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情过见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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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京春府内,易锋寒与春家七公子春满园相向而坐,谈笑风生,热络得一点都不像刚刚认识。
这已经是易锋寒抵达銮京的第二天,来春家之前,易锋寒已经接连拜访了赢家四公子赢国士、桂家五公子桂光辉。与预期的一样,赢、桂两家都对他抱着若即若离的态度,但是到了春家,出乎易锋寒意料之外,春满园显示出惊人的热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仿佛一个身在异乡的孤子忽然碰见了亲人一般。
易锋寒一面微笑着虚以委蛇,一面在心中暗自揣度春满园的真实用意,在易家的千户继承权尘埃落定之前,同样作为四大千户之一的门阀对于另外一个家族的重要千户继承人,在表面上保持口头上的支持和谨慎的亲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春家这超乎寻常的亲近背后意味着什么呢?虽然易锋寒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小茜,而且心中不断浮现出这种期盼,但是他还是强自用理智将这个念头压制下去,逼迫着自己寻找另外的理由,盖因春家这样的庞大家族,绝对不会为了儿女之私作出会影响家族利益的鲁莽举动。
“难道是因为从李丞相处得知了我有夺回辟邪七宝佛的承诺,春千户豁免有望?”易锋寒脑海中弹跃出第二个念头,但是随即作出了否定:“不可能。第一,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一定能够成功,第二,就算如此,在朝廷大势之下,暗自感念我的情谊即可,用不了表现出如此的热情,需知我在各位大人府中的一举一动,各大势力的探子都会密切关注、蓄意打听,今天会面的这种情形,一旦传扬出去,我和春家交善甚至联手的谣言就会街知巷闻,这对于目前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春家似乎并无好处?”
“难道春家被逼无奈,想联合同样为皇上所忌惮的我,共同进退?”易锋寒被心头发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端起茶杯遮住面颊:“不会,我们初次相识,交浅言深,太过冒险,不是这种大家族可能干得出来的。”想到这里,目光瞥向对面的春满园。这位春家七公子圆圆的脸庞、满面的笑容,像极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富商而非官僚,这也难怪,各家派遣到京城的子弟都是族中最为长袖善舞的脚色,春满园的形象虽不俊秀,但是和光同尘,容易使人生出亲近之感。但是这种人往往也最难看穿他的内心,一如常驻京师的易家九公子易可,粗豪大意的外表下面绵里藏针,令人防不胜防,春满园的笑容背后,又有几分真情呢?
就在易锋寒心念飞转的同时,春满园也在观察这个传奇英雄的嫡子:“九妹真是好眼光,易家十二公子果然秀出群伦,不但家世显赫,与我们春家门当户对,从他谈吐可知,博学广闻、从善如流,是个相当好学的少年。他的目光凝如寒霜、亮愈飞星,显然家传的玄阴归元劲已经过了第六重大关,功力直逼当年的易千户,我们春家之内,除了父亲和大哥,恐怕没有人能够在武功方面与之相庭抗礼。听说他回到渭州后,毁地契、放家奴,大有仁者之风。九妹那边说他为了父亲,不惜向李丞相承诺从东东儿那伙悍匪手中夺取辟邪七宝佛,对于九妹的情意,也是毫无疑问的。这样智勇仁情兼备的少年,倘若没有那个人,喜欢上九妹,实乃我们春家之福,可惜啊……”他其实也是怀着重大的心事,与易锋寒同病相怜。
二人就这样,各自在心中转着揣测评价对方的念头,一面天南地北的闲谈。易锋寒没有露出去意,春满园似乎也乐得易锋寒久留,不知不觉已经时过正午,易锋寒突然想起还有八家百户需要拜访,不由得萌生去意。
春府客厅的窗户外面,远远屹立着一座高塔。那是春家礼佛的所在,春家出身密宗正宗嫡系,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敢忘记了门规,所以并不奇怪。但是当易锋寒打算起身告辞之时,目光一抬,正好掠过高塔,心中却生出另外的想法:“如果有人在高塔之上,岂非很容易看到客厅中的事情?”一念至此,眼中精芒爆射,朝着高塔方向飞快的扫视了一番。
易锋寒动作虽快,却没有瞒过春满园的眼睛,看得他心头如小鹿撞怀,怦怦直跳:“他发现了么?”
易锋寒收回目光,起身告辞。春满园知道他还有其他势力需要拜访,也不多加挽留,只是礼貌上的客套了两句,便起身相送。走过厅门的时候,站在易锋寒身后的春满园忍不住侧头瞥了瞥高塔,凝目眺望之后,一无所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有那个人在,易十二公子也应该不会有所察觉吧?”
熟料易锋寒虽然没有在高塔上看到什么,却感应到了春满园的动作,心头暗自震骇:“高塔上果然有人!是谁?居然可以躲过我的观察?这个人是否影响着春满园对我的态度?……”越想疑点越多,只觉背上凉飕飕的一阵发冷。
等到易锋寒与春满园走出前院,黑黝黝的高塔深处忽然闪烁出两双眼睛。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冷哼道:“春满园这个笨蛋!差点暴露我们的行藏!”
