而在她眼里回旋着。
他在电话里又说了一句：“张惠，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只有空气还没有被商品化。”
她突然觉得她需要他，在这个迷惑交错的年代里，她需要他的指点和话语，甚至需要他陪她一起淋雨。
上班才一个星期的文翼东被罗琳叫到她的办公室里，而她也只是在两个月前刚加入A公司的。
罗琳摇着自己带来的放在金莲咖啡里的银色调羹，说：“文翼东，现在你的部门除了唐清和广东的章威两个人外，在东北的方永也已经在1月份ONBOARD（上班）了。你的老板DAN和我商量过了，我们准备再多招4个人，2个在上海，1个在东北，1个在西北。只有细化了区域，你的销售任务才可能完成。”
“唐清一个人已经开发和维护了许多客户，我觉得他一个人可以胜任。”
“这和他的成绩没有关系。你有没有去见过他的客户？”
“有过。”
“你应该知道，竞争的压力越来越大，就需要更多双眼睛密切注视着市场。我们已经登了广告，这里是至今为止收到的简历，你看一下吧。还有，春节刚过，DAN和KOSNA把你的今年销售目标调整了一下。”
“怎么？”
“去年，唐清完成美金450万，章为完成250万，共完成700万，和650万的销售目标相比是超过了一些。今年，你的人数从2个增加到7个，所以，销售目标从650万增加到1100万，因为你的人数会增加三倍多。”
从罗琳口中快速吐出的这些简单算数让文翼东感到一阵糊涂，但他找不到挑战它的词语。
“至于分到每个人头上的销售目标，我和DAN商量好后，会马上给你发电子邮件。”
“我能和你们讨论一下吗？”
罗琳喝了一口咖啡后，说：“不用了。我们会和市场部的人考虑全面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虽然他是新来的，但他心里很清楚这分到每个人头上的销售指标关系到每个人今年的伙食情况，虽然他手下会有7个兵，可是他还是隐蔽地感到在他的兵面前他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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