一个温和的声音笑道:“不碍事的,以宗主的隐身术,就算鬼隐龙韬亲至,也无法看出破绽的。”
苍老声音道:“但是易锋寒既然已经生疑,就有可能从春满园的反应作出判断。”
温和声音道:“春满园刚才在易锋寒身后,易锋寒没有立即转头,应该是没有发现。不过易锋寒居然可以对我们这里产生警觉,可见此人真的是个人才。”

苍老声音道:“此人武功心机均不可小觑,主上要用他,得有万全之策。奴才担心,那件事,他会耿耿于怀。”
温和声音道:“我会给他补偿的。”
苍老声音道:“主上,年轻人容易冲动,那种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放得下。”
温和声音骤然一变,显得威严无比:“我要他放下。”
苍老声音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晌才再次响起:“是。”
与此同时,易锋寒已经踏出春府的大门,回头向春满园示意不用再送的当儿,忽然心中一动,骇出一身冷汗:“春满园怎么提都没有提及春千户下狱的事情?他的灿烂笑容,怎么也不应该是父亲落难时期的表情。怎么回事?!”
***
接下来的拜访,易锋寒心中总是不自觉地思索起春家的问题,所有的应酬都显得敷衍了事。熊家早有主见,自然并不在意易锋寒的态度,双方见面,礼节上客套两句就分道扬镳;章、谭两家与易昌有旧,虽然觉得易锋寒在官场上面的处事尚欠火候,但是也因此感念他自幼离开故土、没有得到与官宦结交锻炼的机会,更加同情他的遭遇和怀念昔日与易昌的情谊,虽然没有对易锋寒明确表态,却暗下决心要扶持他一把;黎、游、林、袁四家与易锋寒无甚交情、也谈不上过节,本就持观望态度,见易锋寒应对他们的时候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刻意结纳,打过招呼就算了事。
当天易锋寒最后拜访的,是粹华郡吕家。不出易锋寒等人所料,吕家坐守京城的三兄弟——老二吕镇南、老三吕镇西、老四吕镇北,遇到易锋寒,都是一见如故的样子,易锋寒还未踏入吕府家门,就被他们拉着直奔京城最大的酒楼官宴楼。
吕家三兄弟开始丝毫不谈国事,只顾着与易锋寒闲扯江湖、开怀畅饮。酒过半酣,吕镇南方才眯着醉眼,以不满的口气替易锋寒打抱不平:“你易兄弟是谁?是我们后夷保国英雄易千户的独生子!他奶奶的,你那些不长眼的堂兄堂弟凭什么跟你争夺爵位?!除了你,谁当易水千户,老子都不服!没有人讲公道话!”说着把胸膛一拍:“我吕镇南替你讲!我吕镇南人微言轻,我姐姐可是丽妃!当今皇上最为宠信的妃子!我叫她替你说去!”
吕家三兄弟在官宴楼请客,虽然是在三楼的厢房,但是并未包场,吕镇南这洪亮的嗓子一吼,无疑替易锋寒做了一个免费广告。楼下顿时轰的一声,嘈杂的声音乱成一团,其中不乏对于易锋寒与吕家三兄弟结成联盟的议论。
易锋寒听在耳中,暗骂吕镇南借酒装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拉住吕镇南:“吕二哥醉了,我们易家兄弟同心,哪儿有什么争夺爵位的事情?”
吕镇南眼睛一瞪:“傻兄弟,你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你那些好兄弟,哪个他妈的不是心怀鬼胎?易老三不自量力、易老六沽名钓誉、易老七私养死士……”一口气数落下去,不但把易家争夺爵位最为积极的几个子弟痛骂一顿,连易达、易可这些平时在外部舆论中没有参与争夺爵位的人也被点名,辱骂之中,透露出不少寻常百姓不能得知的隐秘,似乎早有准备,趁机打击易家诸子的声誉。
易锋寒听得暗自皱眉:“吕镇南只不过区区百户之子,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辱骂易家知名的公子,背后当是皇上的意思。用意是什么呢?制造我与他们联合、打压异己的假相,彻底在易家内部孤立我,逼我投向他们?在百姓心目中树立易家当代子弟全部是争权夺利的小人形象,进而把整个易家的声誉和威望毁掉,以便日后铲除?还是一石二鸟,兼而有之?”
此时吕镇南止住口沫横飞的嘴巴,讪讪笑道:“嘿嘿,我一时义愤,粗口连篇,让公子笑话了。你也知道,我们粹华郡吕家都是粗人,没有什么教养。”说着豹眼圆睁:“但是我们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我们做事直来直去、说话绝不拐弯抹角,不像那些读书人那么多花花肠子。只要公子不嫌弃,我们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誓同生死的好兄弟!谁要敢在京城里欺负你,二哥立即调遣百来个武士替你宰了他!”
易锋寒心头暗自冷笑一声,起身端杯,慨然道:“二哥!我们兄弟之情,可昭日月!何须多言?!来,干杯!”
二人酒杯刚要接触,忽然窗外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脚下地板微微颤动起来。
吕镇北首先反应过来,疾声叫道:“小心!”身随音动,扑过去拉开易锋寒,同时右手一扬,袍袖宛如一片青云散开,真气鼓荡,如同一张铁牌,将窗外射来的十余枚十字镖尽数击落。
吕镇西随即动作,双手一翻,掌心各自多了一把短刀,身体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看到猎物进入了自己的捕猎范围,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窜出窗外,外面立时响起一片金铁交击的声音。
吕镇南则冷笑不动,等到楼板忽然开裂,三根长枪贯穿而出,刺向适才易锋寒落脚之处,方才大喝一声:“狂徒找死!”手出如电,拔葱一般将三名刺客连人带枪扯了上来,接着身体一晃,啪啪啪三掌正拍在刺客的胸口。那三名刺客哼都没有哼一声,就七窍流血、胸口凹陷,夹着骨折的声音飞了出去。
就在此时,易锋寒背后的墙壁悄无声息的穿过一道寒光,一柄细长宝剑宛如一条潜伏待机的毒蛇,闪电般刺向易锋寒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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